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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了太久,已经过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回音。
她抱着乱糟糟的心事仰倒在床上,窗外,凉风有信。
晚来的一场暮雨,淅淅沥沥地笼罩着整座城池,四月,槐树堆雪,庭院的藤萝开得正盛,一条绿幅零碎泛着银色的星光。
迟几许接到一个短信,来自顾期。
——出来,有话和你谈。
后面跟了一串时间地点,恭谨而严肃,她似乎能想见顾期那张不耐烦的脸。
他能和她说的,也唯有慕则止了。
迟几许不假思索地回复:稍等。
21。第二十一章
迟几许从衣帽间一排木架底下翻出来一把彩虹伞,撑着走入风雨里。
夜色吞并了丫杈分割的天空; 除却零散飘曳的雨丝; 和摇摇欲坠的灯光; 视野之中; 水迹淋漓而模糊。
顾期找的地方离迟几许只有百米之遥; 像是为了客随主便,专程而来。
暂且收了伞放在回廊下; 身后穿起了一道雨帘; 迟几许走入一片珠光萤火之中。
“迟小姐,”在她坐下来的过程之中; 顾期已将手边的资料沿桌推到了她的身前; “在我开始说话之前,请你先看这个。”
迟几许颔首; 抽出这份文件; 封页上写的是慕则止的个人资料; 指尖轻拈着这一页; 仿佛一伸指; 便会窥探出什么惊天秘密。
没有任何感人肺腑的文章; 足够让迟几许毫无防备地落泪,可是这样一条铁律好似已经行不通了……
案底。
她从来没有想过; 至少在人前,光风霁月的慕则止; 他的人生里有这样一条不堪的记录。
迟几许的身体发颤; 雨打残荷似的; 再也握不稳手里的资料。
“迟小姐,如你所见。”顾期耸肩,语调淡漠得与窗外一径流下的雨水兼容了,“车祸的案子,判了三年。”
迟几许从餐桌抽出了两张纸,囫囵地抹了脸上的水,殷红的唇拉扯出一抹阑珊的笑,“撞了谁?”
“那个人知道肇事者成了现在的慕总吗,不会来讹钱吗?”
她只是缓和气氛,顺带刺激一下顾期。
对方冷漠地嗤笑,不可置否,“他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人是秦觐。”
“什么意思?”迟几许没转过弯,实在是因为顾期说话有头无尾。
“那个人不会来找慕则止讹钱了,他已经拿了秦氏开的天价数额,逃之夭夭。”
迟几许一愣,飞快地低头,资料上描述的只言片语,她看不出任何端倪。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为什么?”迟几许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服务员端上来一杯橙汁,等她微笑着离开,顾期的指腹戳着吸管,似笑非笑地勾着讽意,“原因多了去了,不过有一条迟小姐应该脱不了干系。”
她屏住气息,洗耳恭听。
“当年迟小姐和秦氏的二少爷似乎有些亲昵关系。”顾期不咸不淡地强调“事实”,“迟小姐和慕总在大学时的那些暧昧,他们也一清二楚,对付一个一穷二白的年轻人,他们只要动一根指头就能毁他前程。”
迟几许的心坠落到冰面,又被尖锐的利器摧枯拉朽式凿开,猛烈的冰冷的暗潮吞没了她完整的呼吸。
算算日子,在他退学之后没有多久。
迟几许没有遗憾错过,没有追悔放过他,她只是……只是一厢情愿地把所有误解、恨意都扣在他身上,对她在心底里无数次谴责,口诛笔伐。
因为忘不了,如果可以轻易忘记,那会连一点点恨都保存不下来了。
也许他后悔过,不应该轻易离开,可是……那时候他身陷囹圄,他已没有机会。
蹲在监狱的慕则止,无论如何是她不敢想象的,他以为她和秦觐在一起了……那时,如果他是这么以为……
他有多难过?
“我……”
“迟小姐。”顾期从她手中拿回资料,翻到后两页,塞给他,“还有这个,他父亲的住院记录。”
也是突发的工伤。
照片里的男人,中年,头发自然地蜷曲,黝黑的肤色,看起来像一名农名工,也许没有人会联想到他会是慕则止的亲生父亲。
顾期十指交叠,“这场车祸还有一个前传,慕总的父亲曾经在秦氏旗下做工,因为秦氏的信誉问题和豆腐渣工程,深受其害,昏迷不醒躺在医院,当时慕总以及他的母亲守在病房外,秦氏的人来了之后,他们承诺,如果放弃治疗,林女士会得到一大笔养老费。”
没想过会是这样。
迟几许握紧了玻璃杯,窗外,湿润的天黑如水墨。
“慕总的父亲受伤严重,抢救回来的希望并不大,林女士考虑到儿子的学业和后半生脱贫入富的可能,毅然答应了条件。秦氏要挽救的是他们几十年企业和儒商声誉,一笔钱堵住一张口,对他们而言很划算。”
迟几许又抽了几张纸巾,轻覆住了眼睑。
她伏在桌上,艰难微笑,“我猜,慕则止一定不会收秦氏的钱,他宁可不读书,也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施舍。”
“是的。”顾期将资料密封起来,“其实这些东西收起来已经作用不大,明天以后,也许这些都不再成为秘密,甄总要替慕总守住的秘密,终于在野心和阴谋论中被策动出地面。迟小姐,我此来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你一剂预防针而已,毕竟他有过这么不堪的过去,要是‘丑事’败露,你觉得他骗婚,那么对于他的声誉而言,将是危墙之下最后一击。”
迟几许撑着下颌,苦涩地笑,“你们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啊。”
“他现在在哪?出院了吗?”
