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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舱里。
江嘉年听着身后经济舱的争吵和喧闹,已经知道事情有点危险了。
坐在她身边的女乘客更是不断祷告,比起最初有着恐飞症的江嘉年,她现在的表现更怂。
江嘉年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安抚一下对方,也安抚一下自己,广播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嘀的一声后,是殷曼温柔而稳定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飞机故障的原因,我们将备降洛杉矶国际机场,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已妥善安放,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
飞机故障。
果然出事了。
不过,从空姐广播的语气来看,似乎问题不大?毕竟殷曼的声音依旧温柔可亲。
江嘉年稍稍安定心情,却听见经济舱里骚乱更大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愿意相信那“好”的表相。
坐在她身边的女乘客,更是已经开始哭泣。伴随着她的哭泣,飞机已经不仅仅是味道上有了问题,连机身都开始剧烈颠簸,江嘉年一个没稳住就磕到了头。
“嘶。”轻声痛呼,江嘉年捂住额头望向身边,她的胳膊被旁边的女乘客抱住,对方梨花带雨地看着她,抽泣着说:“我、我还不想死,我还没结婚,还没谈过恋爱……”
江嘉年不由怔住。
其实她何尝不是这样,她可能还不如人家,她是有过喜欢的人,对方却要和她的情敌结婚。
说实在的她虽然不愿去想“空难”二字,但这件事却真的有可能发生。
江嘉年陷入了沉默,女乘客哭爹越发难过,空姐们尽管也在害怕,但这是她们的职业,遇见这种情况,她们必须擦掉眼泪,出来安抚乘客。
殷曼率领着一众女孩走出来,分别前往机舱进行安抚,她蹲在江嘉年的座位旁边,柔声安慰着哭泣的女乘客:“这位女士,请您不要担心,飞机正在下降,请相信我们的能力,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殷曼耐心而温柔地劝导着,但没收到什么效果,女乘客一直哭哭啼啼,并且越哭声音越大,她不断地嚷嚷着要下飞机,虽然殷曼一再强调已经在下降了,可对方就是无法冷静。
江嘉年坐在一边,看殷曼被拒绝无数次依然可以和蔼友善地跟对方说话,实在非常佩服。从殷曼的眼底,不难看出她也在害怕,但她可以忍耐着这样的恐惧甜美地微笑着,某种时刻,空姐也和护士一样,都是天使。
然而,天使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尽管空姐们已经在尽力安慰大家,但整个机舱依旧一片混乱。
就是在这片混乱之中,客舱里响起叮的提示音,预示着接下来将有人发出广播。
江嘉年心里隐隐察觉到会是谁,当他的声音真的响起来时,她心里的情绪越发复杂。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请您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不必惊慌,本人接受过严格训练,经历过多次类似情况,完全有能力将各位安全送到地面,请大家放心。”
江嘉年今天还没有和夏经灼真的打过照面,只是在机长广播里听到过他的声音。
她遇见夏经灼以来,他每次说很长的话,都是在广播里,这次也不例外。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总是那样,稳定,悠长,淡然,透着自信,仿佛没什么是他搞不定的。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大约其他人都和她一样吧,因为她转头去观察的时候,就发现所有人都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收回视线,慢慢低下头,江嘉年抬起手捧着侧脸,回忆着他们相识的点滴。
她越想,就越是清醒,她清醒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这些,喜欢一个人太辛苦,已经在一个人身上失败过,短时间内,甚至未来的时间内,她都不敢再有第二次了。
第十二章
有句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仅仅是飞机故障,已经足够令大家恐惧,更让人担忧的是,随着飞机一点点下降,客舱里的光线越发暗了。
洛杉矶附近在下雨,天空乌云密布,这个高度,整个飞机都被乌云围住了,客舱灯光关闭着,大家只能勉强辨识身边的摆设。
飞机能平安降落在机场吗?
