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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复活节,这在欧洲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按罗马尼亚习俗,在这一天要买只活羊杀了吃。布加勒斯特的市场里有许多大卡车都装着活羊,人们纷纷选购。曼内斯库也买了一只回来,就在院子里把羊杀了煮着吃。他们的做法跟中国一点也不一样,放了许多叫不上名儿的香料。由于是现宰现吃,味道还是很鲜美。小安德丽亚对汪虹说:“我最爱吃羊眼睛了。”汪虹不信,她竟当真从煮熟的羊头上抠出眼睛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汪虹目瞪口呆。
看着汪虹惊愕的样子,安德丽亚拍手大笑。
复活节的晚上要去教堂,汪虹也跟他们去了。信徒很多,每人都手持一只点燃的蜡烛,汪虹也不例外。开头儿是主教讲圣经,然后全体起立祈祷。气氛庄严肃穆,还有稍许的神秘。汪虹她们几个女的不到半夜就回去睡觉了,早晨醒来曼内斯库才刚刚进门,真是个虔诚的信徒。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许多吉普赛女人开始在市场里卖郁金香。美极了,鲜艳欲滴,而且很便宜。汪虹很想买两束花送给安达和曼内斯库,可是她没钱。如果郝雨再不回来,她就要陷入绝境了。
郝雨就在这时回来了。
他发来了两个集装箱,一个是毛毯,一个是塑料凉鞋。毛毯显然已经不能卖了,要压到秋后,而凉鞋应该是正当其时。为了节省开支,郝雨不租仓库,先把自己的房子堆得满满的。放不下,把毛毯堆在了安达家里,把塑料凉鞋堆在了曼内斯库家里。全部是无偿的。毛毯还好,没有什么异味。塑料凉鞋就不行了,那股塑料味儿熏得人头疼。
郝雨回来的第一个节目就是被警察带到警察局去录口供。
他不慌不忙,侃侃而谈,时间、地点、证人一个不落,都能证明他案发时不在现场。警察要他提供证人的名字、地址、电话,他十分遗憾地说,这位证人已经飞往美国;那位证人据说去了巴西。
警察无可奈何。
私下里汪虹问他:“你给我说老实话,老张是不是你杀的?”
他嘻嘻一笑,反问汪虹:“你看我像吗?”
汪虹仔细看了半天,说:“不像呀!”
“相信你的直觉吧。”郝雨说。
半夜醒来,汪虹又想起这档子事儿,就翻身再次审视梦乡中的郝雨。月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儿一半明朗一半灰暗,注视的时间长了,竟被汪虹看出几分狰狞。
她哆嗦了一下,决定尽快回布拉格去。
凉鞋卖得非常不好。罗马尼亚人虽然穷,但还是见过些世面的。塑料凉鞋在四十年前还可以,但如今已无人问津了。汪虹告诉郝雨,她的捷克往返签证快到期了,她不能丧失捷克身份,必须在到期前进入捷克,因此她需要买一张飞机票的钱。郝雨告诉汪虹,所有的钱都压在货上了,包括她的那一千美元。要想买飞机票,只有把货想法卖掉。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办法。
汪虹认了。她背着凉鞋到处跑,见商店就进,但一无所获。
她不甘心,乘火车前往罗马尼亚海滨城市康斯坦察,也没卖了几双。
她求郝雨想想办法,一千美元她也不要了,只要能在往返签证到期前进入捷克她什么都愿意干——“你还有仇人吗?告诉我是谁,我去替你把他砍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汪虹说。
郝雨说你别急,你又不是兔子,借我也得把钱借到,坑谁也不能坑了你呀!——他也有点怕了。
第三天头儿上,郝雨借回来五百美元。
马上去订票,拿着机票算日子——好家伙,距捷克往返签证到期只剩一天了!
收拾好行装,郝雨陪她上街逛商店。来布加勒斯特快半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汪虹买了一双凉鞋,郝雨又给她买了两条裙子。汪虹高兴地说:“这简直是疯狂购物了!”
