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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宣旨要东巡数州,从起驾那日算起,哪怕再慢也该进青州了,可如今我们都到兖州了,御驾却依旧逗留兖州东郡境内,这说明什么?清县诡异,陈留郡内没什么风声,这又说明什么?”
李太公被吸引过来,不自觉问出口:“这说明什么?”
少商道:“这说明,有人图谋不轨,先是拖延御驾行程,再突然发难,致使顷刻间周围无人察觉。太公说前几日陛下才途径清县,我猜出事就是这几日,是以清县以西才无人知道个中缘由。而且……”
她将树枝点在清县以东那处,画了个小圆圈,“我疑心出事之处不在滑县就是毗邻滑县!是以公孙县令闻讯后才会急忙率人去救,致使县城没什么人防守。我们最初遇到贼匪斥候时,我记得他们是东南方向朝北而行,若非先看见了我们,大约就会去劫掠清县了。”
桑氏喜悦难言,颤声道:“照你这么说,你叔父如今反倒无事?”
“还不如叫他们去攻击清县呢!那县城墙垒那么牢固。”少商没好气的嘟囔,“叔母先担忧担忧咱们自己罢,如今外头还有一群欢天喜地的悍匪正等着拿我们开筵呢!”
她不由得暗骂三叔父真是个惊天巨坑!
在陈留时愣要赶路,多留两日让她相个亲会死啊;在清县时又一副大义凛然,非要撇下妻儿自己进城,长了个脑袋是做摆设的?就不能谋定后动吗!不然她们跟去县城也好过在这凄冷山林被追杀。还担心程止那个大猪蹄子?担心个P!回头桑氏没守寡,程止倒做了鳏夫,没了桑氏这把黄豆还有满世界的木瓜呢,看他会不会重新炖一锅汤?!
李太公在旁抚须,哈哈而笑:“到底是将门虎女,家学渊源,女公子好见解!”
少商无奈一笑。此时她强烈的怀念程老爹和萧主任,若是那对公婆,一个大智若愚,一个满腹智计,哪里会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桑氏正要开口,忽听外面侍卫高声大喊:“——援兵来了!援兵来啦!”声音中满是喜气。
屋内众人又惊又喜,少商和李太公齐齐站起,桑氏本也想起身,但因腿伤和失血早已虚弱不堪,略一用力就晕厥过去。少商嘱咐阿苎好好照看桑氏,然后跟着李太公走出屋去。
按来回时间算,这波援军必是李太公乡里来的,少商原本犹疑乡勇的战力,谁知刚踏出户外,发现外面的搏杀声已如震天雷鸣般。
这山林原本如深水般,无论多少响动都如投石入深潭,不见波澜,可眼前腾腾杀气激荡的整片山林几乎都震动了。
少商抬眼望去,只见一片黑甲白羽的将士如潮水般涌来,马蹄似虎啸狼奔,片刻奔至眼前。他们也不管列队布阵,策马奔至就打,先到先打,后到补刀。
那群贼匪再顾不得程府这边,连忙调转刀口和马头去抵御,可黑甲军精锐之极,不论单兵战技还是群体配合都远胜于这群乌合之众,更别说后面还有源源不绝的黑甲骑士赶到。
少商一愣,呆呆道:“太公,这,这是您乡里来的……?好生神勇啊。”这年头地方农民武装的这么生猛?
