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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这样冷。”玄凌握一握她的手腕,“身子没好还穿的这样单薄。”他转头吩咐李长,“去取朕的貂裘来。”
纯黑色的貂裘裹住她纤瘦的身体,愈加显得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领上的风毛出的极好,她每一说话呼吸,那柔软水华的毛就微微拂在她的面上,煞是动人。
她微微颔首,秋水含烟的眼睛在黑夜中灿灿如星子,“臣妾无福伺候皇上,乃是臣妾失德。一切都是臣妾的错,皇上略加薄惩也是理所应当。今日能为皇上一舞博皇上一笑乃是臣妾三声之幸。臣妾是不宜出门之人,舞已毕,还请皇上降罪,臣妾无怨无悔,自甘领受。”说罢又要跪下。
玄凌轻叹一句,已经拦住了她,“雪地寒冷,可别冻坏了才好。”他微微失神,“可惜你的嗓子……”
陵容垂首不语,皇后温和道:“姐姐自小声如天籁,皇上可还记得?有一年姐姐感染风寒声音沙哑,也是如安贵嫔今日一般。”
玄凌一怔,望向陵容的眼神有深不见底的情意,“是。当年还是你亲手配的药才治好了她的嗓子,也是朕一匙一匙喂到她口中。”
“皇上爱重姐姐,姐姐每每进药,皆是皇上亲自喂的。臣妾亦很感动。”皇后眼中的眸光清冷似新雪,然而不过一瞬,已恢复了寻常的温和亲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安贵嫔虽然损了嗓子,可方才惊鸿一舞,当真惟妙惟肖。”
玄凌的手自陵容发上水晶流苏缓缓滑下,情不自禁道:“舞姿虽似,然而柔则作此舞时素来不着华服,不配珠饰,白衣胜雪,纯以意取胜,两者是不能相较的。”
敬妃自出重华宫后一言不发,此刻方缓缓笑道:“当日淑妃于扶荔殿一舞惊鸿,亦是翩然生姿。”
玄凌凝视我片刻,悠悠道:“嬛嬛自成一格,虽具惊鸿神韵,然则舞步更似梅妃一派,各有千秋。”我与他相视一笑,也不多言。
陵容慌忙屈身,满面恭谨道:“臣妾如何敢于先皇后相提并论,也不敢与淑妃姐姐相较。皇后的舞姿如天上的凤凰一般,臣妾不过是俗物罢了,断断不敢冒犯。”
见玄凌深以为然,皇后吟吟含笑,“你倒很得大体。”说罢注目于她,“舞姿颇得先皇后昔年神韵,想是有几年功底了吧?”
陵容朝我盈盈一笑,姿容妩媚,“这还得谢谢淑妃姐姐。当年姐姐作惊鸿舞恍若天人,臣妾素与姐姐交好,心中神往不已。臣妾因此舞仰慕纯元皇后仙姿,又不敢与姐姐并立,所以特特请教了宫中舞师,琢磨多年才有此小成。”
皇后的笑意欣慰而深邃,颔首向玄凌道:“如此用心良苦,堪为嫔妃表率。”
陵容一脸怯怯之色,仿佛不能承受皇后的赞誉一般,“能为皇上分忧,即便吃苦受累臣妾亦甘之如饴。”说罢转首向我,神色楚楚而恳切,“姐姐产后劳累,如今又为皇后协理六宫之事,闲时切记要好好保养,莫劳心劳力伤了身子。”说罢欠身,“臣妾自知有罪,不敢再惹皇上生气,臣妾告退。”
我心底一片滑腻湿冷的厌恶,直视她道:“叫妹妹费心了。今日妹妹一舞,本宫当真是又惊又喜。”
玄凌的睫毛微微覆下,沉吟片刻,口中更多了几许温柔怜意,“今日重华殿的歌舞甚好,昭媛你与朕同去观看吧。”
此语一出,陵容热泪盈眶,身后嫔妃无不变色,我纵然知晓此舞之后安陵容必定东山再起,然而玄凌不顾前嫌,当即进她为从二品昭媛,又是除夕之夜亲口晋封,不觉也是一怔。我触到浣碧冰冷的手指,对她亦是对己,轻轻道:“无论如何,忍着!”
李长唱一个喏,大声道:“安娘娘双喜临门,今日既是除夕,娘娘又得晋封。”他环顾四周,目光含着深深的笑意从众妃面上刮过,“各位娘娘说是也不是?”
