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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们的舞蹈没有什么章法,甚至不一定成套路,但是格雷看着看着,就不由得入了迷。
他们的歌声和自己演奏的乐器有一种独特的节奏行进方式,与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节奏都不一样。这里似乎每一个人都能够舞蹈,也乐于舞蹈。如果以登台的标准来看,他们完全不具备基本功,但是,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胖瘦,却都能够自如地通过肢体的舞动,完美地传达这一刻的心情。
这是许多专业训练过的舞者都做不到的,而这里每个人都能做到,是每一个人!
只能说,舞蹈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东西。这里的舞蹈与生活本身是血肉相连的,所以才会让人忽略掉所有的技巧,只看到充满热情的生机与活力。
这就是格雷特意来到这里,想要寻找的东西!
正看得痴迷,只听到人们呼喊起来:“伊达宝贝,来一个哦!”
“有歌有酒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伊达宝贝跳舞呢!”
格雷扭过头去看身边的女孩,发现夏伊达也在看着他。
在北都学园,这个女孩很害怕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可是现在的她似乎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相反,在众人的欢呼和哄闹声里显得十分放松。
应该是非常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而且,这里每一个人的热情,都是真正的热情,是因为充满着爱意而燃烧着的热情。
哄闹的人声渐渐变成了越来越大的歌声,人们用歌声邀请他人起舞。
“跳舞吧,我们最美丽的姑娘,草原上会行走的花……”
在北都学园,她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可是在这里,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格雷望着她,内心微动。
而公主也只是开心地笑着,回望着他。她跪坐在地上,此时直起腰来,手脚并用地往前蹭了两步,靠近了他,像一只撒娇的小羔羊。
“我想……为你跳一支舞,可以吗?”女孩仰视着他,悄悄地说。
此情此景,不知为什么,夏伊达心里充满了欢欣和感慨。这样的心情无以为表,只能用血液里舞蹈的冲动来表达。
不想用在北都学园学习到的东西,而是土生土长的,与生俱来的,自小熟悉的那一切。
在夏伊达的部族里,有约定俗成的迎宾歌舞。这些歌舞只有基调的存在,却没有什么固定的套路,也就是说,不同的人唱出来和跳出来,都是截然不同的样子。但是很奇怪,无论这些歌舞的区别有多大,仍然可以一眼就让人认出来,这正是迎宾歌舞。
就算是在去北之国专门学习舞蹈之前,夏伊达就已经是整个部族中跳舞最好的了,甚至在临近部族的牧民中,都相当有名。
今天,格雷·范塔西亚居然来到了自己生活的地方,而且,就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简直想做梦一样。所以,夏伊达也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能用自己最熟悉的迎宾舞蹈,而不是在北之国学到的其他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哪怕这在专业舞者的眼里,技术含量很低,也谈不上什么艺术价值。
她知道格雷不会回答,他会感觉有些窘迫和不好意思。所以不等他反应,夏伊达已经格格一笑,站了起来,小鸟似地飞出去了。
这是她的家,在这里,她永远是放松且愉快的,就像鱼儿回归了大河。
格雷安静地目送着她,脸上微微地漾起一丝笑意。
回到家,她就换了服装,现在,她穿的是一袭大红色的束腰袍子,裙摆一直垂到脚踝,露出一双小巧的羊皮靴子的尖儿。她黑色的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及腰那么长,与衣服上那些独特的饰物一起活泼地跃动着。
她依然是不施粉黛,但此刻的她,在自己民族的服饰装扮下,竟比平时在舞台上显得更加娇艳,就像一朵真正盛开在原野上的红花,绽放得恣意而明媚。
弹琴和唱歌的,都是草原上的牧民,没有专业的歌手,没有专业的演奏家,嗓音是略带嘶哑的,也没有完美的音准和音高,可是那独特的节奏异常精准,从来不会偏离自己的轨道,而那歌声里的情感有着一种直击入人心深处的力量。
随着那歌声,红衣的女孩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姿态,以从未见过的动作类型舞蹈起来。
那样的舞蹈,重心全然不放在动作是否完美,是否优雅,只能感觉她的双脚踏踏实实地与大地紧密地联结,还有她的人和心。她的心里,装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而她用自己的肢体,把这美好的一切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
而此刻,舞蹈的女孩离格雷很近很近,她的眼睛只望向他,目光中没有一丝躲闪,只有可以燃尽一切的热情。她从来没有这样在他的面前跳过舞,所以此刻的她显得异常陌生,不再像那个柔柔软软的邻家女孩,却仿佛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高贵的女王。
格雷忽然被这样的她迷住了。
第189章 孩子,你的生命太沉重了
格雷专注地看着她,不自觉的有些痴迷。
她真是一个小傻瓜!
当初,在北都学园看到她的第一天,如果她没有试着去跳那摹仿得相当拙劣的维拉·萨卡洛娃的《天空的边界》,而是就像平常这样子跳舞的话,那不知道会迷倒多少人了!
