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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一扮你,我就认不出谁是谁来了,你会气吗?会吗?我好希望有一天,能正确无误地指出你来,可是,好象没有这个机会了……最近,我一直在想,想着过去……想着苏家……好想好想……
***
「你要现在出发?」
「嗯。」换上儒雅的白衫,头戴金冠,一头束起的黑发披肩后,额间的朱砂痣极红,像正要盛开的花苞;面色如白玉,貌俊而秀雅,沉稳之间带着若有似无的傲气。
「不是约在下个月十五吗?」偏着头,跨坐在椅上的青年拥有相同的面貌,只是眼角眉梢流露出难以驯服的野性。他懒懒地注视孪生兄长吩咐仆役准备下午起程。他口气略嫌促侠地说道:「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你可以性急地上门先提亲,但人家可是要瞧日子才准你跨进尹家大门的呢……还是你想拐个远弯去瞧少昂?」
兄长只是瞥他一眼,并不多作答话。
他又坏坏笑道:
「这也是,少昂一嫁半年,连封信都没有捎来,你自然有些担心……担心什么呢?担心她遇人不淑吗?这不可能。你千挑万挑,从她十三岁那年开始足足挑了三年,才终于挑中了那姓颜的……叫什么来着?我老记不住他的名字。我还记得你说过,他是个读书人,人穷,品德却很好,绝不会因少昂面丑而嫌弃,何况他受尽苏家的好处,从此不必过苦日子,只要专心读书就好,你也让他选择过了,不是吗?」
苏善玺闻言,答道:「我并不担心。」顿了顿,迟疑了会:「只是……我不太安心。」见苏元醒扬眉一笑,他修正自己的话:「这半年来,我想了又想──」
「可别告诉我你后悔嫁了少昂。」苏元醒咕哝道。
「有个地方不对劲。」
「哦……」想念就想念,何必找个借口呢?
苏善玺知他俩虽是孪生兄弟,却少有心意相通的时候,有时反倒觉得少昂与他才是孪生兄妹,不必明言就明白彼此的心意。
不对劲之处并非出于少昂,也非出于她的夫婿,那,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他隐隐约约知道有异,却说不上来。
想起少昂,心里那股熟悉的异样感觉再升起。从半年前少昂的洞房花烛夜开始,这样的感觉就盘旋不去,虽没有占据他所有的生活,但偶尔像针一样地戳进他的胸口,让他拒绝再深思。
一深思,只怕很多事情他会懊恼后悔,然后再也无法回头。思及此,他立刻敛神,往好地方想去。也许这半年没有捎信,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与颜起恩共有的亲密下的产物──
「哎啊,小心,善玺,你想到什么了啊?气得都快把扇柄给折了──」
苏善玺回神,心一凛,说道:
「我没在想什么不,我是在想,少昂若真是有了身孕……」唇间竟有几分苦涩,他强压下来,笑道:「我可要怪她不捎信来知会我一声了。」
苏元醒看着他的神色,喃喃道:「有点言不由衷呢──好吧,我过几天再跟上去吧,见了少昂,可要表达我的想念之意啊。还有,大哥,少昂都嫁了,你扮了十来年的大好人也可以停止了吧?我已经受不了看着同样一张脸,却天天正经八百的模样。」
苏善玺哼了一声:「我若露本性,你还能在府里作威作福吗?」语毕,懒得理他,从枕下拿了一样东西就走出去了。
「担心少昂,不如担心你自己吧!」苏元醒想起前几天的算命就好笑。「那算命老头不是说你会娶个爬到你头顶的妻子,一辈子被这个力大无穷的女人给控制吗?真可怜,谁会知道尹家养在深闺的女儿会是个可怕的女人,算你倒霉了。」定了十几年的亲,要退婚是不可能的了。
还好,他与善玺一向是冷情之人,对感情之事并不注重,时间到了,就迎个妻子过门传宗接代,尽苏家男人的本分,如此而已。再多的,也没有了。
再多的──也没有了。
