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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她背上背包,错身而过。
我摇摇头,跟行出去。
这正是孤芳自赏的美人风范,但为何我越接近越觉不是滋味呢?
坐在公车上,我将她隔在靠窗的一侧避免有人骚扰她,心中又觉古怪。
以她的清冷和孤僻,该喜静才对。可是为何却拒绝了高仁文派司机专送之举,情愿坐公车这种既闹且烦的交通工具呢?
旋即心内自责。
这不是我该多想的事情,做好工作得到自己应有的酬劳,就足够了。
直到学校,洛明曦都再没和我多讲一句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校门处,白衣素雅的真如已在那处等候。昨天一回学校我立刻就和她商量了这件事,她当即就找了中文系的朋友,今早则是准备为洛明曦作介绍。
真如显然如我初见洛明曦时一样被她容色所惊,呆在音乐喷泉旁忘了看我。洛明曦正要和她错身而过,忽然停步,侧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轻咳一声,跨前作中介:“真如,这就是洛同学,怎么样?”
真如醒过神,粉颊一红,嗫嚅片刻说不出话来,显然还未从震撼中完全恢复。
我走近去凑在她小耳旁轻笑:“吓傻了?”她以同样的音量由衷回应地道:“她真的好……好美!”我微微一笑,转首向洛明曦道:“仁文兄和我商定的保护措施洛小姐应该已经知道。呆会儿就由真如介绍你和几位朋友认识,如果平时有事,她们会照顾你的。”
洛明曦只微微点点头,走了过去。
两个人看着她的背影,真如悄声道:“她好像不喜欢我。”我失笑道:“真多心!她对谁都一样冷漠的,就连对她未婚夫都一样,明白吗?”
上午第一堂课还没结束,高仁文就打来电话,得知一切安然之后才放下心去。挂上电话后我不禁对着手机哑然轻笑。
高仁文对洛明曦真可谓费心尽力,不过若真有个这样的妻子,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多少幸福可言。
有些美只能供在桌上奉在天上地欣赏,却不适合亲近,不过他显然不明白这道理。
中午和真如一起午饭,她不无讶异地说道:“茹姐姐刚才给我打了电话,问了好些你的问题。”
我想起拒绝她邀约时她那副怒极而笑的神态,神经不由一紧:“问什么?”
她神色古怪起来,垂头拔饭:“就问些你喜欢吃什么呀、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也……也没什么。”
我听得呆住,伸手轻拍她削肩:“你不会什么都告诉她了吧?”
真如只不抬首看我:“当然说了啊,这些事情需要隐瞒吗?那下次我不告诉她好了。”
我暗叫不妥,她这语气正是中了景茹圈套的表现,苦笑道:“廖大小姐钧鉴,小人和你茹姐姐绝对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勾当,她是在使奸计报复我,你可别被骗了。”
真如噗哧一声失笑出来,眼波轻抬:“人家哪里那样想过?茹姐姐在故意耍人家,我当然知道啦。”
分别后我愈想愈不妥。真如虽然那么说,但她心肠既软,又无主见,景茹要是多来几次明里暗里的暗示,露点着眼于我的意思,哪怕不能让真如伤心担忧?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考虑良久,我终于拨通她的手机号码,这商界女强人显然故意要报仇,故意不接一,我连拨了三次,才终于接通。
“茹总何必这么狠呢?”我开门见山地道,“这样做只会伤了大家和气。”
景茹娇笑一声,装不懂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明白。”
我不悦道:“一向理性的茹总怎么会这么失策?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是哪种人吗?这种手段只会引起本人的反感。”景茹语声一转,微带忧伤地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是真心的……”
我不觉火起,森然道:“虽然比不上茹总位高权重,但你我最好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想刚合作过就跟你闹翻。”
电话另一侧的景茹静了片刻,终于以正常语调说话:“只是想和你单独谈一次,有这么难吗?”
我放软语气:“你该知道我不愿意走争权夺利的路,如果是代令兄招人,就可以免了。”
她喜道:“就是说只要不是这方面的事,你都可以商量是吗?那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为了这件事。”这几句大出我意料,我考虑片刻,终道:“好吧,时地你来定。不过到时如果我发现你只是为了骗我见面才这么说的,后果很严重的。”
景茹不无委屈地道:“你植同学这么厉害,都会威胁我这样的弱女子,我哪敢骗你?”
我哭笑不得,投降道:“那只是为了保护真如而作的手段,茹总贵人手高,就不要抓我这小小辫子了。”她这才恢复正常,定好时地后我正要道别,她忽然感慨道:“你以前来名浦工作的时候还只是个藉藉无名的小子,现在却是连我也要怕得罪的人物,前后还只过了不到两年,想想真是世事变换莫测。”
我微笑道:“世界如果不是这么变化有趣,我想人生的乐趣也会少很多,不是吗?”