顾期宛如松了一口气,“在家静养,烧伤面积较大,暂时无法出门。”
他又补充了一句,“他情绪很不稳定,出狱之后,染上过一段时间的抑郁,最近好像有些复发的态势。迟小姐,不是我要碰瓷,这确实是因为你的缘故。”
迟几许没有反驳,她淡淡地颔首,“我知道了。”
明珠蒙尘。
她心里最无瑕的明珠啊……她用最坏最叵测的恶意揣度他,时至如今,才看清它返璞的模样。还是那么纯粹而美好,时光里,是她在逆水行舟,进进退退,周而复始。
慕则止半睁着眼,幽静地打量着天花板,这样的夜注定是用来失眠的。
窗外没有月光,只有凄哀的一段雨声,像极了一管箫音。
潺潺如水的夜晚,寂静是沉默的舞伴。
意识朦胧里,好像有人迎着床头微暗的灯光走入视线,是一个女人,很难看,头发松乱,妆花了一脸,但眼神固执而胶着。
“睡不着?”
熟悉的声音不经意地洒落枕畔、耳畔,融入他渐渐急起来的呼吸里。
被子下钻入一只手,将他安静地笼住,浑然不惧窗外哀婉的凄风冷雨,她的指尖带着雨的冷意,但很快便化成一团燎原的火,肺腑滚烫。
女人的目光,有平静,有温和,有不舍,有歉疚,还有缠绵……
但这不是幻觉,他清醒地意识到,下一秒,他执拗地瞥眼,唇轻轻嘟了起来,“睡不着。”
真可爱啊。
迟几许笑了一下,手滑到他的脸颊上,那一带鲜红的火灾留下的伤口,不经意一碰,烫手得宛如一只火蝶,振翅袭来,迟几许宛如受了炮烙,紧张地皱眉,“慕则止,你发烧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那双眼很茫然,笨拙地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头,点头,“好像是发烧了。”
迟几许蹙眉,沉声道:“你家里的体温计呢?”
慕则止随意说了一个地方,他好像越来越疲惫,轻轻阖上了眼睑。
得到一个模糊的地点,迟几许翻箱倒柜地找,才找到他说的药箱,取了一只水银体温计,替他放到腋下,亲昵地伏在他的身上,微蜷的发洒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
慕则止和他爸一点都不像呢,这小白脸,都快要透明了。
迟几许想到来时顾期的话。
——迟小姐,其实慕总在你面前,一直都挺自卑的,因为林女士放弃他爸的事,因为他坐过牢的事,因为你和秦觐的关系的事,这些年他一直都挺抬不起头的,你多担待一些,他不是刻意冷漠。
没关系啊。
迟几许的眼坠入他瞳孔的深海里,翻出纤弱的水花,没关系啊,她也自卑啊。
她糟糕的家境,她糟糕的为人处世,在慕则止面前,她也自卑啊。
原来,他们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若即若离,始终迈不过去这道坎。
病床上的男人没有再说话,也许是身体状况的左支右绌,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愿再浪费了。
她从被子里抽出体温计,“38。5摄氏度。”说完无奈地眨眼,“真是一个尴尬的温度。”
如果再爬零点几个度,她会毫不犹豫拖他去医院。可惜还是少了点。
他也不说话,黝黑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盈润而饱满,宛如坠露。
迟几许从药箱里撕开一袋感冒药,用热水冲泡了,跪在慕则止的床头,见到他还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自己,反反复复地确认自己不是一个幻境,她不由地摸了摸他坚硬的短发,笑着哄,“起来,喝药。”
他不答。
但当迟几许扶着他的后颈时,却又顺从地支起半个身体,将杯子里的药喝了一口。
“喝完。”迟几许照着水杯吹了几口气。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足足喝了一半。
迟几许心里默默地吐槽:慕总啊,好歹是镜目的副总啊,现在还没到落魄的时候吧,为什么发烧了身边都没有一个知心体己的人照顾?
好吧,她只能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算一个。
哄完他喝药,迟几许顺手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脱了外套和半身的裙子,伶俐地钻入他的被子里。
直到躺下来,慕则止仍茫然地看着她,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好似会说话,好似在问她:你为什么脱衣服?
22。第二十二章
迟几许瞪了他一眼,他还无辜; 老夫老妻过了; 他们还有什么没做过?
“靠近来一点。”迟几许哼声道。
被窝里飞快地聚了整被的暖意; 男人一眨不眨地往她身上挪了挪; 但蜻蜓掠水一般; 不敢碰她,仿佛只要指尖点一指; 掌下的人也许会流逝如川水; 绚放如烟花,他抿了抿唇; 眉宇褶入一缕惨白。
迟几许把手臂从他的脖颈下伸过去; 蹭着雪白的枕头,往上挪了一点; 将慕则止的右肩捞过来; 不容置喙地抱紧。
怀里的身体好像僵了僵; 但没有任何反抗。
“睡吧。”迟几许的手指沿着他硬挺的脊背一寸寸抚下去; 声音有种安稳静好的魔力; 让他紧绷的身心不自已地松弛缓和下来。
迟几许抱着慕则止的肩膀; 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头,她来时淋了些雨水; 身上微微透着一抹凉意,但滚入被单里; 被他火热灼人的体温炸开似的; 绚烂起来; 明媚起来……
她一点也不后悔啊。
他的喜欢,卑弱,纠缠,每一样都偏离了认知,变成了误解,可是残忍的真相已经撕裂在眼前了……不是不爱,是爱得无所适从啊。
迟几许和他都一样。
窗外雨声潺潺,但这一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