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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云轻拍着婉瑜背上道:“等你在南京安定了,我们自然都会去看你的。”
婉瑜睁大了眼,欢喜道:“真的?”
静云微微笑着,此时她眼里的婉瑜,满面都是对未来的渴望与期盼。恍然间,静云有一种朦胧的错觉,好似这秋冬交替的日子里,总还是有希望的,虽然这希望是这样的飘渺。可是有,总归比没有要好罢?她心下想着。
第127章 目尽黄昏(五)
半月后,裴克文与李婉瑜的婚礼是在张家的后花园举行的。苏州裴府的人倒是也收到了请帖,却因着老太爷裴应生仍对克文私自出逃之事耿耿于怀,因而裴家人谁也不敢多吭一声。唯有克文的母亲悄然托人送来了一对龙凤金镯,算是作为新婚贺礼了。
这场婚礼在婉瑜父亲李生的主张下,一切从简,只请了一些相熟的亲友来,席面开的六桌,实则来人只有五桌,六桌不过是凑个吉利的彩头罢了。
婚礼没有请乐团,请来的不过是一名法国人,名为邵可褛。此人在燕京大学任教,乃是李生的朋友,此番是特意赶来上海为这场婚礼助兴的。
这在座的诸人都是北平、沪上的知名人士,自然都知晓这邵可褛的大名。这邵可褛为人清高,但凡在北平,达官显贵想要结识他都是一件难事,更何况是请来婚宴上助兴。因而诸人都想着,今日能听得邵可褛亲自弹奏,也算是一桩风雅之事了。
一曲《婚礼进行曲》在黑白琴键间缓缓流淌而出。婉瑜面上盖着薄薄的一层白色蕾丝的头纱,她轻巧挽住克文的手,嫣然笑道:“这往后院的路有些曲折,你来的次数少,怕是不认得,我来引路罢。”
克文转身望着她,白色头纱下隐隐显出透亮的红唇,似乎与初见时候的稚嫩模样不大一样了。就在眼神相抵的那一刹那,婉瑜只觉得身上有如闪电游走一边,有些酥酥麻麻的,只红脸笑道:“瞧你,高兴的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克文心下隐隐觉得有些话要脱口而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忍了下去。这一路之上,克文都是默然的,只有婉瑜在欢欣说笑着。到后院这一段路,其实并不远,就在克文心下盘桓间,已是到了草坪的拱门外。
见新人到了,两小童忙上来帮忙牵婚纱,知画与静云则在一旁捧着花篮。这草坪中央一路铺了红色的地毯,婉瑜踩在红毯上,终于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书上说的诗意般的感觉了。她微微侧过头,凝视着克文,眼中满是水波潋滟的光彩。
静云与知画一路撒着红白花瓣,这花瓣漫天纷飞间沾了新人夫妇一身。恰是克文回过头来,见是静云,便略略点了个头示意。静云则报以微微一笑,心下却是想着,克文表哥好歹也是苏州裴府长大的,如今那厢却未有派人前来观礼,想来也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憾事了,不禁暗暗蹉叹了一声。
婚礼行至一半,书言方才匆匆赶来,因着怕扰到新人,因而只抄了小道,不动声色挤进了人群里头。静云才刚坐定,便觉肩上有人轻按了下。她微微抬起了头,见是书言,旋即别开了脸去。
彼时,只听着摄影师在前头喊着:“大家跟着新人一起笑一笑嘛!”