第三十二章 动与不动
春末夜幕仍来得早,下午课毕时,天色已经暗下去。
我走进教室,不悦道:“不是说好在校门口等着吗?怎么你还在这里?害我等不到人还以为你出事了,找人问了半天才知道你在这里。”
洛明曦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窗边俯望外边的风景,慢慢转首过来,轻轻道:“人太多了。”
对着她我连怒气都生不出来,只好侧头示意:“回家了。”
洛明曦动亦未动,回头看着窗外一只飞过的小鸟。
“树都枯的,天这么冷,为什么那些鸟会回来?”她幽幽道。
我凝视她片刻,走到窗外,道:“因为开始发芽了。”
心中忽然想到欧阳竹若。
她和洛明曦在性格上是截然不同的类型,若在此时此景下,她眼中看到的绝不是枯萎或萧索。
记得那次发誓,我遇到她时她正在出神地看着枯草间的绿芽。
她在枯败中看到的是希望和未来,洛明曦看到的是末落。
“我为什么出生在这世上?”洛明曦忽然说——确是“说”,我感觉不到她有问的意思——,神情平静得惊人,“有人说我生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害人。他说得很对。”
我感到情绪有些被她感染,忍不住道:“如果你总这么想的话,就算你不是为这目的出生,也会变成那样。”
“他说我出生就是灾祸,否则妈妈不会因此难产而死。”她愈说得平静,感伤之意就愈浓,“这是一个事实。”
我从侧面看着她颈上娇嫩的肌肤和半边冰雕般的脸颊,不觉皱眉:“我只能说这么说的人是笨蛋。死亡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尽管有时会有意外,对你来说,不该存在责任的问题。”
“不是为了责任,”她似并不在意我的话,“那人为什么生下来?”
我暗感头大。她的思想已经到了僵化的程度,才会这样固执己见。
气氛越来越浓重。
我心中烦燥起来,如果老是这样,每次接送她都要被感伤一番,那这差事就跟苦差没区别。
想到这里,我脱口道:“你这么悲观,那为什么还要接受高仁文的安排,而不干脆自己死了算了?”
洛明曦回转头来,似看着怪物般看我,半晌才道:“没有人劝过我去死。不过那又怎么样?我不知道活下来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死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去死?”
我哑口无言。
她绝非普通的厌世情绪。不知道活的目的,所以不想用别人活的方式来活;不知道死的目的,所以没有想过去死。这是合理的逻辑,但主观上有些令人感觉怪异。
她站起身来。
我突然道:“你想寻找生下来的目的是吗?”
洛明曦静立不动。
我继续道:“帮我做一件事,我告诉你一个可以找到这目的的方法。”
她眼中毫无异色,只道:“嗯。”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向黑板处呶嘴:“把板擦给我。”
她想走过去拿。
我轻按她香肩:“不要过去。”
夕阳的余辉从窗侧映入,在地上、桌上拖出暗黄的光条。两个似雕塑般立在光影里。
洛明曦看看我:“你让我把板擦给你的。”
我点点头:“是。不过你不能过去拿。”
若换了是莫剑舞在此,定会暴怒加拳打;是真如的话,她会疑惑;如果是欧阳竹若,大概会反问我这么无厘头的原因。但洛明曦只轻轻道:“我拿不到。”
我淡淡道:“正是如此。你如果不前进,不去找不去试,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活下来的目的,就像你站在这里不动,永远也拿不到那块板擦一样。”
余晖中她美丽的眼眸微微扩大。
我不觉一笑,问道:“你会做什么?”
她的表情茫然:“看书。”
“不是这种,要动态的,比如跑步,或者打球,又或做饭做菜——写文章也行,至少你还动了手指和大脑。”我稍加诱导,“总而言之,不要静止不动的,比如看书看风景这种。”
她愈加茫然:“我想……大概说话吧。”
我上下打量她身形,确不是会运动的料,这么厌世,大概也不会对做饭菜感兴趣,无奈道:“算了。这样,如果你真的想找息生下来的目的,从今天开始学一样东西——不论你学什么,一定要能动的。等到你学得差不多时,我想也该能明白一些道理了。”
洛明曦轻轻道:“我不知道该学什么。”
我挠挠头,说道:“那不如先来一个简单的——跑步怎么样?从明天——不,从今天开始,回家只坐车到公车站,然后你就跑步回家。”
二十分钟后,我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边,看着她跑步的姿势,摇头叹道:“你这叫跑步吗?真是丑到家了。”她微喘着道:“你叫我跑……跑的。”我哂道:“可是我没叫你畸形跑。”
她停下来,轻撑着腰喘息:“没人说过我丑或者畸形。”语气仍是那么平静,完全听不出来嗔怒或不满,像只在陈述一件事实。
这绝非我要的效果。
完全没有人性的味道。
我抱胸道:“你该换一下说话的方式,这样说话对实现你的目标很不利。”
她只看着我,毫无表示。
我探手虚点:“像我说完这句话,你至少该用娇滴滴的音调说句‘我才不要’之类,或者‘那我该怎么说呢?’——记着要带上升或降的语气,不要一直用平腔,那会让你像个死人。”
她说道:“我不会。”
我苦恼道:“不要这样平淡地说‘我不会’——要这样,‘我不会那样说’——来,跟着我学。”
她说道:“为什么?”
我几要发狂:“你的问号不能带点儿升调吗?!”
她不再说话,喘息已毕,越过我继续小跑。
我看着她僵硬的手势和动作,自对摇头。
看来只好循序渐进了。
天快黑尽。
站在一楼客厅处,我四顾问道:“你不会做饭,又没有厨师,那谁帮你做?”
她倚坐沙发上,气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找着厨房给她倒杯水,后者捧着杯子不急不慢地轻吮了两口,看得我直摇头。累到这种程度都还这么平静,看来她的“毒”真的是根深蒂固了。
良久她才放下杯子,轻轻道:“他给我请了白天的保姆,会将饭菜放在厨房里温着。不过我不大爱吃,喝水就好了。”
我早觉着她的美丽中透着少许病态,原来如此,不食人间烟火,身体哪能好起来?起身道:“那不行。今天我免费附送服务,帮你晚餐。”接着抢在她回应前急道:“不要拒绝,我决定附送,你想拒绝也不行。”
天已黑尽。
上楼沐浴更衣后的洛明曦一个人坐到客厅,静得像没有生命的木偶。我看不下去,索性将整个客厅所有灯全数打开,再将电视换到音乐频道,顿时屋内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