胡昭仪再按捺不住,一步上前,道:“皇上,她是不祥之人,实在不宜晋封!”
此刻陵容已被玄凌拉在身侧,玄凌喁喁低语之声格外温柔,“你怎会来倚梅园?”
陵容娇滴滴偎着玄凌道:“臣妾知皇上与先皇后情深,一为来此伏拜先皇后,而且臣妾真的很想念皇上。虽然大雪方停,臣妾私心揣度皇上素重旧情,或许回来倚梅园,臣妾能远远看一眼皇上就心满意足了。”
二人如此一言一语,把胡昭仪冷在一边,胡昭仪面色涨红,几乎要沁出血来,不由扬了扬声音,“表哥!”
玄凌这才回头,微微笑道:“淑妃与燕宜都已安然生下皇子,你既这样说……”他停一停,向陵容温言道:“淑媛生产前,容儿你别去她的棠梨宫便是了。”
陵容微带委屈神色,口中软软道:“臣妾谨遵皇上旨意,只是臣妾与淑媛姐姐同日入宫,一向情好,却不能亲去照拂了,实在心中有愧。”
皇后含笑提醒道:“昭媛乃是从二品,皇上可选个好日子行册封礼,也好叫昭媛名正言顺。”
玄凌拥着安陵容渐渐去的远了,唯听一句话远远从风里传了过来,“二月初一是个好日子。”
我随众至重华殿中,眼见二人情好,亦不愿再看,托辞要照顾一双孩子,便早早告退了。这一日的歌舞到何时方休我并不知晓,踏入柔仪殿中,浣碧焚香,双手颤颤,紧咬着嘴唇,那香点了几次,竟都点不起来。
我只留了槿汐,合上殿门,我按住她的肩,轻轻道:“我晓得你恨!”
浣碧的肩膀微微抽动,终于落下泪来,“小姐太心慈手软,当日就该杀了她!”她泪眼朦胧地看我,“早知今日,不必纠缠给她零碎折磨受,把她一刀两断还来个痛快!”
心中的暗恨如潮翻涌,激得我心口微微发痛,“当日她失宠受辱,我却未趁机动手,你可还记得?”
她含着泪意淡淡道:“小姐自能假手于人。”
我颓然坐下,拉过她的手静静道:“我要叫她生不如死,一来我容不得她一死了之,二来我不能让她死。”我停一停,看着她道:“不是我不肯,而是以我之力还做不到,她虽然失宠,然则祺嫔不得力,皇后还未视安陵容为弃子,槿汐曾见剪秋在她失宠后还深夜出入过两次景春殿。我若耐不住气性动手,便是被人握住把柄自毁基业。”
浣碧沉默良久,凝神一叹,终于止住泪意。她的指尖渐渐有了暖意,我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你放心。我不能遏她复宠,却能遏她来日。”
9花好风袅一枝新
除夕夜照例不许有后妃侍寝,然而新年过去后的三日,玄凌夜夜宿在景春殿中,陵容顿时炙手可热,一跃成为紫奥城中最令人瞩目的妃子。
闻得太后颇有微词,玄凌只笑应道:“母后不必担忧,容儿位高责愈重,且有了前次的教训,她也不敢了。何况天象之说也总有变数,恰如母后所言,难道厄运迟迟不去么?”
太后久病身子乏力,不免叹息,“你仔细着别如傅如吟一般就是,再叫淑妃和敬妃好好调教她。”
这一日正在棠梨宫中闲话,敬妃说起来不免苦笑,“分明是皇后一手栽培的,我哪里能调教得了她!”
我低头拨弄着暖炉上的金纽子,淡淡道:“算了,只怕这样下去,来日便是她来调教我们了。”
眉庄举起瓷盏,轻轻嗅一嗅清怡柑橘蜜露的甜香,淡淡道:“真可惜,我有身孕不宜踏雪出门,错过了这场好戏。可是宫人们传得绘声绘色,我也可以想见是何等情形了。”她微微一笑,“蕴蓉只怕恨得要吐血。”
“姐姐说笑话了。”我柳眉微蹙,凝神道:“安陵容再这般下去,封妃是指日可待。三妃之位如今尚缺其一,如若安陵容赶在胡蕴蓉前头成了正二品妃,只怕胡蕴蓉连撕了她的心都有。”
敬妃一惊,不觉站起。她知失态,忙又坐下,“册妃?总不能吧?”
