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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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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片繁茂,甚至有细碎花朵开放其间,而月亮变成了下弦月,位置向右挪了许多,光辉减少,使得室内似乎也显得更暗了。我揉揉眼睛,仍不敢相信。瑞娘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往外看,也不说话。我对着外面看了许久,直到银光不再出现。那月亮和秃树一倏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瑞娘又为我添上温酒。我看着她,那眉宇间的宁淡,仿佛表示着对一切都不在意。按照文禾的说法,她是不知道透光魔镜的人,可是居然一点也不好奇。韩信是千古奇人,看来连他身边的女人也不似寻常。又过了一会儿,两个男人带着寒气又回来了。坐回原来的位置后,韩信对着我们这边唤了一声:“瑞娘,酒。”于是瑞娘盛了酒端过去给他们。两人互敬而饮。饮完一杯后,文禾看向我:“珞儿,你过来吧。”我几乎站不起来了,两条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又酸,又痛,又麻,七扭八歪地朝他走过去。又硬撑着坐在他身边。“那么关键就在于兑艮二格,我会注意的。”文禾对韩信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学这个要做什么。”韩信盯着他。“和你曾经做过的差不多。”他回答。韩信眼睛焦点有一秒的涣散,继而冷笑道:“你想再来一次暗度陈仓?”“陈仓道只有一条。我只觉得,我身上这一条,被人已经度过了。”他不带情绪地回答,“何妨再度?”“有些可度,有些不能。否则万劫不复也是自然。沧符,你让我想起他。”韩信的剑眉拧得纠结,双眼流露担忧。文禾肃然地看着韩信的眼睛。韩信与之对视,接着说:“他给我这面镜的时候告诉过我:他的第一次疑惑和冒险,是因为一个女人;第二次,是因为历史本身。”“他最后放弃了。”文禾略带苦涩地说。“而你并不懂得他为了什么。有可回环的机遇本领,为何要放弃。”韩信又笑了,“但我想,我懂得。”“所以你也要放弃。”文禾点了一下头。“是的……”韩信目光仍然在他脸上,但手一伸一缩,已将一个漆木匣子放我们面前,单手猛地一掀开。就在一瞬间,我看到里面是一面一模一样的透光魔镜,那纹路镂刻,金属光泽触手可及。可是感觉还不到一秒,匣子里面居然是空空如也了,仿佛什么都没有过。“你已经知道我是放弃的。”文禾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久久看着空的匣子内部,说:“生与死并没有什么,可世间仍有重要之事。”韩信叹了口气,合上匣子,站起身。他双手抱胸在屋里来回走了两三趟,然后停下,对文禾说:“你去找他吧。”文禾沉默了一会,深深颔首,然后对我说:“珞儿,我们可以走了。”我跟他一起向韩信与瑞娘拜别,走下堂到屋外院中。瑞娘站在韩信的身边,仿佛一株绽放的木棉。韩信没有等我们离开,而是回到几案后去了。他那张英俊的脸越来越远,终于在即将关闭的房门之后消失了。我们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是瑞娘温和地在说:“今晚不许再彻夜不眠了。”与此同时,文禾伸过手来进我袖口,把我的手握住,紧紧地。“陈仓道是他用透光魔镜开的?”我问。文禾点点头,说:“陈仓古道原本荒废不能通行,他用透光魔镜把陈仓道暂时逆转为百年前畅通模样,使军队借以通过。我今日来学的,便是这用它将部分时空逆转的方法。”“那,你身上的陈仓道又是什么?”“是不知道真实与否的我的存在。”他握着我的手一下放松,又捏紧。“他的透光魔镜为什么会突然没了?”我问。“因为我身上有透光魔镜。