江嘉年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了,什么颠簸她都不怕了,恐飞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明显表现了,她已经畏惧到极点、产生麻木了,甚至于,她接近冷静了。
紧紧抓着座位扶手,她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飞机时不时就会剧烈颠簸一下,在不远处的窗户外面,她还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雷电闪过,江嘉年慢慢闭上眼,额头刚刚被撞过的地方红肿了起来,但这一点麻烦现在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她猜想比起她这个乘客,背负着数百条生命责任的机长恐怕更不好过。
事实上,的确如此。
驾驶舱里的气氛要比客舱里更凝重,虽然这里没有哭泣声,没有吵闹声,也没有祷告声,但这里的每个人脸上的冷汗和僵硬的表情都比那些东西致命。
他们是操纵着几百条生命的四个人,这些人包括他们自己今天是否可以活下来,都全看他们四个人。
说是四个人,其实只有两个人。
副机师在这种时刻,已经基本处于瘫痪状态,饶是早就这一切的陈锋和林栋,也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说实在的,陈锋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他们目前遭遇的是飞机发动机故障,发动机故障作为飞行中威胁安全的头等要素,处理这件事的方法是每一个飞行员训练里必不可少的项目,也是训练次数最多,最频繁的项目。
不管是新来的年轻副驾驶,还是白发苍苍的老飞行员,都必须按照严格规定和所有要领进行这样的训练。陈锋可以负责任地说,在场的四个人,全部都对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非常熟悉,并且牢记着每一步。
可问题出在,他们过去处理这些问题,全都是在模拟机上,真正遇见这样的问题,还是第一次。他紧紧盯着操作着飞机的夏经灼,塔台的通讯不断地传过来,显然除了飞机上的几百人,地面上的所有人也都在关注着这架飞机,飞机是否可以安全抵达洛杉矶机场,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夏经灼的飞行技术是无可挑剔的,他在安平航空里面,是数一数二的尖子飞行员。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他紧皱着眉,汗水湿透了身上白色的制服衬衫,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唇瓣紧紧抿着,尽管他全神贯注,但他的眼睛似乎没有焦距。
他在回忆什么?他想到了什么?他此刻的分神分分钟可能导致空难,在这样的时刻他到底在想谁?
这件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其实也没想什么。
他只是想到了一个,死于空难的人,一个已经死去太多时间的人。
不断地深呼吸,夏经灼慢慢地拨动着操作杆,飞机继续下降着,剧烈的颠簸不仅仅影响到了乘客,也影响到了他们。陈锋和林栋歪了一下,林栋此刻无比后悔自己之前错误的选择,他就不应该放着那个明知道的故障不排除,鬼迷心窍地听从了陈锋的话,想给他们点教训。
现在好了,如果飞机可以平安降落,那固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能,那么他们几个,就全都交代在这了。
一想到这些,飞了这么多年的林栋,竟然也开始情不自禁地双手发抖,邢舟无意间发现这些,心里的不安几乎让他恨不得现在就自杀谢罪。
他是今天负责检查发动机的人。
他今年二十六岁,进入这一行也近四年了,成为副机师也有一段时间,他负责检查发动机也不是第一次。
可是今天,似乎因为他的失误,飞机上的所有人都陷入到了危险之中,他明明检查过万无一失的,还有机械师和地勤一起在检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他难辞其咎,他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飞机可以平安降落,那么哪怕以后他再也做不了飞行员,他也认了。
或许是哪路神仙听见他们祷告,或许也该感谢夏经灼不负盛名,飞行技术的确很好,他们的飞机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颠簸和危机之后,终于在几百人的提心吊胆之下,降落在了阴雨绵绵的洛杉矶机场。
在机场停机坪,已经有许多救援人员在等待,他们看着正冒着浓烟的AP591次航班滑行而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发动机故障,飞机安全降落,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
空姐们的妆容大多已经哭花了,但所幸没出什么事,她们还是尽职尽责地出来让乘客依次离开飞机。
站在机舱门口,看着乘客们仿佛逃跑似的从飞机上下去,殷曼脸上的笑容已经很疲惫了,却还是努力去撑起来。慢慢的,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江嘉年拎着背包走了出来,她额头红肿,显然受了伤,但比起其他乘客,她要安静和好相处多了,对此不但不追究,还朝她点头示意,微笑了一下。
忽然的,殷曼就不那么讨厌她了,虽然还是不喜欢,却也有所改变。
江嘉年并未多做停留。
她下了飞机便匆忙离开,能够平安降落她已经觉得十分幸运,明天她到纽约还有会要开,现在得赶紧去看看是否还有飞机前往纽瓦克机场,不然要赶不上了。
其实她现在心跳都还很快,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辈子都可以不再坐飞机,但她也知道那只能是想想而已。
然而,走出一段路,小雨淋在身上,江嘉年忽然就顿住脚步回头看了过去,乘客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安平航空的负责人还要给出解释与安置方案,此刻还留在停机坪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大多的,是机场的工作人员,以及……AP591次航班的机组人员。
夏经灼下飞机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说不上整洁,几乎有些凌乱。
外面下着雨,他顾不上那么多,冷着脸下了悬梯,直接朝发动机的方向走,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了。
他们是在查故障。
作为本次航班的机长,夏经灼似乎还得为飞机的故障负责?
江嘉年心神一动,就那么立在那看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多急着离开。
夏经灼可能受了伤,手臂上的白衬衣上有红色的印记,他立在飞机发动机的位置,身后是其他几个飞行员,他们正在争论什么,她一直觉得,夏经灼平时的表情已经足够冷了,但看看他现在的神情,大约那才叫真正的冷,只是看了一眼,天上下的似乎就已经不是雨,而是冰渣了。
江嘉年瑟缩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淋透了,她不能再留在这。
迟疑片刻,她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大约那人也是被看得时间太长有了发现,顺着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正好看见她在雨幕中慢慢离去的身影。
那个背影,单薄又纤弱,好像存在于某种恐惧之中,至于是什么恐惧,他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江嘉年有恐飞症,刚才在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