李太公也傻了,口不择言道:“哪里……哪里……”
少商无语的看着老人,所以您是承认了吗。
忽的,李太公看见在后来的黑家军中有一群乡野壮丁夹杂其中,他当即朝其中领头长袍的年轻人大喊:“五郎!我郎!为父在这儿!我在这儿……”
黑袍黑甲一气来了千余,迅速填充这片山林素净的颜色,除了前头数百正在斩杀贼匪,剩余数百将士勒缰掠阵。一面高高扬起的黑色镶金边战旗之下,他们齐齐拥着一名头戴骑着墨黑骏马的将军,数百人就这么静静而立,宛如林中幽灵。
这时,前头那数百黑甲军一阵已如饿狼噬羊般,转瞬间将带血的大部分羊肉扯咬的干干净净。谁知贼匪中有一个头领甚为骁悍,眼见同伙被灭的十不存一,剩余的已痛哭着投降,便集结了最后十余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匪众,奋力劈杀出黑甲军的包围,然后嚎叫着朝那将军冲去,似是打算临死一搏。
那匪首奋力砍杀,在马上挥舞着一把巨形双手马刀,人间凶器般连续撂倒了挡在前面的数名护卫。那将军左手一摆,制止打算继续上前抵挡的卫队,右手摘下挂在马上一件金色长形兵器,然后纵马相迎。那匪首杀红了眼,挥刀而来,将军手上一动,犹如拨着一弦金乌,霎时蔓延出一片金色的光彩。
少商暗暗想这位将军定然膂力惊人。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那轮金乌,犹如一只赤金色的凤凰般展开明艳的翅膀,然后重重的正面劈下,那匪首连巨刀带胳膊应声而断。
“好——!”李太公撕扯着喉咙高声叫好,活像个情绪太过投入的茶馆说书先生,“好一把赤凤擎天鎏金戟!端的是举世无双!”
他激动的胡须乱抖,转头对少商笑道:“老朽有两个堂侄在羽林卫中,早听说此兵器英俊非凡,今日终得意见!”随即他又鄙夷的看着满地贼匪的尸首,“可恨贼人太过无能,无缘得见兽纹破云双斧的神威!”
少商看着远方的情景,又看看李太公:所以这老头是在遗憾贼匪还不够厉害是吗?
她忽想到一事,问身旁的武婢:“那我阿父用的是什么兵器?”
其中一人道:“将军用一把九环厚脊长刀,重八十余斤。”
少商不想说话了。叫这么挫的名字,重250斤也没用!
这时,前方正式战斗已经结束,程府护卫们陆续搬开栅栏拒马,黑色战袍的军队也慢慢收拢队形。此时虽是天光大亮,但阳光难入密林,只漏进几缕淡金光线。
那位将领收起赤金鎏金戟,被卫队拥在中间缓缓驱马走近,此时忽抬头往这里一望,淡金色的光如丝线般,织入他漆黑的甲胄,跳上他白皙的面庞,清癯俊美,难描难绘。
少商看见这张脸,身子立时僵了半边——能不能换个救兵,她觉得自己这边还能再撑撑。
第41章
从幼年起,少商就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行事理念,对于那些有可能给她造成麻烦而又惹不起的人,她向来多是离的远远的;因为,你是不可能天下无敌的。
比如知道她父母和童年的同镇老乡,从去外地读书后她基本不再联系;比如目击她抽去桥木的楼垚,希望那次暴跳如雷能永远吓跑他;再比如,见过她在桥下摸索半天的凌大人——老天保佑他不会联想到万府宴席那日的坠桥事件!!
不过当少商清点程府伤亡情形时,她又觉得哪怕为着减少这个数字,别说是多见凌不疑几面了,就是义结金兰都可以。
冷兵器时代的伤害未必如后世那样一击致命,但触目惊心犹有过之,除去常见的刀箭伤,还有皮肉被扯去一大片的,被剁去一截肢体,甚至有被马蹄踢的肠穿肚烂的。最可怖的是两名护卫的面部被劈了一刀,一个削平了鼻子,总算还能活;另一个从左目纵贯至下巴,刀伤深入颅骨,已是奄奄一息将入黄泉了。
桑氏既伤且忧,到后来还发起了低烧,总算李五郎行事周全,随行带来了乡里最好的医者,诊脉后即刻架锅煎药。望着昏迷中呓语不断的桑氏,陆续来回事的家将管事仆妇围在身旁絮絮叨叨,少商忽发觉自己眼下必须暂代程家家主了。
