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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小姐冇讲错,钟伯手艺好。”决明不经意地说,“裴小姐常来?”
“逢年过节总要来的,我那两个契仔在裴小姐手底下工作。”
老裁缝从镜子里瞄了阮决明一眼,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说,“他们在街头这么混大的,裴小姐收养他们,但法律上通不过,就让他们过在我户下。裴小姐心地很好的,以前裴家还在湾仔的时候,我们这条街上,冇人不知裴太、裴六小姐。”
“就这么几天,我已经听到裴太的好多佳话了。”
“是咯,以前湾仔兴哥都要买裴太三分面子。你不知,兴哥是以前的湾仔揸fit人,九三年在澳门出了事,他打江山的事迹还被拍成电影,叫《醉生梦死之湾仔之虎》,好劲的。”
阮决明垂眸拢了拢袖口,说:“看来我要去租张碟片。”
“你找好彩妹,她是影痴,天天抱着录像带不撒手的,这样的碟片她肯定有。”老裁缝抚了抚阮决明的双肩,“好了,你再看看。”
“可以了。”
阮决明没有多留,老裁缝依旧送他到门口,说:“阮生,要是还未食早餐的话,可以去轩尼诗道靠修顿球场那边的上海生煎,裴小姐常常去,记得点生煎包啊。”
“多谢。”
*
上海生煎门庭若市,阮决明没法选择堂食,只好站在店外,在蒸笼与油锅散发的油烟气中,有些费劲地说:“两笼生煎包,两笼汤包,五杯豆浆。”
“阮生?”
阮决明闻声回头,看见周珏,她穿着条纹吊带背心、带一条银链的A字暗红格短裙,还是那么时髦,像随时准备去夜蒲一般。
“好巧。”
阮决明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被周珏捕捉到,她说:“你忘了,我和阿崇住在这附近。”
“噢。”阮决明想起前些天,还开车送了周珏兄妹回家。那时裴辛夷从警局出来,他们还去吃了煲仔饭,把宵夜当早餐。他无可奈何地抬一下唇角。
“来买生煎?好眼光,这里的生煎好正的。”
“去钟伯那里试衣,他推荐我来尝一尝。”
摊位前人声嘈杂,周珏虽在和阮决明说话,也眼观八方,她看见老板开始找零,连忙向他说:“两笼生煎。”
阮决明说:“一个人买这么多?”
周珏撇嘴说:“最近帮哥哥追女仔,经常出来跑腿,我这个僚机,当得好辛苦的。”
老板催促打工仔手脚麻利些,打工仔因客人的下单太多而遗漏了一些,问阮决明,“这位阿生,你要的乜嘢?”
阮决明重复了一遍,周珏诧异地说:“你买的不是更多?”
“有一群社会菁英等饭食。”
“喔。”周珏拖长尾音,又说,“原来阮生也是工作狂,压榨下属,和六姑一样。”
阮决明笑笑,“怎么,你经常被压榨?”
“是呀。”周珏把右手背放到唇左边,悄声说,“不要告诉六姑。”
“想也没机会啊。”阮决明从打工仔手里接过袋子,把零钱递给老板,转头接着说,“我恐怕已经在裴小姐的暗杀名单上了。”
“阮生又讲笑啦。”
等周珏也拿到吃食,阮决明说:“我还有时间,顺路走一走?”
“好啊,正好我可以带你逛一逛。六姑很喜欢这里的,常说自己是湾仔人。”
“裴太是湾仔人?”
周珏点了点头,“其实六姑和我讲了你们好多事。”
阮决明一怔,“她怎么讲我?”
周珏露出神秘地笑,“想知道,还是问她本人比较好。”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周珏突发奇想地说:“阮生,点解你不买部车,这样好不方便。”
阮决明睨了她一眼,“想等我不在这边的时候帮我保管车?”
周珏嘿嘿一笑,“好犀利,这都能看出来。”
“不难猜,连上补习班都要开跑车的人,一定很爱车咯。”
“欸,也不一定要买跑车啦,放车库生灰好可惜的。”
他们说笑着,很快就走到周珏所住的楼下。“多谢阮生让我度过一段愉快的清晨时光,我走先。”周珏指了指楼道口。
阮决明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钟伯介绍我一部影片,让我找你拿碟片。”
“乜啊?”
“……《醉生梦死之湾仔之虎》?”
周珏点了一下手指,说:“有啊,当然有。你上来,我拿给你。”
*
走上三楼,周珏说:“你先等一下,我把这个生煎给他们。”而后叩响三零六室的门。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周珏走进去,就在玄关处说话。阮决明正好被门挡住,却听见了里面的人的声音。
周珏走出来,关拢门,略带歉意地说:“阿崇平时不会领条女回家,但凌晨这个女人喝醉,疯得厉害。”
阮决明似乎没有在意这件事,只问:“那部片好不好看?”
“麻麻地啦,但是真实事件改编,如果你又住湾仔,听过一些传闻,可能会觉得还有点趣味。”
周珏住六楼六室,开门的时候,她说:“我的幸运数字是六,不管干什么都是六,讨个好彩头。”
“怪不得你的车牌号这么靓。”
“阮生对数字很敏感嘛。车是六姑买的,车牌是我自己赚的。”周珏打开门,招呼说,“进来啦,唔驶客气。”
阮决明走进去,只站在玄关。鞋柜上置放了一个装了供氧泵的长方体鱼缸,里面养着一群热带鱼。
地上叠着不同的地毯,沙发上堆着许多抱枕,鱼鳞般的彩片珠帘从悬梁上垂下,天花板角落还有旋转灯球,五彩斑斓,又昏昏沉沉,仿佛呼吸之间都是纸醉金迷。
阮决明觉得,周珏很自由,至少与裴辛夷相比来说十分自由。
周珏在放满录像带与光碟的壁柜里翻找半天,找出《醉生梦死之湾仔之虎》。她打开壳子看了看,走过来说:“喏,借给你,要记得还我。”
“当然,有借有还。”阮决明接过碟片,微笑说,“唔该晒。”(谢谢)
“冇嘢。”
“我就走了。”
“……嗯,”周珏轻轻摸了一下眉毛,“那个,阮生。”
阮决明转头看她,“怎么?”
