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娘,衣服都不能遮住羞丑。一些很容易治愈的常见病长期折磨着人;严重一些的病人就睡在
不铺席片的光土炕上等死。晚上很少有点起灯的家户;天一黑,人们就封门闭户睡了觉。野
狼如入无人之境,跳进羊圈任意啃咬,也没人敢出来打撵——据说这里的狼早不把人放在眼
里了。没有什么人洗脸,更不要说其它方面的卫生条件了。大部分人家除过一点维持活命的
东西外,几乎都一贫如洗。有的家户穷得连盐都吃不起,就在厕所的墙根下扫些观音土调进
饭里……
当田福军来到这些村子的时候,村民们几乎都跑出来站在远处观望他,就象来了一个外
星人。每到一个村子,他都是一家一家地看。有些问题马上可以解决的,他当下就和队里的
负责人商量着解决了。有些问题是需要公社解决的,他都记在了笔记本上。有些问题公社也
解决不了,他准备回到县上后,会同有关部门,争取在短时期内尽快解决。
现在,田福军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爬蜒着,到最后一个“死角”去,他手里拉着一根柴
棍,外衣搭在肩膀上,在这万籁寂静的山野里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有没有野狼出
现。
快过端阳节了,头上的太阳热烘烘的。山鸡和野鸡清脆的叫唤声,不时打破这梦一般沉
寂的世界。大地上的绿色已经很惹眼了。大部分秋庄稼刚锄过一遍草。庄稼地中间的苜蓿盛
开着繁密的紫红色的花朵。向阳的山坡上,稀稀拉拉的麦穗开始泛出了黄颜色;路边灰白的
苦艾丛中有时猛地会窜出一只野兔子,吓得田福军出一头冷汗。
他一边走,一边揪了一把苦艾、凑得鼻子上去闻。这苦涩而清香的艾叶味,使他不由想
起小时候的端阳节,他和福堂哥总要一大早就爬起来,拔好多艾草,别在门上,别在全家人
的耳朵上,然后再揭开喷香的粽子锅……唉,从那时到现在,不觉得几十年就过去了。人
啊,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了,简直来不及做什么!记得文化革命开
始时,他刚三十出头,正是风华茂盛之时——结果这好年华白白地浪费掉了。前几年虽然恢
复了工作,但也等于仍然在油锅里受煎熬。直到不久前“四人帮”被打倒后,他才好象一下
子又变年轻了。只要国家有希望,工作就是把人累死也畅快!他多年来一直处在实际工作
中,因此非常清楚十年文化革命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是多方面的,不可能在朝夕间就消除。
他常想,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必须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既要埋头苦干,又要动脑筋想新办
法。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大的政策变化,这问题照
样解决不了。那么,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最起码先不要把人饿死……临近中午的时候,
田福军才走到这个叫土崖凹的小村子。这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是个生产队,属几架山外的
一个大队管辖。全村没一个党员,也没一个团员;生产队长轮着当,一年换一个,每个男劳
力几乎都当过了。
田福军被现在队长引到家里吃午饭。队长的一孔土窑象个山水洞一般黑暗,大白天进去
竟然看不清家里有几个人。他坐在烂席片炕上向生产队长询问村里的情况。队长的老婆在锅
灶上做饭。不久他才发现,这家人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大点,都挤在门圪崂里惊恐地看他。
孩子们几乎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大概是怕生虱子。午饭端上来
后,田福军拿起一个玉米面馍。他刚准备吃,发现这黄馍上沾些黑东西。他一下从炕上站起
来,走到后炕头上揭开锅盖。他看见,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它都是糠团子。他的喉咙
顿时被堵塞了。
田福军把自己碗里的玉米面馍放进锅里,用手去拿糠团子。他手刚一抓,这团子就被他
捏成了一把碎渣子。他顺手拿起锅台上的铁铲子,把这堆渣子铲在自己碗里,然后浇了两勺
熬锅水,回到炕上埋下头吃起来。队长一家人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两个大人和六个孩子
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吞咽那碗糠水饭。
他还没有把饭碗放下,门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老汉。田福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老汉就双
膝跪在队长的脚地上,一边向炕上的他磕头,一边嘴里连哭带喊:“青天大老爷!快救救我
一家人的性命……”
田福军慌得一把掼下碗,跳下炕来扶起老汉,问他:“什么事?什么事?”
老汉连哭带说:“我一家三口人四天都没吃一颗五谷了!快饿死了……”
“一颗粮也没了?”田福军问。
“就是的……”
“口粮哩?”
“扣了!”
“为什么扣了?”
这时,队长开口说:“他家的小子出门盲流了,公社和大队命令要扣口粮。我们也不敢
给……”
“我娃也是饿得不行了,才出门的……”老汉哭着说。“走,我到你们家去看看!”
田福军立刻扶着老汉出了队长家的门;队长本人也紧撵在后面来了。
田福军进了这老汉家,看见炕上睡着一个老婆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他弯下腰问
话,这老婆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更没力气给他回答。在窑墙根下,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
孩子,合住眼靠墙坐着,脸上已经成了青黄色。她见来了生人,勉强用手托着墙站起来,绝
望地望着他。
田福军目睹这惨状,泪水汹涌般从眼睛里淌出来了。他哽咽着,狠狠揪着队长的肩膀,
说:“快去盘粮食!”队长愚蠢地嗫嚅说:“公社和大队领导不放给他们分粮,我……”
“混蛋!”有教养的田福军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一把扯住长的衣服,拉着他即刻就去盘
粮食。
当田福军和队长一人扛一口袋粮食回来时,这一家三口人都爬蜒着跪在门口,哭成了一
堆……三天以后,遵照田福军的指示,后子头公社把二十几个大队书记都召集在了公社来开
会。
会议一开始,田福军劈头就问:“你们哪个队有断了粮的家户?有多少户?缺多少
粮?”
