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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互望一眼,都有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薇凝视着他,思绪飞转,试探着问出心中一直疑惑。“先生怎么会到京城来了?”
墨濯尘忽就敛起笑意,‘乓’的一声关上药匣,提匣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便转身向外走去,冷冷扔下句:“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有何文韬武略,值得那番说辞。”
墨濯尘出屋走过胤禵身边,将手中方子递与他。“药补不如食补,仔细照单烹调。”说毕,也不待胤禵再言,便一刻不停的扬长而去,气得胤禵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背影肝火直冒。
自这日后,墨濯尘便以昏睡时可减轻疼痛为由,每次施针都特意避开了艾薇清醒的时辰。如此时光飞转,已快至正月,艾薇精神渐长,时常还能下榻坐会。
北边的天冷得特别早,从立冬开始,天就几乎没有放晴过,干冷刺骨的风,成天飕飕不断的刮著,逼得人们都只能待在屋子里。
艾薇望望窗外,星星好象也因怕冷而躲了起来,隔着青纱偶尔还可捕捉到几颗隐藏在黑幕后的漏星。她有些寂寞,又似无边无际,忍不住悄悄的挑起了窗,任风直面扑来,享受地微闭起眼睛。
“薇薇,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开着窗?”胤禵一踏进屋,剑眉立皱,疾步上前关紧了窗棂。
“不这样你不就没有说我的机会了。”艾薇怕他探究,随口道。
胤禵听出那话中一丝娇嗔,心头乱跳,笑着斜睨她一眼。“女人还真是不能宠。”
气氛刹那暧昧,艾薇忐忑得急于要避了开去。“胤禵,外面可真热闹,是不是在放烟花?”
“今日是上元节。”胤禵微掀嘴角,她是明知故问吗?他有些苦笑,自己从何时起变得这样多疑?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遇到她之前,他素来洒脱不羁,拿得起放得下,也有一腔雄心,立志欲佐八哥,可那些都已不再是他了。他的世界瞬间变得狭小,小得只能容纳她一人,纵然她如此刻这般刻意的封锁了自己,将他隔绝在外。
艾薇低柔的声音拉回了胤禵的思绪,“胤禵,我想出去看看。”
他凝视着她,虽有些犹豫仍颔首说好。
艾薇欲避开他深邃的眼,急急摇着轮椅向前,不想撞了案几。
胤禵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的蹲下替她揉着膝盖:“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艾薇有些窘意,便说不出口自己膝盖根本毫无痛感。
胤禵悟过神来,佯作不察的又揉了会,转身去取了凫靥裘来帮她穿上,仔细围好银狐风领,罩好雪帽,又蹲下身,替她换上掐金镂花羊皮小靴。
艾薇侧首,木木地任他去,她欠他的只怕是这一生都还不了了。
胤禵推着艾薇停在庭院。
朵朵烟花恣意盛放,倾力怒绽,一泻千里。
回忆瞬时渗透了艾薇的心房,那夜姹紫嫣红,夜风飘来他倾心的气息,记忆从未离去,沉淀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忘记他原来是这样的难吗?艾薇竭力欲压抑住溃堤的思念,却不觉两颊早已湿热一片,她侧过身胡乱地擦了一把,有些痛恨起这样的自己,忘记他不好吗?忘了他,她才能重新振作,重新开始,却为何明知要舍,还依依难决?