“今日临时有急电,因而来晚了。”书言附在静云耳边,轻声说着。
静云侧过身,略略垂下了眼眸:“你该是与婉妹说一声,我倒是不要紧的。”
书言笑了笑,闪光灯拉下的瞬间,他的双唇如蜻蜓点水般在静云额上轻轻一落,静云一时便愣住了。她倒不曾想,书言会有如此举动,心下不禁有些暗暗恼了他。
第128章 目尽黄昏(六)
摄影师瞧了眼玻璃框,便喊了婉瑜与克文上前商量。婉瑜望着底片里的大哥与嫂子,不禁对着克文笑道:“这合照就多洗一张给大哥罢,不然可枉费他一番心思了。”
克文点了点头,只道:“甚好。”
婉瑜的声儿说的清脆,静云在底下自然是听得真真的了。脸上不由的浮起一丝红晕来,见诸人都瞧了过来,更是羞得低下了头去。
……
婚礼结束后次日,因着克文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因而婉瑜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与克文离去。离开的时分正是晌午,一阵乍寒,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张公馆门口早已冒起一片积水来。
静云与知画各撑了一把油纸伞,一路将婉瑜送至门口,又说了会闲话,这才将婉瑜送上了车子。李淑贤原是说要在佛堂念经,不知怎的,一时竟也换了木屐来到门口相送,婉瑜见是姑姑来了,便摇下了车窗见了礼。李淑贤淡声关照了几句,便着意她摇上车窗,怕是车子里头也要淋湿了。
望着黑色的官家轿车渐行渐远,静云心下有些空落落的。伞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雨点下来,落在静云额上,使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身上明明披了一件薄袄,竟也抵不过这阴冷浸骨的寒意。
窗外灰濛濛的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周万籁俱静,只有雨点洒在近处那些瓦檐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微响。今儿个一早书言便出去了,看样子,怕是今夜也不会回来了。静云便捻亮荷花小灯,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斜躺在沙发上看着。
这天气来的阴冷,静云难免觉得膝盖上隐隐有些作痛了起来。先前天气热的时候还好,也不会时时觉得这样。如今天一发冷,这老毛病也便又犯了。说起来原本该是年长人士得的毛病,她倒是早早也便领略了。也多是因着前些年,冬日里常外出替代母亲做些清洗衣物的活计而落下的病根。
静云想着往年里,一到冬日,但凡膝盖犯疼了,母亲总是要说:“别忘了,把药膏贴起来,不然要吃不消的。”可是如今母亲人却躺在医院里头,一日日的也不见好,这倒叫她徒添了一份伤心来。
这样,的心思也便没了大半。静云只得将书搁置下,又拿起了手边的《新晚报》。她心下不禁生了疑惑,这张家从来都是只订阅《申报》的,倒是不知什么时候竟也会订阅此报了。
她边想,边慢慢悠悠的打开《新晚报》,不曾想,竟从里头掉出一封信来。仔细看了,上头写着“长姐静云敬启”,这正是裴鸿的字迹。
静云一时又惊又喜,这裴鸿自打去了广州以后,她去了三四封信。可是因着封闭式训练,许久也未有见他回信,她心下一直也便记挂着,不曾想,这会竟然有消息了,也便忙拆开了来看。
只见着信笺上头写着“长姐在上,敬禀者裴鸿:顷诵长姐华笺,具悉一切,未及奉复,深以为歉。聆长姐婚讯,不胜忭贺。弟幸承恩师明教,收获良多,一切安好,望姐勿忧。”
读罢,静云心下略略松了口气,她时时关注着报上广州的消息,也不过是因着心下挂念着弟弟。如今既是来信,多多少少这心下也放心了几分。
窗外的雨声,娑娑飒飒,愈下愈大了。寒气不住的从门隙窗缝里头钻进了屋内,楼下响起一阵大门开阖的声响,一阵军靴声响彻在楼道里头。书言颀长的身段上,一身军装早已湿透。墨浓的头发洒满了雨珠,不时的滴落下来,打湿了地板。
第129章 目尽黄昏(七)
书言上了楼,轻声推开了门,一眼就瞧见了沙发上斜躺着的静云,不禁暗暗皱了眉头。这样冷的天,她只穿了一身浅色的睡裙,连夹袄也没盖上,怕是得要着凉了。
书言脱下了湿漉漉的外套,净了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静云抱起。竹叶青的幔帐微微飘动着,他将静云轻置于床上,又用湖绸的棉被替她细细盖着半身。
床头的荷叶灯已是换成了订婚时候的蒂凡尼台灯,昏黄光线映在静云未施脂粉的面上,书言心下隐隐起了一股暖意,时光如此静好,倒愿它莫走。“真是会睡觉,发丝丁点也没乱呢。”他望着静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随即便起了身往书房而去。
“书言,谢谢你。”静云半倚起了身来,轻声说了句。
书言停下了步子,也不诧异,只是回身道:“哦?谢我什么?”