***
如果我说,我想家,好想好想,我好想回去,大哥,你会笑我吗?我不明白啊,为什么成了亲,就是永别了?为什么成了亲,就必须去建立一个新的家庭?那,我以前的家呢?为什么要分离呢?我成了亲、你成了亲,各自有家了,那,以往那个充满回忆的苏家呢?就这样永别了吗?我好想回家,好想不要长大……大哥,你知道吗?现在,我只能在梦里回到那个永远不会遗弃我的家,就在昨晚我还梦见你拉着我的手,去回敬欺我的元醒哥哥,那时我才几岁?十岁还是十一岁?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啊,竟彷如隔世,如果可能,我希望……我希望……
「夫人,少爷回来了──」
「喔。」她轻应一声,吹干笔墨,小心地收起书信。「现在多晚了?」
「快四更天了……」小丫鬟吞吞吐吐的。
「我去瞧瞧好了。」苏少昂蒙上面纱,朝小丫鬟笑道:「妳先去歇息吧,有事我会叫妳的。」
「可是……可是,少爷喝醉了……」
她微怔,点头。「我知道了。」
走出房门,一阵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肩,接过小丫鬟的灯笼往客房走去。
说是客房,不如说是她夫君长久以来的住处。自洞房花烛夜起,他俩就分房而居,他不曾在入夜后踏进她的房门一步,因为一瞧见她,他就──
「吐了。我的天,颜兄,别再吐了……谁教你喝这么多啊?」
又喝醉了吗?她并不惊讶,最近他似乎染上了酒性,没有喝个盯酩大醉,是不会回府来的。只是,客房内那几人的声音好陌生,是他的朋友吗?
站在客房门前迟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进房,忽然又听见他大舌头地叫道:
「还不是你们灌的,不然我会喝这么多吗?」
那声音尖得刺耳,让她直觉退开一步,不敢贸然走进去。
「颜兄,咱们可是见你成天愁容满面的,想让你快活快活。你要喝酒,咱们陪着喝;你要瞧上哪家俏寡妇,咱们就帮你守在门口,任你在里头翻云覆雨;你喜欢街头卖豆腐的女儿,咱们天天陪你买豆腐,引开她老爹,让你与她情话绵绵,这还不够义气吗?」
房外的人影浑身一颤。
「你们知道什么!」他啐道:「被人控制的滋味不好受,连喜欢的人都没法名正言顺地迎回来,我算什么男人嘛!」
「这有什么难的?嫂夫人不肯吗?颜兄,咱们交往了这么多日子,我可没有见过嫂夫人阻止你在外头寻花问柳啊!我想她应是贤慧有加,跟她提上一提就好啦。」
「程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另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略带嘲笑地:「颜兄的夫人是个……呃,据颜兄说是个丑八怪,偏偏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娘家带来的,寻花问柳这事可不能让她知道啊,若她一状告回娘家,她那舅子会做什么事来?那是谁也不清楚的。」
「是个丑八怪啊……那有什么难的?颜兄,颜兄,你清醒点,我告诉你个法子,包你迎回美娇娘!你呢,先假意对她好一阵子,再跟她提起你想纳妾的事,我想她会有自知之明的。」
「是啊是啊,她嫁进颜家,好歹是你的人了,就算她一状告回娘家又怎么样?她舅子收了你的财产吗?他忍心连带他妹子受苦吗?最多唬唬你,他还能做什么?难道要你写休书吗?」
「若能写休书,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颜起恩的声音显然清醒几分,语气中充满恼意:「带她回去就等于一身富贵离了身,我怎么写得下手?可我一辈子想起来我颜起恩的妻子是苏少昂,我就浑身难受得紧,三餐吃不下还会想吐。你们没有看到她的脸,自然可以在旁放风凉话。我寻花问柳,她不是不动声色,而是根本不知情,整间宅子的丫头哪个我没收买?谁敢向她乱传话,也不必在颜府做了──」他咬了咬牙,恨声道:「如果只有她消失了,那该有多好?」
从半掩的窗缝往房内看去,正好窥见他面向这里的脸孔。他的脸曾经看起来很老实很老实,如今却充满恨意。
这样的恨意……是针对她吗?