眉庄略抬了抬眼睛,“皇上喜欢,有什么不能的?听闻年内也还要再进滟贵人位份。”
敬妃勉强一笑,“胡昭仪素来心高气傲,除了皇后和沈淑媛,谁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安陵容只与她平起平坐,若有凌驾于她之上的一日,她不气疯了才怪。”
我看一眼敬妃,“我瞧过敬事房的记档,这十一日来安陵容重得圣恩,胡昭仪撒娇撒痴,皆是二人的热闹。”
眉庄月份已大,支着身子不免吃力,只靠在团花软枕上悠悠道:“针锋相对也无妨,皇上想一碗水端平,只消册了胡昭仪为妃也罢了。”
我一怔,“三妃已有了两位,难道要为她破了规矩?”
外头冬雪绵绵,眉庄的笑意清淡如六棱雪花,吟吟道:“那倒不会。端妃与冯姐姐你都是最有资历的人了,册个夫人也不打紧。”敬妃面色微微一变,眉庄已然笑道:“我晓得你忌惮玉厄和皙华两位夫人不得善终,但事情总是两说,总不成为了两个罪人,宫中再不立夫人了。”
敬妃垂眸不语,我剥着指间一枚金橘,“姐姐有了身孕自然不能操劳,我与敬妃姐姐料理宫中之事,也不得不忌惮皇后,眼下倒腾不出手去料理她。”
眉庄足不出户,装束清简,不过在髻间戴一枚小小的累珠银凤簪,小指大的明珠垂落眉间有温软的光泽。她蹙眉道:“宫中妃嫔有得宠就会有失宠,她当年便早早做下打算预备着这一日东山再起,可见用心之深,轻易扳不倒她,你万不可贸然出手。”
我轻笑,与敬妃对视一眼。敬妃温厚的笑容下眉目敛然,轻轻道:“咱们自是腾不出手的。”嘴唇轻轻向南窗一努,“自有胡昭仪呢。”
眉庄一袭雪青色宫装,以银线疏疏绣了几朵蝴蝶穿花,仿佛远远就要到来的一点春意,“她也莽撞,竟这般不顾皇后的颜面么?”
我不言,只起身看着窗外纷扬的白雪,敬妃迟疑道:“胡昭仪这般吃醋,我瞧着未必只是与安陵容吃醋,安氏显见是皇后的人,胡昭仪尚不顾皇后的面子,只怕……”
我的手指从雕花纹锦的窗上缓缓抚过,心中更添了一分沉静,“姐姐,这不当是咱们能管的,只看着罢了。”
正月在忙碌和热闹里匆匆而过,二月初一这日,是安陵容晋封昭媛行册礼的日子,一跃而居从二品的昭媛,位列九嫔之一,与生了皇长女的吕昭容和出身贵戚的胡昭仪并驾齐驱,当真是莫大的荣宠光耀。
浣碧冷笑:“也难为了她狐媚心机,容貌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又是这样的家底,还没有过子嗣,竟然也熬到了九嫔之位。”
我对着窗外明澈如水的阳光细细地看着金线锦盒里的一对琉璃翠的翡翠镯子。阳光底下,镯子中隐隐流动水波似的的一弯光泽,触手生温。
我淡淡扬起嘴角,道:“是难为了她,当年一同进宫的十五个妃嫔,死的死,废的废,还在的几乎也失宠了。正当盛宠的,除了我和眉庄姐姐,便是她了。”
浣碧眼角隐隐有些不屑:“小姐到今天这个地位,是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又有了三位皇嗣才坐稳的。偏她平步青云,狐媚惑主,竟也做到了昭媛。”
我靠着窗子坐下,浣碧把影红洒花簇锦软帘放了下来,落了一室阴阴的绯红影子,恍惚红梅摇曳凝朱,添了几抹暖意。
我把镯子放回盒子里,随手搁在桌上,道:“这就是她的本事了。能这么些年一直让皇后肯抬举她帮衬她,真真是出挑的人才呢。”
浣碧连连冷笑,啐了一口道:“不就是一味的装可怜儿么,偏偏皇上这样喜欢得不得了。”
我轻轻一笑,“皇上?换做天下男人,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
浣碧听我这样说,不觉凝住了神,良久只是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她视线才转到桌子上来,“咦”一声道:“这镯子小姐不是收的好好儿的么,怎么这会子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