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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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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淡淡回答,“下个礼拜让崇明陪我去医院体检。”
“你病了?”她皱眉。
“我想是的。”我看着她,“那时间到了,我的时间也到了,当时偃师是那么说地。如今我有感觉,我的身体在说它有问题了。”
“璎珞……”田美第一次笨嘴拙舌起来,“其实,那不是,你如果生病地话,现在医学比以前发达很多,所以,所以……”
“所以我地寿数就今日而言实在不算长的,而即便有病也应该能治愈?”我摇头,“不是这样一回事。田美,生病只是一个途径,这世间如果要我消逝,会有无数地途径。”
“……我陪你去。”田美看着我。
“好。”我回答。
一周之后,我住院了。
医生说,这种病症三年前才出现,全世界现在只有不到十例,治愈的病例为零。我很幸运。更幸运的是,医生说,这种病的痛苦并不深重,人最后会出现浑身麻痹,失去意识,死亡对一个已经麻痹的人来说,是悄无声息的。
我的孩子们背着我抹眼泪。米夏很镇定地每天往返在家和医院之间,陪我时总是拉着我的手看窗外的杨树在风中舞蹈,说着琐碎的话。我看着他的鬓角,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那些没有能及时染黑的白发,他老了。四十年的时间,到如今我即将离开,他得到他等待的东西了吗?我给了他我所亏欠他的东西了吗?
“只需要动一个小小手术,就不用染头发了一直都是黑的,为什么总是不肯?”我摸摸他的白发。
“我太太都不做,我哪里有这个必要。”他看着我,“璎珞,你累了吗?”
我不确定他所指的是我听他说了半天话累不累还是我这一辈子累够了没。
“你有没有想要做的事情,现在?”米夏温存地问。
“有。”
“是什么?”他的手握紧。
“我想康复,然后陪着你走完这一程。就像你陪我走过来的路途一样。”我说。
他的双眼闪动着光芒,是经年不见的神采。他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那你做什么还这么高兴?”
“听你亲口说自然要高兴。”他回答,“其实我明白,两个人早就是一体的了,生活已经磨得你我嵌合。只是你心里仍然留有一个位置,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件事我并不清楚,不过现在是你该好好想想的时候了。我希望你能快些好起来,但是我并不愿意一味用自欺欺人的方式糊弄你。所以,你有什么事情想做,告诉我。”
“……我,我想去清光院。”我沉吟了半晌,说。
“什么时候?”
“今天是四月初六了,我想四月初八去。”我说。
“好。后天我送你。”他一贯干脆。
医生没有反对我出门,大约觉得我回光返照了。两天后,崇明开车送我们去清光院。同去的还有田美夫妇、米广良。我们坐直达山顶的磁悬浮运输机到了清光院门外。按照我之前的要求,除了田美,其他所有人都返回山下了。米夏最后一刻放开我的手,他似乎预感到什么,站在那里,一直目送我走进道观。田美搀扶着我,走进了那四十年未曾再见的院落。一切都还在,只是清光院大概经过了不止一次翻修,院墙和房屋各有变化。只那些梅树松柏还安静地站在原地,枝叶繁茂更盛。
一位年纪不小的道士从后院出来,瞥了我们一眼,走了两步,突然转回来,叫道:“宋信士,田信士?”
