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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切”了一声,扬手就将名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后来有一天明媚整理东西时忽然又翻出那张随手丢在零钱袋中的名片,她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心思一动,跑到阳台上去拨名片上的那个手机号,那端很快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您好,这里是眼睛侦探社,我是大柯,很荣幸为您服务。”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明媚想了想,说:“我们可以见面谈吗?”
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这个社会骗子那么多,谨慎起见,明媚将时间约在星期六的下午,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大型商场旁边的KFC。她想,那里人流如织,应该安全。她也考虑过了,如果对方一开口就问她要钱,那么一切免谈。
她运气比较好,见面的时候那个叫做大柯的中年男人先是详细而专业地介绍了侦探社的情况,以及职业范畴,然后问明媚,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始终没有提及要先付钱这个问题。
“我想找一个人。”明媚说。
“嗯,找人算是我们最基本的业务了,你能提供的基本资料有多少?因为寻找的难度决定我们的收费等级。”他简单介绍了收费标准,不贵得离谱,但也不便宜。比较靠谱的是,预定金不高,等他们找到一些眉目后,再交一部分费用,直至有了明确结果,才交付全款。
明媚将父亲明旗冬简单的资料以及失踪情况告诉了他,他摊开笔记本刷刷飞快记录下来。
一个礼拜后,大柯给明媚打来电话,接通前明媚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充满期待又担心失望,可大柯却在那端犹犹豫豫的,最后对她说,“出来面谈吧,上次见面的老地方。”
“明小姐,对不起,我可能帮不到你了。”刚一落座,大柯便遗憾地开口。
“为什么?”明媚下意识地问道,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竟然是拒绝这桩委托。
大柯眼神灼灼地望着她,意有所指地开口:“菩萨太大,我们这尊小庙请不起。”
明媚一下子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父亲所犯的事与牵扯到的面,确实够宽广也够复杂的。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天下来,你们查到了些什么?”明媚轻轻说。
“抱歉,明小姐,请别为难我。”大柯欠了欠身,站起来欲离开。
“等一下!”明媚心思一转,急忙叫住他,“我想拜托你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大柯重新坐下来。
“依旧是查一个人。”明媚咬了咬牙,静静开口:“洛河,岛大法律系大四,我想知道他十六岁之后的生活。有没有问题?”
大柯点了点头,“有消息再联系你。”他起身,离开了。
明媚伏在桌子上,将头埋进手臂里,胸口微微起伏,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可她拿他实在没有办法。她在他制造的雾霭丛丛中,愈走愈慌乱,她找不到一丝出路,也没有退路。她如困兽,再凶猛的动物,战斗得太久,也终究会疲惫致死。
这一次,明媚等了许久,大柯一直都没有联系她。
日子照旧平平淡淡地过,教室、食堂、宿舍、图书馆四点一线,随着天气转暖,潜水组的活动渐多,她与傅子宸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更坏。傅子宸卖力地追,她竭力地躲。看得程家阳直乐呵,指着傅子宸特不厚道地落井下石,“傅三,哥们早就提醒过你了吧,总有一天,你丫要遭报应的哈哈哈!”
其实他的感情也频频闹心,只是伤心难过的是艾米莉而已,她的问题永恒只有一个,那就是,程家阳不在乎她。
大二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艾米莉她们系出了一件颇大的事儿,闹得整个学校人尽皆知的。因为事情发生后,有人在学校的BBS上开了一个专帖讨论:大学女生怀孕是否应该被开除。跟帖者层出不穷,赞成与反对的声音都有,甚至还有很多事不关己的无聊人士在后面插科打诨幸灾乐祸。
“我靠,这些人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那个师姐被开除的时候眼睛都要哭瞎了,她爸爸当着系主任的面劈头盖脸就给了她两巴掌,她成绩也不差,据说打算升研的,可惜了。”艾米莉刷着那个帖子,十分愤怒。
夏春秋蹙眉,“其实大学女生怀孕这种事,也并不十分新鲜吧,就算老师知道了,也不至于这么铁面无私呀,难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艾米莉更气愤了,“别提了,我们那个系主任,整个一老古董,不知道从哪朝哪代穿越来的,简直就没点人情味可言,原则性超级强。谁遇他谁死。”
“也太恐怖了吧。”明媚说。
这时林妙幽幽地来了一句:“有些原则是不能废的。”
惹得艾米莉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连夏春秋跟明媚,也觉得她这话说得真是有点欠揍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期末考前夕,在明媚快要忘记那件事情的时候,大柯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他开口便说,“老地方见吧。”
那家KFC都快成了他们的据点了。
夏天的岛城气温虽然不高,但KFC里冷气依旧很足,坐得久一点便会觉得冷,明媚要了一杯热咖啡,边喝边等大柯,他已经迟到了五分钟。几分钟后,他终于到了,他歉意地说:“抱歉,有点塞车。”
“没关系,你想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我请客。”明媚笑笑。
大柯也没跟她客气,“一杯咖啡。”
明媚过去排队点了咖啡过来时,见大柯正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牛皮纸袋,他将那个纸袋推到她面前,“尽我们之能,查到的所有,都在这里了。你先看看吧。”他这么说的时候,浓眉微微蹙了蹙,似是有什么话想说,终究打住,低头喝了口咖啡。