烟花不停歇的灿烂着,耀得黑夜如同白昼,耀得胤禵英挺俊逸得令人屏息,可他的眼神,是那样愁郁和裂痛,他望着艾薇凝视天空的神情,她眼里残留的泪痕,惶惑苍白的面孔,他看得分明。他时刻被一种叫恐惧的东西噬咬着心扉,即将要失去她的感觉拉扯住他,那感觉强烈得,彷佛这一刻即将到来,让他心唇焦躁,日夜难安,是默念了无数次1,2,3,4,5依旧挥之不去的恐慌,恨不能将她变成面人儿般大,藏在怀里安放着,日日夜夜守住她,让她不能于眨眼间消失在空气中。
天空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细碎碎,漫天飞舞。艾薇似有些颤抖,胤禵抱起了她,扬起外氅覆住她,抬首再望一眼那漫天飞雪,大步走向屋里。
第三十七章
八阿哥府。
宣铜炉里袅袅逸出奇香,一溜的楠木太师椅上,搭着大红金钱蟒靠背,十阿哥有些不耐的扭着身子。
“老十啊,你这性子怎么还是沉不下来?”八阿哥笑着摇首,只听得砂壶中飕飕作响,转瞬声弱,水沸如鱼眼,他即提壶,淋罐淋怀,待毕将壶复置炉上扔进一撮姜盐,拿起竹筅搅拂了下茶汤,取过茶罐,铺开雪纸,细细纳茶。
“八哥,你这炭火颜色倒也好看,是绞积炭吗?”十阿哥实极无聊,紧盯着古鼎风炉猛瞧,似为所言不觉流露三分得意。
“老十,有长进啊,也知道绞积炭了,那绞积虽已可算是最上乘的燃料了,可我这是乌榄核炭,乃是用去仁的榄核壳烧制而成,比起绞积炭来还更胜一筹,你瞧它焰活而呈蓝色跳跃,火匀而不紧不慢,是为子瞻所云‘活水仍须活火烹’啊。”
“这饮茶哪有喝酒来的痛快,八哥,你还是等九哥他们来了再煮吧,别净让我牛嚼牡丹的糟蹋了。”十阿哥听罢丧气道。
八阿哥但笑不语,手不停顿,连番动作。“茶经开篇即云饮茶最宜精行俭德之人,你也该静下心来学学。”
还不及十阿哥回言,已有声传了进来。
“是啊十弟,这等好名声也不能让老三、老四他们专美于前那。”九阿哥撩帘入内,朗声道。
“九哥还说只好财色,如何又有兴茶道?”十阿哥搔发道。
“你就不懂了,人说‘从来佳茗似佳人’,既与佳人相关,我如何不爱?”九阿哥取过盏茶,懒洋洋道。
十阿哥探首见他身后无人跟进,遗憾道:“十四弟怎么又没来?”
“嘿,咱爱新觉罗可算是又出情种了,来前我特去了趟他府。他那女人到了日子又生不出来,十四弟整日愁眉苦脸的,如今是除了上朝,哪都不去了。那女人也算是托了宛琬的福,一步登天了。这傻小子,对女人不能这么宠的。”九阿哥语带不屑。
“十四弟素来重情分,那年八哥出事,他不也是挺身保奏,拼死相拦的。”十阿哥听着不爽,忍不住辩道。
八阿哥端茶的手一抖,淡笑凝结在唇角,随即平平放下,并未注意到自己神色有变。
“你懂什么,皇阿玛当时虽说对他狠了点,可最后呢,谁得利最多?大哥旗下半数属地旗人还不都划归了他。”
十阿哥一时闷住,心下不服,可十四弟事后获利最大确为事实,又不知再该如何反驳。
八阿哥闻言如有所思地看了九阿哥一眼,依旧一派悠闲的静坐着。
九阿哥回瞧他一眼,他最受不了八哥这副不愠不火慢吞吞的德行了。“老四那家伙向来就没什幺弱点,又让人捏不着短处,难得有了个宛琬,还正想着怎么好好利用利用呢,怎么就死了?这事也蹊跷,八哥,你说拿着她的那蠢子怎么不用她要挟要挟老四和十四两个,一下就弄死了她呢?”他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什么没弄明白的。
“我倒也琢磨过这事,若说什么都不图,一意只取性命的话,永和宫那位主子极有可能,抽薪断火,这一招虽毒,可说来也算是为了他哥俩好。”八阿哥白净的脸庞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有些潮红,“不过,也有可能还——另有隐情。”八阿哥一字字轻吐道。
十阿哥一听急了。“那咱们就让人去查呀。”
“不,不”八阿哥摇了摇首,“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那炉水都快烧开了,可没闲工夫再管这些了,你八哥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了。”
“八哥,你这套越瓷好啊,捩翠融青如玉,轻薄似冰,怕是上林湖贡窑极品吧。”九阿哥把玩着青瓷,呷了一口热茶,忽转话题道。
八阿哥顺着他答道:“还是九弟识货,这还是前些日子,佟天雄送来的。”
“那老家伙跑来做什么?”十阿哥插言。
八阿哥若无其事道:“还能做什么,还不是想等朝里有了空缺好拔擢拔擢他,这朝中,是早就找不到什么廉洁之士了。”
“八哥,现正风口上,你怎么还收下礼呢?”十阿哥担忧不解道。
“咱们的十弟还是单纯啊,同朝为官,留人三分情面总是好的。何况老爷子何尝会来计较这些个。”八阿哥对着他笑笑,他低首看着炉上又已沸沫如皑皑白雪的茶汤,提起冲入杯中,“老九,前段时间毓庆宫中的暗探传出话来,你年前让揆叙、阿灵阿去办的事,二哥被废前就都知道了。”八阿哥又转过话题继续道。
“知道就知道了,反正事也成了,运兵求险,不想些法子弄他下来,难道他还会自己走开?”九阿哥不以为意地哼了哼。
“可咱们内府里有他的哨子。”八阿哥眼中拢上了层烦忧。“我门下有人被扯进宗人府一案中了。”
九阿哥小眼眯得越发成了条线,眼神瞬间变得危险。“怎么回事?有谁还敢动你手下的人?”