孩童有任性耍赖的本钱,那是因为有无所不能的家长顶在前面,一旦长辈无法出面,自然得学着成熟起来。
少商当下打起精神,励行主家职责——
先派几个老成的管妇去贼俘中查问那几个被掳去的婢女去向。再派家将沿来时路寻回被撇下的几十辆行李车,贼匪忙着来追击,估计还没来得及分赃。
身上没伤的在屋外搭帐篷歇息,伤患人众挪进屋内,砍树烧炭好给各处供火盆取暖。仆妇分作两拨,一拨埋锅造饭,一拨烧沸水清理伤处并烧草灰来止血。
又将程老爹给的那箱零花钱取出一大半给那医者,叫他派人快马去乡里取成药来煎。天寒地冻,失血外伤,不论有伤没伤,大约每人都得喝上几碗驱寒止血祛炎症的汤药。
接下来就是精神抚慰。
少商需要一处一处走过去,慰问伤者,嘉奖有功之人。面对着近百名浴血奋战了一天一夜的家将府兵,她很想像个伟光正的领袖那样滔滔不绝的来段激荡人心的演讲,说的战士们热泪盈眶热血沸腾百死不悔。
可惜,她不能,她的嘴炮技能全点亮在挖苦讽刺等负向方面了。只能一再许诺‘亡者残者安养家小,伤者必会抚恤’云云。
不过她也有优点,就是心肠硬。家将侍卫的活多,要搭帐收尸还要出去打探消息,仆妇们要管庖厨,所以处置伤患多是婢女。有几个年纪小的光是看见血肉模糊的伤处就吓哭了,无论大嗓门的医士在上面怎么叫喊指挥,她们也下不了手。少商路过看见,叫武婢给自己系上襻膊,二话不说就动手。
根据医士的指点,让拔箭就拔箭,哪怕血水四溅;让上烙铁就上烙铁,哪怕烫的皮肉发焦惨叫震天。这样一来,婢女们见自家女公子就这般,就都不好意思害怕羞怯了。
忙碌了半天,直到屋外李太公喊‘凌大人来了,请女公子一见’,少商才急急忙忙从屋内出来,裙袍溅血不说,两只血淋淋的手好像刚从凶杀现场出来的一样。
清冷的日光下,凌不疑肤白如雪,身形高大颀长如冬柏,拢着一件黑色毛皮大氅,与环绕身边的六名佩剑侍卫静静的站在屋前空地上,仿佛林间白雪般有一种亘古深远的美丽。少商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像个正在满脸横肉赶业务进度的杀猪姑娘。
疗伤屋里的女性动物都活了过来,女孩们停下手里的活过来爬窗偷看,少商背后的惊呼私语清晰可闻——‘生的可真俊’,‘这是哪位将军呀’,‘像画里的神仙郎君一样’……
少商强抑尴尬,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上前躬身抬臂作揖,恭恭敬敬道:“不知大人追击穷寇已毕,小女子拜见来迟。”行完礼,她抬头继续道,“若非凌大人仗义相救,我等还不知会落到如何地步。大恩不言谢,以后凌大人有何吩咐,程家莫敢不从!”场面话先说好,但细节尽量虚化,不要在话上落把柄。
凌不疑听到‘大恩不言谢’,微微一笑:“女公子客气了。”
少商已决定做个成熟的大人,再不要像个孩子似的置气顶嘴,何况眼下还有许多事要求要问,当下更不敢耍脾气,口气愈发敬重:“小女力量微薄,别的无可效力,但我观凌大人麾下也有伤者。未免误了大人行军,不妨将伤患将士留下,程家一定悉心照料。适才我刚备下两间最大的空屋,里面已置下了炭盆热水伤药和人手,可供受伤将士之用。”说着向左侧身后的两间屋子抬臂一指。这是她目前能想到最贴心的报恩方式了。
李太公连连点头,道:“女公子这提议甚好,凌大人您看……”
凌不疑还未开口,他身旁的一名方下巴的少年护卫已插嘴道:“少主公,伤势不能再耽搁了,不如先进屋疗伤……”他话音未落,另一名年纪略长的侍卫也道:“少主公,梁邱飞虽出言鲁莽,但话也没错,伤势不能再拖了。”
少商这才发现这名年长侍卫左臂上插着一支箭,大约是箭头入骨,一时拔不出来。她连忙热切道:“这位侍卫的伤势不轻呀,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