它们是同一个,所以不能同时出现,起码不能同时出现在我们的世界。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人看它,它便稳定在那里,一旦观察者出现,它会化作一团概率云,立刻不见。它仍然在,可是存在形式不一样了。一个世间,只有一面透光魔镜,而且,出现的肯定是后世来的那一个,而不是前一个。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回答。“那人也是一样吗?”“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人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生长的。一个世间可以同时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是不能太久。我试过,太久的话,其中一个会消失。”他又拿出魔镜,抬头看看月亮,“珞儿,你还能继续旅行吗?”“去找他说的那个人吗?”我问。“嗯。”我也握住他的手,回答:“我跟你一起去。”他凝神看着我,抬手抚过我眉梢碎发,嘴角扬起细而微的弧线。
第二十八章 偃师
天已经亮了。迷蒙的雾气随着脚下坡度缓缓移动,裹在我们身上湿乎乎的。周围植物生得肆无忌惮般舒展,远处间或有从未听过的动物鸣叫,灵魅声音回荡在山腰。渐渐地,雾气朝一个方向涌去,我们头顶出现了太阳的身影。这是一座高山。漫无边际的树木的波涛笼罩在朝霞光辉里,白云从半山四下流淌。我和文禾站在这云巅之上,望着眼前不似人间境界的景象。“文禾,这是哪儿?”他依旧拉着我的手,半晌,说:“云梦山。”“云梦山,春日泽。文禾,你要找的是偃师?”我看着他。他点了点头,说:“淮阴侯告诉过我,唯一可以见他的时间,是他动身去为周穆王表演傀儡戏之前的此刻。”“之前之后呢?”“被他封死了,之前和之后的他所在之处,都无法用这透光魔镜靠近。我想,他也有秘密。”他看着那些白云,说道,“我们上山吧。”这里距离山顶已经不远了,我们步行在杳无人烟的小道。这小道显然走的人并不多,杂草几乎将它都盖住了。随着海拔的升高,雾气彻底消散了,而风刮了起来,带着雪一般的寒冷。我们并没有走到山顶,就看见了那间房屋。那的确是房屋。通身木制,严丝合缝,刷了一层不知道什么油脂,熠熠发光而不染尘土。相比起来,周围矮矮的篱笆就简陋太多了。房屋在山势之间,林木之内,未有人影,却闻人声。但听见丝弦缓奏,如风如雨,一个空灵的男子嗓音正在扬声歌唱: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将子无死,尚能复来。我听了这悠扬歌声,却感到毛骨悚然。这不似人间之歌,仿佛蛊惑,仿佛神明的陷阱。“文禾,”我拉住他,“我有一个问题现在要问你。”“你给我写信的时候,怎么一个问题都没有?”他停下脚步,温存地看我。“因为我想当面问你。”我对上他的眼,“你去找他,是因为你想改变大明的一段历史,关于你自己的历史,对吗?”他沉默了一下,回答说:“我还没有决定。”“那么,我请你记住一件事情,”我深深吸了一口刺冷空气,心肺登时疼痛起来,说,“你,是确实存在的,世上仅此一个,就是我爱的这一个。”他怔忡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我拉着他衣袖,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过了一个世纪,他慢慢倾下身来。这卧眉清目带有湿气,却从未如此靠近过,如此靠近……我垂下眼睑,感到他柔软而沁凉的唇贴在了我的双唇之上,于是时间停止了。篱笆没有门。我疑惑地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该如何进去。虽然篱笆很矮,但若跳过去,便成了彻头彻尾的不速之客。而那歌声仍继续,反反复复唱着那一段。如果不是知道环境,我还以为谁家唱机卡住了。文禾皱着眉,围着篱笆绕了半圈,然后对着我狡黠一笑,伸手拉着我来到侧面的篱笆外,将篱笆上停着的一只翠绿小鸟就手一捉。