恨到要她消失吗?
为什么呢?因为她貌无盐吗?
「颜兄,你想谋财害命啊!」那声音像在打趣。
她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他赌气地答:「如果不用吃牢饭的话……」
内心的寒意几乎让她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里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只觉冷风一阵又一阵,从外到内将她彻底地吹冷了。
──他叫颜起恩,是个老实的读书人。
「骗人!」她喃喃道。
──家里是穷了点,但吃过苦的人,是懂得珍惜一切的。我观察了他两年,他品德很好,也不滥情,对女子皆以礼待之,不曾轻薄过。
「骗人!」
──所以,少昂,妳会过得很好,很幸福的。
「大哥,你骗人!」她压抑地低喊,双拳紧握在侧。
如果是老实的读书人,为什么会变得现在这样子?是她害的吗?就因为她是麻子脸?
从洞房花烛夜起,她就知道他排斥自己。刚开始,她好难受……她当然难受啊,在苏家里,长久被大哥宠着,以为世间以貌判人只是少部分的人,后来她才发现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了。
但,她嫁进来了啊。既然嫁进来了,躲在角落里痛苦掉泪也不是办法,毕竟要与他相处一生一世的……她很努力地想要学习当个贤妻,试图融进他的生活,但他一见她,最多勉强笑了笑,说了两句话便找借口走了,然后回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还晚了。
夫妻中,只有一个人在努力,还撑得下去吗?
可是,不能不撑啊,她已经嫁了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啊。
要这样过一辈子,她光想就浑身发寒,几欲发狂了。以前可以装傻、装笨,装什么都不知情,编着美好的梦熬下去,可是,当她想起方才那一双充满恨意的眼时,她装不下去了。
到底,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竟无法忍受?
灯笼不知在何处掉了,她没有注意,恍惚的双眸慢慢映进庭院的景物。
「原来是月圆了啊……难怪我瞧得清东西……」吐出来的话像藏在冷水里的冰,因为连内心都冻成冰了啊。她慢慢仰头看着月亮,唇畔浮起若有似无的笑──
想起了在常宁镇的那一夜,她跟大哥走在街上看月亮。
「你说,瞧起来都是月圆,何必在意是不是十五呢?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每个人都认为十五才是月圆日,就算月亮圆了,不是十五,在众人的眼里也只是残月而已,我永远只能当残月。」她喃喃着。
为什么要恨她入骨呢?为什么要在外头拈花惹草呢?即使彼此间没有多浓厚的感情,但他可知从她开始知道自己将嫁给一个颜姓读书人时,她虽不致欣喜若狂,但仍去调适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此人将是她一生相伴的夫君,即使最初没有任何情感,只要细心培养,终究还是会有夫妻之情的……不然彼此陌路,如何过下去?
「要怎么过下去?」她失神地问着自己:「我试图对他嘘寒问暖,他拒绝;我试着走进一家之妻该有的地位,他反而收买府中仆役。不管我怎么努力,他都视若无睹……我都能忍,大哥为我作主的婚事,一定不会糟到哪儿去,我不停这样告诉自己……」她能忍,只要不去想象要忍多久,不去想象是不是等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刻,都得过这样的日子。
直到方才,她目睹了那样充满恨意的神色。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恨过她,恨到想要她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
她也想要消失啊!就不必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永远也数不完,消失了就不必想起自己夫君的嫌恶与在外的寻花问柳。
恍恍惚惚地,她又瞧见那口井了,那口井在月色下显得极为银白,彷佛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