她根本就不懂,不是在舞台上精心编绘的那些才叫作舞蹈,多少最资深的编舞,都要深入人迹罕至的地区,只为把这些不为人知的美好挖掘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在这种自然状态下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美!
“怎么样,我们的女孩,很漂亮吧!”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格雷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个老人,夏伊达曾经悄悄地指着给他介绍过——这是她从小就亲近的人,草原上的智者凯伊卡乌斯,就像她的亲爷爷一样。
老人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不像个“智者”,倒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老头。
格雷没有回答,如果他真的是“智者”,那么应该也不需要他作出回答。
舞蹈的女孩看到了两个人的交流,嫣然一笑,飞旋着离开了他们的面前,加入了篝火边一众牧民的共舞。
她的加入,让一起舞蹈的人们就像熊熊的火焰里又添了一把柴,火苗呼地一下高了上去,温度也更加灼热。
“喜欢的话,为什么不笑一笑呢?”老人微笑着说。
格雷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微笑的,只是很久很久,他的情绪一直不习惯于外露,所以才会使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比一般人更加淡然,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格雷觉得老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你的生命太沉重了,其实,不用那么辛苦,也可以的。”
格雷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的事情,夏伊达只在寻找草药的时候悄悄地告诉了她妈妈,这一点格雷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人,与自己萍水相逢,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却能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生命“很沉重”吗?
夏伊达曾经对他讲述过关于这位“智者”的事,老人的名字“凯伊卡乌斯”,本来就是部落先祖的名号,而他有着普通族人所不具备的知识和智慧,在部族出现纷争的时候总能够顺利地出面调停解决。
但是在平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和蔼慈祥的老人,夏伊达从小就喜欢跟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坐着观看天上的飞鸟,地上的羊群。
现在看来,确实是一个神奇的人。
“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格雷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
“但那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老人说,“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每个人,都是有不同寓义的,很多人是不懂得珍惜,但你不一样。孩子,你已经很出色了,你的生命里,有几乎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光彩,那是战士的光芒,是生命的坚韧和勇敢造就的。但是孩子,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你,绝不仅仅是让你经历苦难,还希望你经历幸福,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无论过去怎样沉重,都不应是一种负担,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应当谛听自己的心灵。”
这些话如果让外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深奥难懂,摸不到头脑,但对格雷来说不是。那每一句话似乎都恰好击中在灵魂的关节上,每一下都与心跳的节奏合在一起。
老人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穿了,而他所希望的,却是今天的自己,能够放下身上背负的对于“不完美”的抵抗,而专注于寻找心灵的安宁和幸福。
在这个人的面前,格雷觉得自己的心不知怎的也变得坦诚——原本,就连自己的心,也不曾对自己说过实话。
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其实一直都很害怕。今天的一切,都建立在竭尽全力维持着的脆弱的平衡之上。每一天,表面上宁静如止水的格雷内心都怀有一种隐隐的忧惧,这世界,已经不给他丝毫的机会犯错,哪怕是有一天慵懒了一次,也可能会导致这根基薄弱的华丽城堡轰然倒塌。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甚至连格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所习惯了的“日常”,其实是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
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就不可能真正地去体会“幸福”的滋味。
格雷望着老人的眼睛,发现那眼神里包含的慈爱坚定的光,让人觉得心胸忽然开阔。
老人好像在说:“不会的,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因为你就是你,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啊!”
格雷抬起头来,向周围看过去,他感觉意识略微有点恍惚,似乎整个世界的颜色忽然有了一些改变,似乎变得淡了一些,又好像添了一抹微微的暖意。
他看到了还在舞蹈着的夏伊达,她看上去非常快乐,裙裾飞起来,鲜红鲜红的,像一团燃烧的火。他看到安吉拉已经被夏伊达拽到围着火堆共舞的队伍里去了,专业的小舞者一下子就把动作简单的民俗舞蹈摹仿得像模像样。他看到罗曼·克利斯朵夫兴奋地坐在琴手的身边,跟他们一起唱着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对于递过来的酒碗来者不拒。
果然,果然还是只有自己无法顺利地融入进去呢。
格雷试着注视自己,仿佛终于看到了身体上包着的那一层透明的坚固的外壳。
来到草原的第一夜,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欢畅而难忘的,有无数个第一次,无穷无尽的新鲜感。而且,这还是格雷第一次在牧民的帐篷里过夜呢。
夏伊达家的空间有限,只有安吉拉被留下来,跟夏伊达睡在一起。格雷和罗曼都被安置到了隔壁牧民家空着的帐子里,躺在一张床上。
甚至,那根本就不是床!
由于经常要迁徙,所以大件家具一向都是避免出现的,这里的“床铺”,其实就是直接打的地铺。但是,这里用的铺的盖的,都是厚厚的羊皮、兽皮、新棉花手缝的被褥,有效地隔绝了所有寒冷和湿气的侵袭。缩在被窝里,竟然意外的舒适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