明媚手指放在牛皮袋封口处的那条细绳上,忽然就有些微轻颤。这里面,或许有她一直寻找的谜底,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得极快,仿佛要蹦出胸腔一样,强烈的忐忑与不安同时朝她袭击过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同时,那纸袋里的秘密像是一口深幽的井,带着致命诱惑,令她不自觉地打开了它。
薄薄几张A4打印纸上,井井有条地记录着洛河离开她之后这几年的大致生活。十六岁那年,他从寄住的舅舅家偷了一千块钱离开,去G城找跟随建筑队在那里打工的父亲,并在G城安顿下来,九月份的时候,插班到了本地一所高中念高一。
一年之后,因父亲工作原因,再次回到岛城,可回来不到一个月,他的父亲便在一次事故中丧生。旁边括号中注明了事故原因、时间及相关简单资料。
明媚在看到括号中的内容时,脑袋“嗡”一声巨响,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KFC里的阵阵嘈杂喧闹声统统遁去,她耳盲眼盲所有的器官仿佛都在刹那间盲了。
她感觉自己拿着资料的手指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有力气继续往下看。
她终于看到了关于许或的部分。
洛河的生活圈子很简单,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相伴的是一个叫做许或的女生。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跟许或便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的还有许或的父亲。她的父亲与洛河的父亲是同一个建筑队的同事,也是多年的至交,可谓是生死之交。那场事故中,洛河的父亲失去了生命,许或的父亲失去了双腿,终年只能依靠轮椅行走。
明媚颤抖着放下那份资料,微微抬头试图望向对面的大柯,她的眼睛却久久不能聚焦,在巨大的恍惚中,她仿佛再次听到了南歌曾说过的话:“三年前那些死者的家属一直在不间断地上访……死伤惨重……你爸爸干系重大……”
她耳畔又想起洛河冰冷无情的话,“……别问我原因,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我们没有可能在一起,永远都没有可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媚轻轻阖了阖眼。
“明小姐?明小姐?你没事吧?”大柯在她眼前挥挥手,担忧地开口喊她。
明媚摆摆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吃力地开口:“柯先生,你把你的银行账号留给我,我回头给你转费用,行吗?”
“行。”大柯瞥了眼她,爽快地答应了,埋头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明媚。虽然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但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
大柯离开许久后,明媚依旧还怔怔地坐在KFC最角落的一个座位上,她身边的喧闹沸腾与她心里的死寂,形成极为强烈的鲜明的对比。十九年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此刻更令她感到无措,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外婆病逝,她在医院的病房里哭得像是世界末日,心里全是空落落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明媚将那个牛皮纸袋塞进包里,脚步虚浮地走出KFC。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车来人往,霓虹闪烁,有凉风迎面吹来,明媚木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忽然之间,悔意丛生。
洛河,我真的宁愿,我从未抵达过那个谜底。我真的宁愿,继续迷路在雾霭丛丛,那至少,我对我们之间,心里还残留一丝期盼。
可现在,我们大概真的再也回不去,再也没有可能。
再也没有。
第十章 暗涌
如果我注定不能爱你,那么我宁愿你恨着我。
考试前几天,明媚破天荒地没有像以往一样埋头苦苦复习,反而精神不济,神色恍惚,跟艾米莉她们说话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只草草吃几口,就再没胃口。
艾米莉与夏春秋交换个眼神,轮流逼供,得到的却是她一个恍惚的笑,以及一句“没什么啊,我能有什么事啊?大概是考试综合症又发作了吧。”这样低劣的借口,自然是谁都不信的。但她们也清楚明媚,她铁了心不想说的事情,不管你问多少次,都没有用。
明媚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令她们担心,可她已经很努力地在让自己表现得如常,可始终有心无力。关于那个真相,令她她手足俱凉,不知如何开口。
艾米莉为了转移明媚的注意力,强拉着她去参加了傅子宸与程家阳的毕业典礼。程家阳一见到明媚,便盯着她浓重的黑眼圈嚷起来:“明媚,不就一个期末考吗,你至于这么拼命吗?都快成国宝了!”
明媚淡淡一笑,摸了摸眼角,“有这么严重吗?”抬眸就对上了傅子宸蹙眉望过来的眼神,那里面的担忧清清楚楚,甚至还带着点责怪。明媚赶紧低了低头,避开了。
所有的毕业典礼总是又喧闹又豪情又令人伤感的,四年弹指一过,岁月真匆匆。如果说十八岁是人生中第一次成年礼,那么大学毕业,尤其是对那些不打算继续升学即将走入社会的人来讲,这算是第二次成年礼了。从今后,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跌跌撞撞,沉沉浮浮,就各凭本事了。
“程师兄,你真的不打算升研吗?”明媚问程家阳。海洋生物这个领域,跟海洋地质一样,都是研究无极限的,升研考博,是很多学生的第一选择也是基本选择。
程家阳摆摆手,“说实话,我对学校生活真是有点厌倦了,还是实践去吧。”在学校这几年,他成绩不是太好但也不太差,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签了一家不错的研究所,以他这个资历,能进到那里,自然也是有点家里的关系在里面的。
明媚不是不感叹的,真是同人不同命,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呐!
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