周珏抿了抿唇,“我想你知道比较好,菀菀听到你和六姑吵架了,昨天哭了。六姑费力气哄她,一晚上没睡。他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的,如果你不想管这摊事,最好不要再见他们了。”
从阮决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说:“八仔今天出院,我会去。”
“阮生……”
周珏没有机会说完话,阮决明轻轻点头,旋即转身离去。
周珏该感谢她是六姑的好彩妹,不然换一个人讲这些话,阮决明大概不会保持礼仪。
走下楼梯,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就像手里拎着的生煎包,或许早凉了,腻得没法儿吃。
*
不过早早到酒店套房的会客室报道的几位菁英仔,摸到加热了的生煎包,还是高兴大呼,“多谢阮生!”
“你们慢慢食,食完再开工。”阮决明把桌上的资料清到一边,往卧室走去。
一沓资料最上面的票单抬头写着一行小字,其中四个字是“怀安船务”。
*
阮决明喝了一口加冰块的柠檬水,解开衬衣的扣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下。一台黑色梯形式座机就放在飘窗的台面上,他拿起听筒,拨出号码。
和煦的阳光洒落,两道极细的光穿透玻璃杯折射在他的腹部上,像狙击…枪的瞄准红点,结实的巧克力腹肌忽然就显得脆弱。
阮决明拉上窗帘,电话接通了。
“是我。”他说起越南话。
电话那端的南星欣然道:“刀哥,你总算来电话了!怎么样,你还好吧?”
阮决明笑了一下,“还可以,这边饭食很合我口味。”
南星暧昧地“喔”了一声,说:“有裴小姐在,那边的空气都是甜的。”
“说正事。”
南星语调变正经了些,“那崽子还行吧?”
说的是那天在咖啡店的露天座椅里,学《赌场风云》借吸烟捂着嘴说话的男人。
“做事倒还规矩,可惜呆头呆脑。”阮决明愈想愈觉得好笑,拿起一支烟点燃,“他跟我面前来提醒,说你和夏妹走得近,唯恐你惹出麻烦。”
“我天天应付她,都快累死了。她吵着要去厂里看,我怎么搪塞都不行,还好和她赌打枪,她输了,没去成。这两天还和我赌气,说我不让着她。”
“阿星,我知道你想什么,但你得和她保持距离。”
“你放心,我有数,不会——”
阮决明打断说:“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定了亲的,有未婚夫,我不想你惹火烧身。崽子们都瞧出来了,你说老爹看不出来?还是那句话,你得收敛点。”
“我明白了。”南星闷闷地说,轻叹了口气,“夏妹和良叔的关系,我暂时还琢磨不透,他们最近也没什么动静,看着是暂时的合作。反正你走了之后,河内就静下来了。”
“他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老爹。以为老爹只剩这么个儿子了,不给吓得赶忙送我出国。”阮决明深吸了一口烟,掸了掸烟灰,“我倒想出来度假,可老爹说了,这事儿我做不好,就跳维多利亚港吧。”
“刀哥,你又讲笑。”
“不排除他们想趁这个机会让我消失,毕竟是境外,出了什么事,他们都可以撇清。”
“嗯,我盯紧一点。”
第49章
中午,菁英们嘻嘻哈哈走出套房,去酒店自助餐厅吃饭。阮决明冲澡,对镜抹发油,修理胡茬,换上客房服务送来的刚熨烫了的西装。
电话铃声响起,阮决明接听,下意识地用法语说“今天没空”。除了那位法国朋友,没人会给他打电话,只能是他打给对方,单线联系。
“今天没空,什么时间有空?”电话那边的人也说着法语,却是悦耳的女声。
阮决明轻蹙起眉,换了白话说:“你查我?”
“我没那个闲心。”裴辛夷冷笑一声,“上次去钟伯那边的时候,你留了地址,当时我就在旁边。”
“有事?”
“我提前把八仔接回来了,你不用去医院。”
“点算,我正准备出门,只好去你家了。”
“阮决明!”
听到这句话,阮决明甚至能想到裴辛夷蹙眉时眉毛的曲折弧度。他平淡地说:“我要见菀菀,你拦不了。”
裴辛夷深呼吸,放缓语气说:“如果你要带慰问品,最好换成一架飞机模型。”
阮决明轻点了两下放座机的圆桌,问:“菀菀呢,喜欢乜嘢?”
“……Teddy Bear。”
阮决明垂眸一笑,“原来也是细路仔。”
话音刚落,听筒里传来忙音。他挑了一下眉,放回听筒。
*
中环公寓里,裴安逡饿了一上午,吵着想吃披萨,三太被他缠得心烦,让他去“请示”六姊。
裴辛夷刚在沙发坐下,裴安逡跑过来,横着扑到在她腿上,“我想食披萨啊……”
裴辛夷揪着裴安逡的后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无奈地说:“看你受了苦,今天就让你食,八仔,我和你讲,你天天食好多热量,再这样发展下去,等开了学,哪个女仔还钟意你。”
裴安菀趴在另一边的长沙发的扶手旁,说:“本来就冇女仔钟意八仔。”
裴辛夷睇了她一眼,回头唤道:“Maria,订一份十二寸披萨!”
“Yes,Miss!”不知身在何处的菲佣朗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