“我说的是鸿弟的信……看样子也不像是寄来的,多半是托人专程从广州带来的罢?”静云说道。
书言回到床畔,将竹叶青的幔帐掀开,静云抬眼看他,这一身浸湿的模样,不禁问道:“今儿个怎么都淋湿了?陈副官没开车送你么?”
书言将手撑在床沿边上,脸又靠近了几分,细长的双眼微微上挑说道:“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静云这才发觉方才的话问的有些急了,只是垂下脸道:“不过是怕你有个闪失,母亲是要问起的,因而才多问了一句。”
书言初时只是低低的笑着,见静云答得这样认真,也不忍心再逗趣她了,只是轻握她手道:“刘天风教风甚是严格,只怕是你前些时候寄去的信,鸿弟也无暇来回复。因而我这才特意派人去了一趟广州。见字如见面,你也该宽心几分了。鸿弟在广州一切都好,表现优异,明年许是能以一等荣誉的头衔提前毕业呢。”
“那母亲的事,他可知晓了?”静云不禁问道。
书言轻拍静云手背安抚道:“你也莫要担心,什么也没告诉他呢。若是现下他知晓也无济于事,还徒添一份忧心事来,还是让他安心受训吧。”
静云点了点头,微微将手抽回道:“是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好在你思虑周全。”
书言笑了笑,从内袋中取出一只抽袋递了过去。静云接过,抽开一看,原来是前次天马山时候摔坏的怀表:”我倒是以为摔的厉害,没想着还真能修好了。“
书言道:“周折数月,好在终于找到一名能修的瑞士表匠,也不枉费你我相识的情意了。”
静云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他这话说的也不好答,只得默了声。
“有件事,我倒是觉着应当与你商量的。关于给姆妈主治的医生,我与金伯伯合计了下,现下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倒是不如准备将姆妈通过红十字会的关系,送到国外去就医罢。”书言顿了顿说道。
“国外?”静云显然是不曾往这方面想过的,自然也是对这个提议略略有些诧异。
“对,去星洲,最近听闻英国伊丽莎白医院的几名主治医生都去了那里。他们都是英国最优秀的战地医生,也是化学试剂的专家。母亲所中的毒到底是什么成分,至今不明,我们也不好坐以待毙。倒是不如带姆妈去一趟星洲,许还是有一线生机。”书言凝视着静云说道。
静云沉吟半响,方才开口道:“那也好,那我就亲自带姆妈去一趟吧。”
第130章 目尽黄昏(八)
“南洋的情形,你也不是十分了解。金伯伯先前是随胡枞宪的部队下过南洋的,那边不仅有他的旧部,而且他也更熟知南洋一带的情形,若是由他亲自出面,想来更为合适一些。”书言说道。
静云自然知晓,书言说的句句在理,可是一想到母亲要离开上海,漂洋过海去遥远的星洲,她心下更是隐隐不安起来。可是无论如何,裴尚贤的病症,如今沪上的医生都是束手无策的了。只怕是在宏恩医院多耗费一日,这治愈的希望也越是小一分。
“你且放心,这一路自有红十字会的医生照看着,我们可先助其专机飞到香港,然后再坐快轮去星洲,这样不消半月也便到了。”书言似是看穿了静云的顾虑,因而又说道。
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