这小鸟见人不躲,但被他一捉,然后再一放,就立刻大叫着飞向了那木屋,落在窗棂外持续叫个不停。与此同时,歌声却停下了。木屋的门开启,一位长发披散的清瘦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粗麻短打,脚蹬草鞋,一伸手抓住窗棂外的鸟,握在手里摆弄了一下,那鸟立刻不叫了。他方才转过身,朝我们走过来。这是一个面孔白皙的年轻人,大概才刚弱冠之龄,脸上存着落拓与不羁神色,边走来边打量我们。隔着篱笆站定了,扬扬下巴,问:“何人?”“在下文禾与宋璎珞,欲拜见偃师。”文禾回答。年轻人歪歪头,说:“谁引见?”“大汉淮阴侯韩公信。”文禾道。年轻人闻言,哈哈一笑,把手中那只鸟儿又往篱笆上一插。没错,是一插,我定睛一看,发现那只鸟儿羽毛齐整光亮,眼睛却黯淡无神,两只爪子,居然是铜丝所就。鸟儿被插上篱笆的同时,旁边的篱笆霍然打开,露出一道门来。木屋里并没有别人。有的是一枕厚草席,席上一张瑟,堆了半间屋子的木料、毛皮、金属和各种凿子锤子和不知名工具。草席旁边灶上的陶罐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散发植物的香气。一袭麻布宽帘挂在屋里,挡住了后面的空间。“坐。”年轻人抛来两张草垫,简单明了地说。我和文禾跪坐在草垫之上,互相看了一眼。文禾开口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年轻人取了两只陶碗,从陶罐里盛了两碗汤水,放在我们面前,然后自顾在对面草席坐下,看看文禾,又看看我,掏出一根竹簪几下把头发绾起,带着一点讥讽之意说:“难道韩信告诉你们,我是个女人?”我愣了一刻。传说偃师三十年造傀儡,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年轻男子?文禾保持了处变不惊的良好传统,空首礼道:“文禾未曾了解足下详情,失礼了。”偃师搔搔耳朵,摇摇头:“后世人都认为我是老头子,或者起码是中年男人,因为觉得我的技艺非少年可得。我并不介意,你们也不必挂心。喝汤。”我端起陶碗,啜了一小口。这味道有一点点像板蓝根,但是比它香了很多,甚至还有点奶油味道。我惊异地看了偃师一眼。他瞅着我,无甚表情地撇撇嘴:“云梦山的香草,放心,没有毒,还可入药的。”文禾喝了香草汤,思索一下,问:“王何时去昆仑?”偃师停下了搔耳朵的动作,直直看着文禾,继而“哼”了一声:“你是想问我何日死么?”“我不想知道你何日死。我想知道的是这个。”他取出透光魔镜,放在身前。偃师看到那镜,脸上的不耐不见了。他问:“韩信给你的?”“不。韩信并未给任何人,这是他对你的承诺。但他也没有销毁它,瑞娘将它跟韩信一起落墓,千年后为我一位叔父所得。叔父不得其解,后将他送给家父,家父传与我。我重访淮阴侯墓,守墓人早已断续,但其家传残卷《兵法》终为我所得。里面有你给他的部分镜释文,因此我知道了如何用它往来。但不知你把镜给了他,却还可以回周地,是如何做到的。”文禾一口气说完,等待他的回答。偃师的笑很怪异,他反问:“你想做王还是想长生?”“皆不是。”文禾答。“那我可以告诉你,”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面两道深刻疤痕非常刺眼,“再次用你的血。”再次?难道说,使用者唯有文禾的原因就是,这镜用了他的血?我伸手拉过他的胳膊,撸起袖子,看到一道同样的伤疤。我手颤抖着想抚摸上去,却被他抓住了。他收回胳膊,放下袖子,对着偃师说:“请教给我方法。”偃师眼里掠过一道阴霾,邪气兮兮地说:“可以。”
第二十九章 盛姬
文禾与偃师长久地对视,仿佛进行着一场对决,偃师的不羁放浪和文禾的笃定不移在彼此消长。终于,偃师站起身,走向屋子另一边,撩开麻布宽帘,拖出一个人来。那人被他立起之后,手脚僵直不动,像具尸体。可是,这“尸体”未免也太美了。高髻云鬓,娥眉瓜子脸,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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