他的问话刚完,许多支部书记都哭开了。他们纷纷叙说各自队里的不幸状况。看来除过
个别村,大部分村子都有许多缺粮户;有的只能维持一两个月,有的当下就揭不开锅了。
问题相当严重。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子头公社今年可能要饿死不少人。不是说这些队
没一颗粮食。所有的大队都有“战备粮”。但这些粮食是准备未来打仗吃的;上面规定,任
何情况下都不准动用——动用这粮食就等于犯法!
此刻,田福军无法顾及个人的后果——他不能看着把人饿死。他当即决定,立即打开各
队的粮库,尽快把粮食分发给缺粮户。战备粮空缺下的数目,以后逐渐再补上——这样就可
以看作是借粮,而不是分粮。反正不管怎样,他已经严重违犯了禁令。他想,为此就是把他
押到法庭上,他也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田福军原来还准备在后子头公社呆几天,想再
到公路沿线跑几个大队。但县革委会的吉普车突然到这里来接他。因为中央一位老首长来黄
原视察工作,这位老首长又是原西县人,过几天就要回县上来,地区要求原西县全力做好接
待工作。冯世宽接到通知后,立即派车接所有在外面的常委们回城,商量如何接这位老首
长。
田福军虽然坐在了飞驰的吉普车里,但他的思想还在后子头公社。通过这次匆匆的调
查,使他认识到“四人帮”虽然打倒了,但农村贫困的局面依然故旧。要改变这种状况,必
须从根本上来解决问题。他想:战备粮里拿出来的那点吃完了怎么办?还不是要继续饿肚
子?
回到县里的当天晚上,福军在自己家里吃完饭,心情依然不好。他也不愿意和家里人说
话,就一个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室的圈椅里,久久地盯着窗户纸发愣。一张张面黄饥瘦的脸又浮现在他的眼
前。他痛苦地埋下头,用手指头神经质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不一会,他看见白发黑发在桌
面上落了一层。他听见有人敲门,就说:“门开着,请进来!”
他看见门里进来的是他的侄女润叶。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这个侄女也是面黄饥瘦,就象
他在土崖凹见到的那个四天没吃五谷的女孩一样。他以为他刚才的思绪沉浸在那些饥饿的人
群中,此刻对自己的侄女产生了错觉。但认真一观察,也觉并没有看错——他的侄女的确象
个饥饿人一样憔悴。怎么啦?她难道也没饭吃吗?
田主任并不知道,他的侄女缺乏的是另外一种“粮食”。侄女自从和李登云的儿子结婚
以来,就很少再回他家来。他由于工作繁忙,也分不出心来关怀侄女。他想,润叶已经成了
家,已经有人对她关怀和负责了,他自然就不必对她再多操心。润叶现在不经常回他家也是
正常的,娃娃自己已经有家了嘛!不管他和登云在工作中有什么矛盾,但他对这门亲事还是
满意的。他不是从世俗的门当户对观点来看这亲事——只要两个娃娃互相爱恋,这比什么都
强!
当然,田福军完全不知道这门亲事背后的情况。他只是遗撼侄女结婚的时候,他在省上
学习,没有能参加孩子的婚礼;她结婚以后,他也没顾上再多关心她。
现在,侄女亲自到办公室来找他,他感到很高兴,也有点内疚。
他让润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一边亲自给她冲了一杯糖水;一边抱歉地说:“你
成家后,二爸也忙得没顾上去看看你们……”听说你们住在运输公司的宿舍里?”“没有。
我住在学校。”润叶接过二爸递过来的水杯,也没喝,放在办公桌的边上。
“住在学校?怎么?向前不是在运输公司有房子吗?你俩怎住在学校的办公室里?”
“我一个人住着……”
“一个人?”
“嗯。”
“为什么?”
田福军的心一沉。他从侄女那张忧郁而憔悴的脸上,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幸的迹象,便皱
起了眉头。
润叶突然脸扭到一边,嘴一咧,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对二爸说:“你给我在外地找个工作!我不愿意在原西呆
了……”
“为什么?”田福军从椅子里站起来,又一次问侄女。“我不情愿和李向前……”润叶
哭着说。
田福军从办公桌后面转出来,走到侄女面前,弯下腰亲切地对她说:“润叶,你从小就
是个明白娃娃,你给二爸说,倒究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向前不是两个人情愿才结婚的吗?现
在怎么成了这样?你快给二爸说说!”
润叶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说:“我原来心里就不情愿!”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哩?”
“因为我徐大爷说……”
“他说啥了?”
润叶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把徐国强当初劝她和向前结婚的那些话,都给二爸叙说
了。
“老糊涂虫!”
田福军听完侄女的叙说,气愤地骂了一声老丈人。
田福军万万没有想到,爱云她爸不只是在他家的院子里种些杂七杂八的庄稼,而且还干
这样一种荒唐和愚蠢的事。这等于把他的侄女和李向前都毁了。
由于前几天乡下所看到的不幸,他未来心情已经很沉重。
现在又加上侄女的不幸,使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垂着两条胳膊,痛苦地在脚地上走来走去,胸口感到隐隐作疼。
这时候,润叶用手绢揩去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