到了起飞的日子,郝雨送她去机场。谁想到在海关又遇到了麻烦——汪虹的罗马尼亚临时居留超了一天,也就是说她今天即属于非法居留者。海关官员拒绝她出境,要她去布加勒斯特警察局补办居留手续,明天再走。汪虹急死了,她并不是怕去警察局办手续,而是她今天必须进入捷克。如果耽搁一天,她的捷克身份就作废了!她恳求那位官员放她一马,各种好话都说尽了,那官员坚决依法办事。情急之中,汪虹从口袋里摸出买机票剩下的一张百元美钞,啪的一声拍在那官员案头。那官员急忙用警帽把美元盖住,同样啪的一声给汪虹的护照盖上了出境章。
汪虹急忙拖着箱子进入出境乘客候机区,她想和郝雨挥手致意,却见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连头也未回一下。
汪虹不由得又有些伤感。
飞机准时升空。望着白云下面的布加勒斯特,她百感交集,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第十五章 去荷兰谈恋爱
回到自己的小屋,李昌盛正在做晚饭。见汪虹突然推门进来,十分高兴。说:“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到机场接你呀?快洗把脸,饭马上就得。你真是有命,我从来不买鱼,就今天买了,你偏偏就回来了。”
汪虹平素和李昌盛关系并不怎么近乎,可她现在觉着他就是亲人。看着他腰扎围裙忙忙碌碌大做饭,也不知怎么就哭起来了。
李昌盛吃了一惊,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好模好样的哭嘛哭?”
听着他那一口天津方言,汪虹又笑了。
李昌盛叹口气,说:“犯病了不是?该去吴家窑儿了。”
吴家窑儿是天津市精神病院所在地,当地人都以谁谁谁该去吴家窑儿了来形容其脑子不正常。
吃罢饭,又给大姑打了个电话,诉说了小半年在罗马尼亚的遭遇,让瓦哈洛娃狠狠地骂了一顿。当初她坚决反对汪虹去布加勒斯特,汪虹就是不听。如今丢盔卸甲地跑回来了,还不该挨骂吗?
挨完了骂,汪虹问李昌盛现在布拉格生意好不好做?李昌盛说:“现在可不像你走那会儿了,中国人的集装箱多了去了,尽是大货主。曹先生那种水平的,过去就算顶天儿了,现在嘛都不是。布拉格北面那个体育场,现在改大市场了,周六周日两天,尽中国人。你别说,一天挣个一百两百美金,跟玩儿似的。”
汪虹说:“那我去断点货,后天不就星期六吗?咱俩去试试?”
“成。可利润咱怎么分?”李昌盛问。
“对半儿分。”汪虹说。
第二天上午,汪虹先去市中心一家银行取出一万克郎——她滚大包儿挣的那点辛苦钱都在这家银行存着。其实也就几千美金,她本钱小,当然就挣得少了。然后又去了曹先生的公司,现金买断了一批砂洗衬衣。又去了几家中国公司,买了些领带、打火机、旅游鞋之类的杂货,用出租车拉了回来。
一大早,天还不亮呢,李昌盛已经做好了早点,喊汪虹赶紧起床。汪虹睡眼朦胧地爬起来,说才几点呀,还让不让人活了?李昌盛说姑奶奶,大市场七点就不放人了,快起快起!咱又没车,得倒完地铁倒巴士,大包小包的,不早点动弹行吗?
到了大市场一看,呵,尽是同胞。刚摆好摊儿,就开始上人了,顾客愈来愈多,挤得水泄不通。汪虹和李昌盛货带少了,没到中午就卖光了。回去拿货也来不及了,李昌盛说要回去睡觉,走了,汪虹一个人在市场闲逛。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支个摊儿卖旅游鞋的一男一女俩中国人挺面熟,定睛细看时,那位女士也发现了她,大喊一声:“汪虹!”汪虹急忙走上前去,“吴霞!小玉!”
吴霞乐呵呵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我一来布拉格就打听你,说你跟一爷儿们去罗马尼亚了。”
汪虹嗔她:“瞧你那张嘴!你们不是在莫斯科滚大包儿吗?怎么也跑布拉格来了?”