我跟田美对视一眼,疑惑地打量他。
“贫道枫间啊,不认识我了?”他笑了一声,“师祖隐去后,我接替了他管理道观。”
“枫间!”我兴奋唤道。四十年,那个少年小道士已经成了花甲老人。
“宋信士生病了。”他打量了我脸色和身体,说,“这个病有些怪。”
“呵呵,是够怪的,这片大陆估计也没有超过三个人得这病。”我吃力地扶着田美肩膀,说,“我想来见一个人。赤真道长有没有说过,那个人,十年会来一次。”
“四月初八,十年一次,是这样的。我每年都会见到他。”枫间点头说,“二十年前师祖隐去不理道观事务,只行修行以后,每年他们都是一起来。师祖平日云游,十年一次四月初八,准时回来。”
“他们现在还没到么?”田美问。
“快了,一般是这个时候,要去后院。师祖和那位信士都很厉害,乃是个中高人。”枫间竖起大拇指。
敢情他把文禾与赤真用镜来往的经过当作奇门遁甲了。
后院的门锁着,枫间在门前站定,抬手敲了五下。没有反应。
“还没来。”枫间看看我,“宋信士,你脸色很差,先去客堂休息吧。那里有榻。”
华夏 (下)
我半躺在枫间让小道士特意铺了褥子的木榻上满脑昏沉。恍惚之间闻到一股香味,清淡濡长,流连鼻翼。我闭着眼,问田美:“好像很久之前闻过这种味道,是什么?”
田美没有回答我。我的眼皮沉重,一时睁不开,呼吸有些紧促。
“是撒兰香,珞儿。”
这一把嗓音将我从混沌之中生拽了出来。我睁开眼,正对上一副毫无时间痕迹的男人俊逸容颜。
文禾弯着腰,手里端着一杯水:“喝吧。”
我呆呆地盯着他。下一秒,不自在地双手摸着自己的脸:“文禾,我……”
“珞儿,喝水吧。”他看着我,语气十分平和,并没有笑容,“你变成什么样子,也是珞我迎着他宁静如秋日湖水般的目光,喉咙像被什么突然堵了个严实。默默接过他手里的茶杯。
“今天就是那个日子。”他搬了椅子坐在我的身边,“午夜子时,星移斗转,往世皆变。”
我侧耳这才注意到,道观之外,在远处似有诡异的尖锐噪声和轰响接续不断,如同电流穿梭加开山放炮。“呵,我不知道我还过不过得了子时。”我看着手里抖个不停的茶杯说,“你是……什么时候的文禾?”
文禾轻轻握住我的手,把茶杯拿了过去,端到我嘴边喂给我喝。“我是你弹《阳关三叠》那一夜的文禾。你的曲子弹得那么难听,害得我夜里睡不着觉,爬起来这里看你,可是来了三次都见不到人。”“文禾……”我看着这依然二十七岁的男人。他脸上兀自不动的神情那么坦然,却令我加倍难过。“前面地约,我都没有来。你生气了?”
他淡淡回答:“我每次都来。你不出现,我就跟赤真道长下棋过一天。然后去往下一个十年。我并不想去寻你,如果你不来,必然有缘故。珞儿,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在你去往的地方,遇到了一个陌生的你。”我回答。
“那你……又结婚了吗?”他似是犹豫地问了这句。
“我一儿一女都有孩子了。”我说。
“嗯。是那个叫米夏地人么?”他放松了脸部肌肉。问我。
“你还是什么都知道。”我虚弱地笑,“是他。我大概是全国重婚得最理直气壮的人。”
“珞儿,不要这样说。”他缓慢地摇了一下头,脸上是不掩地哀伤。
“我没有事,我也很期待这汇合时刻。”我说。
“很好。”他再度把杯子送到我嘴边,“喝水吧。”
我的唇刚离开杯沿,这屋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我抬眼看清来者,又是一惊。
“这又是怎么个情况?”偃师眨眨眼睛。看着我们两个的姿势。这时,须发皆白的清瘦老道跟着进屋,我看了半晌才认出他正是赤真。
“外面如何了?”文禾把茶杯放下。
“已经开始。。手机小说站http://wAp。.CN更新最快。那个田美老太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诳了出去。现在清光院被镜凝在此时了。外面……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偃师说着,大步去把屋里所有地窗户都打得大开。
世人若真都正见着此景。一定以为地球毁灭之日到来。
