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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大人,请您仔细想想,这几个月内真不曾得罪过人?”凌不疑道。
万松柏偃旗息鼓,努力想了想,才道:“真没得罪人,这回出任徐郡太守,家母特意找了位长辈给我做幕僚,那老儿每日耳提面命什么太平年月不是战乱之世,要我务必谦和宽宏,以仁治郡——说句实话,几十年来我就数这几月过的最心平气和了,连架都没跟人吵过!不信我叫人把吕师请来……唉,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利,身体又弱,所以这回去都城面圣我就没带上他。”
“不急,三日前我已让人回徐郡万大人的治所报了信。因是郡丞必须留守,此次只请主簿和大人的幕僚吕夫子了,想来今日就能到了。”凌不疑道。
万松柏讪讪坐回床榻,心想你倒真不客气,我的下属我的幕僚你说叫就叫,难怪我那程贤弟每次提起唯一的女儿郎婿就一副天上下红雨的模样。
凌不疑一手放在案几上,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着:“如此说来,万大人的确不曾得罪过什么人,那么……”
“那么就是伯父碍着谁的路了!”少商顺嘴道,“伯父这回在徐郡是不是打算兴利除弊,大展宏图,是以触及了地方望族的利害,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之而后快。”
“兴什么利除什么弊啊。”万萋萋嘟囔道,“少商你也太给阿父脸上贴金了,他哪是这么有抱负的人。”
“闭嘴!越来越没规矩!”万松柏瞪了女儿一眼,对着凌不疑道,“凌大人明鉴,非是我尸位素餐,而是……大人可知,徐郡上一任太守是谁?乃是海内名士公孙博,我生平难得服人,可这公孙博着实练达强干,几年间将徐郡那么个贫瘠之处打理的井井有条。”
凌不疑点点头:“不错。公孙博此人的确是个治世能臣,陛下早有耳闻,如今提拔他去辽东戍守了。”
程少宫低低说了一句:“那么偏僻的地方,那么多化外之民,听说还有茹毛饮血的习俗,看来受皇帝看重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程颂赶紧在袖子底下用力拧了弟弟一把,好在这话没几人听见,除了刚才缩过来的班嘉。
班小侯善意的笑了笑,轻声道:“我倒想到处走走看看,远方的落日荒漠,瀚海瑶台,想来便令人神往。”
程少宫捂着胳膊失笑:“你连在都城里都会迷路,还想去看荒漠瀚海?!”
班嘉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
万松柏继续道:“……凌大人说的是。前人施政惠及地方,我也不是妄自尊大之人,自从去了徐郡,一直都是萧规曹随,从来没闹过什么幺蛾子新政,又从何说起触及地方利害?”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众人陷入沉默,实在想不到谁要杀万松柏。
这时,侍卫传报徐郡来人了,凌不疑立刻让人进来。来者有二,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
万松柏率先去搀扶的那位须发皆白的瘦弱老人就是吕夫子,众人看见他才知道万松柏适才说‘腿脚不便’显然是太客气了。老人左腿自膝下就被截断了,且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咳声,想来在战乱之时遭过惨事,此次他是由健仆抬着步撵送来的。
另一位胖乎乎的圆脸男子则是尹主簿,他是本地人,刚被万松柏提拔上来,是以直接扑倒在万松柏身旁,一会儿痛惜恩主受难,一会儿痛骂贼人可耻。
万吕尹三人絮叨了半天,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意思,这几个月老万同志的确修身养性,和蔼可亲,生活简单极了,除了钻研怎样生儿子之外,甚至可说得上无所事事,三人全都想不明白有谁要杀他。
少商心中烦躁,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若不能揪出那个潜伏在暗中的魁首,天知道什么时候万家又会中招。这次不同于上回的曲泠君案,那件事到底是在一个固定环境中,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梁府狼人杀,杀来杀去最后总能杀到真凶的。可如今这桩刺杀案属于人海茫茫,渺无踪迹,不知从何处下手。
凌不疑看她心事重重,便去握她的小手,宽慰道:“不要担忧,我们还能审问黄闻,还能追查那群刺客的来历。世间无难事,我也不信这世上有人能只手遮天。”
少商心中呵呵,这帮古人不但没有刑侦精神,连法制精神都当不出几钱来,动不动就想严刑逼供,还只手遮天呢,她看她亲爱的未婚夫想的都是不折手断……咦,手?
她定定的去看凌不疑的手,白皙干净,温润修长,指尖甚至泛着淡淡的水红色。
“怎么了?”凌不疑见她神色不对。
少商轻抚他的左臂,低声道:“你还记得那回……你折断自己的手臂,为的是什么么。”
凌不疑眸色一深。
少商道:“因为我撞上了不该见到之事。”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万伯父会不会也是无意中撞见了什么。”
凌不疑一怔,似是未曾料及。
少商转头道:“伯父,到徐郡赴任后的这几个月中,您去过哪些地方?”
万松柏愣了愣,迟疑道:“你这是何意。我一直在徐郡,不曾离开……阿福,是吧?”
万福仔细想了想,道:“大人说的是,除了赴任途中您绕道去过一趟南面相邻的陈郡,给陈郡太守贺寿,之后的数月,您一直在徐郡……吕师也不让您去旁处啊。哦,对了,上个月崔侯大军穿过咱们郡,您曾在路边迎过大军,再没别的了。”
吕夫子捻须轻笑,万松柏转头道:“嫋嫋听见了,这可是实话啊!”