小玉插嘴说:“滚不成了,满车都是中国土匪,再滚非把命搁那列车上不行。”
吴霞说:“真是这样,中国黑社会闹得太凶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大包儿滚不成了,我和小玉就琢磨去哪儿呢?我不来过布拉格吗,就一块儿过来了。”
“那侯姐呢?”汪虹问。
“那不是?正卖包儿呢。”小玉远远一指,汪虹便看见了正在给顾客拿皮包儿的侯玉花。
汪虹苦笑笑,说:“咱们姐儿仨在这儿又会师了。得,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侯姐。”
吴霞说:“一会儿赶紧过来啊!告诉侯姐也别走,我今儿请客!”
当晚,三姐妹连同小玉,坐在了一家中餐馆儿里。就着啤酒、果汁、白斩鸡,姐儿仨各自把别后情况说了一遍。看来数吴霞日子好过,她已经买了一辆二手斯柯达小车,带着小玉奔波在各个市场,每日都颇有斩获。侯玉花目前是一个人苦干,那刘辰早回国去了。三人当下约好,明天由吴霞负责占位,姐儿仨的摊位一字儿排开,既能照应又能聊天儿。
这回不用李昌盛催,汪虹给闹钟上了铃儿,凌晨四点就响。带的货比昨天多了一倍,肩扛手提,下了地铁又上巴士,没少挨捷克人的白眼。
生意不错,而且不累。李昌盛基本没事儿干了,四处溜达。姐儿仨谁想转转谁想上个厕所都方便,不怕没人照应。晚上回去一算账,刨去进货成本及摊位费和午餐费,两天净赚170美元。按事先约定,各揣85美元。
好日子从来就是转瞬即逝的。
首先是吴霞通知汪虹和侯玉花,下个星期不去大市场了,她要带着小玉去外地城市,而且从此就住在那边了。那儿的生意好极了,原因是目前还没有中国人。问是哪个城市,吴霞不肯说。“反正你们也去不了——每个星期都要来布拉格进货,你们没车,做不了这个生意。要你们能做,我肯定告诉你们。可你们不能做,万一从你们嘴上无意中漏出去,我们还挣什么钱?”其次汪虹也算了个账,凭一个星期去大市场练两天摊儿,养活不了自个儿。而要想天天去各个市场练,必须得有车。她倒有车本儿,可钱不够。买了车就没有断货的钱,没有断货的钱买车又有什么用?再次是李昌盛已经告诉她,他准备去德国发展。一个人几乎没有练摊儿的可能,她又茫然无措了。这时,她忽然想起了林小兰语重心长的话:
你的当务之急是找个捷克人把自己嫁掉。
她同意这句话的一半儿:当务之急是把自己嫁掉;不同意另一半儿:找个捷克人。
她告诉瓦哈洛娃她想嫁人了,瓦哈洛娃说你把要求讲一下。她想了想,说:“必须是男人,不能是Gay。年龄无所谓,范围在西欧。”
瓦哈洛娃说你早该这样了,我从现在就给你留意。
一天下午,汪虹办事路过查理桥,被一个中国小伙子拦住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想以皇宫为背景在桥上照张相,请你帮一下忙好吗?
一口北京话。
汪虹说当然可以。便接过照相机,为他拍了几张照片。
小伙子谢了之后问:“小姐你是北京人吗?”
汪虹说:“不,我是天津人。”
小伙子说:“我还以为你是北京人呢,你一点天津口音也没有。”
汪虹笑着说:“从小在学校大院里长大,不会说天津话。你是北京人吧?”
小伙子点点头,说:“我刚从马耳它过来,想看看这边有没有机会。”他看看不远处的露天酒吧,“我们去那儿坐一下吧,聊聊天儿。”
小伙子叫吴力,老爸是中国驻马耳它大使。在马耳它中国人只能留学,不能办长期居留——置业可以,但中国人没钱——听说捷克相对好一些,便飞到布拉格来。刚到了一个星期,正是五迷三道的时候。
这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小伙子,英语也蛮好。汪虹很开心:总算碰见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同胞。吴力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