“是老七亲自带人逮去的,真是不讲半分情面,大咧咧地就在我地头上逮人办案,脸面倒还算了,可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让他审出点什么事来了。”八阿哥无奈的长吁了口气。
十阿哥顿时面露愁容,看向九哥。
“妈的,老七那小子贼难弄,咬着谁都不放。老爷子说得好听,什么七阿哥‘心好可亲’,我看这小子就是自己残废了,也见不得别人好,趁火打劫呢。”九阿哥没好气道。
八阿哥揉了揉额际,“可这下也没法子,总得先把人从老七那给救出来再说。”
九阿哥冷哼一声:“还救什么救。”他伸手示刀一挥。“老七私下审人手段素来毒辣,他既想搅这趟浑水,索性成全他,扣到他头上去。”
八阿哥略一思索,颔首赞同,“好。”,他没想到老九如今行事风格如此狠绝。
十阿哥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俩人一眼,如今诸皇子中,朝野内外,宫闱上下,满、汉大臣中就属八哥最得人心,八哥能有如今局面实属不易。他陷入了从前的回忆中:他与九哥因同一年生素来最是要好,可八哥虽少年老成,文章、弓箭样样胜过太子,却因额娘出身低贱,处处受制,在宫中难得一同龄友人。
那个炎炎夏日,他又躲在南书房里间打起了磕睡。谁知皇阿玛摒退了宫人,当场捉住了他,好是一顿责罚,他恨得牙痒痒时,分明看见了皇阿玛身后八哥的影子。
翌日,他见着八哥,一言不发地冲上去就与他扭打了起来。最后还是九哥赶至,说八哥本是叫了他去报信的,却还是让皇阿玛察觉给拦下了。俩人方才停手,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背对着背。阳光那样的烈,照得心里热乎乎的,忽地俩人就都咧嘴笑了,争着让九阿哥评说究竟是谁的脸上战迹比较辉煌。
九阿哥见他沉思模样,疑问道:“老十,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没什么,最近三哥风头挺劲的。我进宫听说三哥那个蒙养斋馆办得很好,皇上亲口夸了他好几次,说他虽不善言辞,但为人处事稳重。”
“老三他明哲保身,没动静了那么久,也是熬不住了。”九阿哥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心中反倒是对另一个人比较感兴趣。“最近老四有些奇怪,整日参禅信佛的,还大搞什么‘坐七’,只怕他这‘天下第一闲人’不等闲啊。”
十阿哥接口道:“宫里倒是探到那章嘉活佛可是在老爷子面前力夸四哥有佛性呢,说其已参透‘三关’,得成正果了。”
“那倒好,四哥的悟性也算超佛越祖了。”八阿哥啧啧有声地赞道:“倘若他真如此潜心向佛倒也罢了,可如是欲藏在深海中的蛟龙,可决不能让他浮上来,掀起惊涛骇浪。”他眼底瞬间聚满了挥不去的烦忧。
“咱们还是一旁静观其变的好,他要真想浮上来,我就是咬也要把他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