天空不是蓝色的。而是暗红色的。仿佛海水生了赤藻,又天海倒置一般。所有的云彩都是火焰。在乱窜的气流中被扭曲得模样狰狞。半空里蓝色的闪电频促,雷声轰响,无数的火球四下翻滚,将地面连接成为霹雳的海洋。这海洋之中是无尽的气旋波浪,颠簸扑腾,将城市和荒地弄得界限模糊无法分辨。山上万树弯腰,枝叶狂动,赤红地世界挟裹尘土之味,让人喘不上气。我们在山顶的这间小小厢房里,看着人间的一切,不由觉得脚下不稳,竟是要打起晃来。
我扶着窗框,想要捂住耳朵,又怕站立不住。文禾把他地双手覆到我双耳之上,令我可以腾出手支撑自己。
“怕不怕?”文禾在我耳边问。
我轻轻摇头,想要告诉他有他在我无所畏惧。可是我的脸颊也开始麻痹了,肌肤地寒冷无力如藤蔓大肆延伸。文禾站在我身后,并不知道我地感觉,只捂着我的耳朵,看着眼前千古震慑地场景。
“清光院就是海啸时候的一座灯塔嘛。”偃师回身对我们笑嘻嘻。他背后是朱色云光,看起来就像他站在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前面一样。
赤真一直静默立在一旁,他的胡须在风中乱舞,道袍翻飞。
“来了!”文禾叫道。我抬眼,只看到一脉乌蓝色撕裂了赤霞彤云,大力侵入了天空。这蓝色逐渐变浅成为钢蓝,进攻却一丝不减。不过数十秒,已经占据掉大半空间。那钢蓝色笼罩大地,让白日黄昏忽似入夜,看不到底。而逐渐地,它的吞噬速度在放慢,颜色也愈发清浅起来。远方蒸腾云气之外,城市的建筑逐渐又隐隐能看到了,但恍惚又不尽然是我熟知的样子。
“要过了子时才结束。”文禾终是感觉到了我的瘫软,放开捂着我耳朵的手扶着我,问,“是不是难受?”
我艰难地点点头。四肢几乎已经不听使唤。我不想,我不想让文禾看着我这副模样。四十年心若平波,今日相见,仍是波澜。可是,我这样岁数这样身体,倒是不如不见吧。
文禾很冷静。他抱起我回到客堂里头,放我在榻上。赤真紧跟着过来,捉了我的手腕把脉。
我的一只手被赤真把着,另一只下意识般在空中舞动寻找。终于,我找到了。
文禾温暖的双手握住了我的。声音贴在我耳边,说:“放轻松,珞儿。我在这里……我再也不走了,我们不会分开了。你听到吗。珞儿……”
我听到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又给我这样地承诺?
没能有机会挣扎着问他,我便陷入了昏迷当中。吗?”一个男人低声问。
“刚换好了,我去让家属进来吧。”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回答。我想,我又回到了病房。
“两个男人送你来医院的。医生在你嘴里找到一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地丸药,”刚才说话的护士在见我睁开眼睛之后告诉我,“他推断你吃下去地已经有两颗。如果不是那两颗丸药,你可能就再也不能上这病床了。是谁给你吃的,药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今年是哪一年,现在几月几号?”
“你……知道自己什么病么?你的家人都在哪儿?”护士也跟我学,不回答问题。不过很显然,她不回答是因为我的问题让她觉得我脑子也有毛病。
“送我地人在哪里?”我看着插在胳膊上的点滴。问她。
“就在外头。”护士说着端托盘走到门边,门上扫描一闪,随即打开。
文禾与偃师走了进来。他们仍然穿着直裰和宽松短打。但是走廊里的人似乎都视而不见。而我所惊讶的是,这不是我在另一个大明见到的二十岁的文禾么?
偃师眼睛里有难得一见的疲劳。看见我躺着不能动。笑眯眯道:“准备好上路了吗,宋大婶?”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文禾。偃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个正形!
文禾走到床边坐下。说:“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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