少商继续问:“吕夫子,尹主簿,请二位好好想想,这几月来,徐郡境内可有过什么无缘无故的命案。”
万松柏道:“老尹,你记性好,有没有这样的事。”
尹主簿望了会儿屋顶,掰着手指数起来:“如今太平盛世,我郡又没什么盗匪,无缘无故的命案嘛……嗯,五个月前有个樵夫无声无息的死在家中,族人告其妇人谋杀亲夫。”
吕夫子摇头道:“不是。后来同一山脚下另有人同样死法,县里仵作才发觉是一种奇特的山蛇,被咬后数个时辰才会要人命。”
尹主簿再道:“四个月前有两个村落斗殴,六七个乡勇回家后鼻孔流血死去。”
少商心想应该是颅内出血,便道:“既然是村落之间的斗殴,那就也不是。”
尹主簿记性的确很好,接下来又说了好几桩各县报上来的命案。
有孩童贪玩,跌落河中淹死的;有闲汉醉酒,一头磕死在青石上的;有老人贪嘴,误食了家中沾了鼠药的糕点的;甚至还有山石滑落,砸死几户农家的……零零总总,也就十来桩。
众人如凌不疑吕夫子已有些明白少商的用意,但也有如万萋萋这样全然懵懂的,剩下几个都是似懂非懂。
“……走水?”万福忽然道,“小人敢问主簿,那座走水的神祠叫什么名字?”
尹主簿正说到某处偏僻小祠失火一事,祠中四个巫祝没来得及逃脱,全烧死在里面。
“呃……”他冥思苦想,“仿佛叫什么水祠的?”
“是不是叫叠水祠?”万福追问。
尹主簿又想了半天,痛苦道:“唉,委实是记不得了,我们这几个郡兴盛鬼神之说,这种乡野神祠多的很。山边有山神祠,水边有水神祠,哪怕长了棵粗壮些的老树,兴许旁边都有座神木祠。”
万福却问的愈发紧了:“那么这座神祠是不是在徐郡东南方向,嗯,都快到陈郡了。”
尹主簿一拍大腿道:“没错!就在安国县南部,穿过一片林子就是陈郡了。”
“怎么了怎么了?”万松柏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干系,什么叠水祠,我从未听说过。”
吕夫子叹道:“大人忘记了,四个月前,有位自称游历天下的邋遢巫者来过徐郡,大人还请他为您占过子嗣之卦呢。”
万松柏老脸一红:“哦,原来是这事。”
“阿父你又乱请神棍了,我要回去告诉大母。”万萋萋不满道。
万松柏干笑着骂道:“你大母身子不好,不许你多嘴!”
“哎呀,萋萋别打岔,伯父您接着说,那巫者说了什么?与那走水的神祠有何关系?”程颂从后面扯住未婚妻,急不可待的追问。
“还能有什么了!那该死的混账给我出了个馊主意,说什么东南属金属火,阳气旺盛,有利男丁。叫我顺着东南方向走上七天七夜,沿途无论看见什么大祠小社,纳头便拜,就会心诚则灵!”万松柏没好气道。
“伯父,这个法子灵验么?”程少宫眼睛发亮。
“灵什么灵,十巫九骗,把老子累的个半死,儿子没得着,好险没断气,姬妾们没一个有动静的!”万松柏觉得老腰又在隐隐作痛,真可谓房事猛于虎。
吕夫子看屋内有万萋萋和少商这样的未嫁少女,轻咳一声:“大人是累的不轻,足足穿了三四个县城,回来后还小病了一场。”
凌不疑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万萋萋心里疼惜老父,嘴里却道:“大母吩咐的话阿父全当耳边风,那些巫者若真有用,咱家早有男丁了,都是骗钱的!”
“死丫头说的好听,你大母还叫你学的贤淑雅致些,你看看你这副腔调,市井里的屠户都比你斯文了!我若是子孚,宁可娶个杀猪的也不要你!”
“阿父……!”
吕夫子重重的咳了一声,父女俩不甘不愿的闭上嘴。
老人继续道:“那巫者的确是来行骗的,因被大人纠缠的厉害,又急等着他作法显神通,他为求脱身,才诓骗大人往东南去的。……后来大人出了门,他果然寻机遁了。”顿了顿,他问道,“阿福,大人是不是去过这座神水祠?”
万福道:“正是。那日正是第七日,大人原本在安国县中歇个脚,之后就打算回治所了,谁知听人说乡野中还有一座小祠,大人便把随从留在县里,只和小人骑马前去,打算快去快回。大人连日劳累,不曾注意周遭,不过小人却瞥见那座小祠门面上正写着‘叠水’二字。”
少商赶紧追问:“后来发生什么?”
万福摇头道:“什么事也没有。与之前一样,我们团团祝祷一圈,留下几百钱后就走了。”
“那你们见过什么人?”
“那里偏僻的很,路上都没几个人,祠里更是冷清,只有四个巫祝正在修补破损的墙面……嗯,那四人两老两小,看起来像是一家四口。不过……”
“不过什么?”程颂着急追问。
万福回忆当时情形:“我扶着大人迈出门口时,正巧进来一位身着骑装的青年男子。”
“为何要扶着伯父。”程少宫插嘴。
万福龇牙咧嘴:“大人一口气磕了二十几个头,磕的可狠啦,起身时人都站不稳了!”
“阿福!少说废话!”万松柏羞恼。
程少宫掩口轻笑,万萋萋恨铁不成钢,班嘉和尹主簿不好意思的侧过头去,程颂赶紧呵斥:“少宫别打岔!阿福,你接着说,你们就只见到这么一个人么。”
万福挠挠头,笑道:“不止这一个。我和大人正要骑马离去时,有一辆车与我们擦身而过,在那小祠门口停下了,车上走下来一位四五十岁的老文士。然后我们就走了。”
少商心跳的有些快:“也就是说,这两人相约在那座小祠见面,无意中被你们撞见了。伯父,阿福,你们还记得那两人的长相么?”
万松柏和万福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