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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嫔妃都吓坏了,慌得全躲进了内殿,连皙华夫人也吓的脸都白了,顾不上避嫌,生了好大的气,与王爷争执。唉,当日的皙华夫人何曾把谁看在眼里,而她却不想想,王爷敢这样闯进来救人,难道还能把她放在眼里么?”
当日痛楚的记忆里,惟见玄清为了我和慕容世兰当面争执冲突,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急怒攻心、神色大变。而玄清,从来是温和而从容的。
“当时小姐出了好多好多的血,整条裙子上都是红的,人都昏死过去了,沈家小姐怎么叫您也不醒。我吓的只会哭,王爷见没人帮的上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抱着您就回了棠梨宫。”浣碧讲到动情处,不禁泪光盈然:“紧接着敬妃娘娘也来了,见您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样子,差点没昏过去,忙不迭地叫请太医。王爷吩咐了阿晋快马加鞭去请回皇上,又亲自守在棠梨宫外以防皙华夫人借机生事,直到皇上归来。”
后来的事,她没有说下去,我自己也知道了。
我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
然而我心念震动,激荡如潮,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他一早,已经是这样待我、保护我,为我周全。我总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却知道那样少,那样零散,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人人都说,因为您是莞贵嫔,是皇上最喜欢的宠妃,怀有皇嗣,所以六王才会这样不顾一切来救你,甚至不惜得罪有汝南王撑腰的皙华夫人。”浣碧望着我,眸子幽深如两潭静水,暗沉到底,幽幽道:“我也总是那样以为的。可是若不是那日亲眼见到王爷为你而落泪,我几乎都不能相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男子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呵,可是那天在宓秀宫,我亲眼见到王爷的泪落在你脸上,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可是小姐,我什么都明白了……王爷是为你在心疼啊。”
“贵嫔!……”最后的知觉失去前,我只听见抱着我的人这样叫我。这呼唤的声音里藏着如许深情、急痛和隐忍。我总以为是玄凌,是我的丈夫,在为我心痛、为我焦急。
那一滴泪水的热度,仿佛是烧灼过的印记,只要我一想起,就在我的脸颊上隐隐燃烧。泪水的痕迹,在脸颊上早就消逝得一干二净了。只有我明白,那热烈的温度,是怎样落在了我的心上,烙下了深刻而清晰的烙印。
这是清心疼我的眼泪,亦成了我今日的心魔,时时发作纠缠,要我怎样抵抗呢?
我不过是在拼尽全力负隅顽抗啊。
我默然不语,只是望着花团锦簇的锦被怔怔出神,那样繁绣的花朵,团团连欢,是官用的样式。我晓得玄清细心,已叫人换去所有宫样的图样,怕勾起我对旧日的伤心。虽然是在他的别院清凉台,远离宫禁,可是宫廷的气息真正远去了么?
香炉中袅袅如烟升起的我所喜欢的香料,正是宫廷贵眷方用得起的贵重的沉水香。
而他这个人,本也就是宫禁深苑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牵连的人啊。
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风从窗下徐徐吹入,似漫步而进的淑女,带着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风吹起锦绣弹花帘帐的刹那恍惚里,窗外的风景晃得我有些眼花。有那么一瞬间,心念激荡,忽然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爱着他的,却一定不能让自己这样爱着他。这样恍惚的一瞬间,所有的悲欢、辛酸、惊喜、失落和着少女时代的深切期许一起涌上我的心头。
在最初的年岁里,在对爱情还抱有期待和向往的时候里,我曾经多么渴望有一个不以我容貌妍媸而喜忧,不为我家世尊卑而在意,与我志趣相投、两情相悦,可以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地厮守到老,守住一个“长相思、长相守”的神话,就这样“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然而,眼前有了这样的人,他符合我一切最初也是最终的对于爱情的梦想。他懂得我、爱惜我,与我灵犀一点通,与我的灵魂相互契合而不在意我容颜的更改。
而我,却退却了,害怕了。
时间的手让我们在最初时便错过了。到如今,还能更改么?
我无数次想,若在从前,我没有进宫,没有成为玄凌的宠妃,或许我有万分之一个机会可以与他相遇、相知、相爱。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远远大于如今。
可是,我遇见他时,已经是玄凌的新宠了,我什么也不能改变,不能说、不能做,面对他的无意流露的情意、只能装作懵懂不知,充耳不闻,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心绪。
而到现在,我与他的身份这样分明。哪怕我是弃妃,哪怕我与玄凌再无夫妻之份,我亦是他曾经的皇嫂啊。何况,他依旧是当年的天之骄子,玉堂光耀。而我,却是落魄而憔悴的女子,家世凋零。面对他依然如故甚至愈演愈烈的情意,怎能不叫我在他面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第四卷 第二十一章 子夜歌
更新时间:2009…3…21 20:14:57 本章字数:6069
这样拥被而坐,闷闷地竟不觉得时光的易转,从清晨到日落,光影的变化,于我却只是无知无觉。
这样的沉默凝滞在时光匆促的脚步里,浣碧忧惧不已,只得小心翼翼歉然道:“小姐,我说错了话罢?”
我只是摇头,“不是。”
浣碧急得要哭,“我若有做错的地方,小姐打我骂我就是,千万不要一个人生闷气。”
我缓缓摇头,“浣碧,我并不生你的气,只想安静想些事情。”
浣碧不敢再说话,只安静垂手坐在我身边,忧心忡忡的样子,亦叫人生怜。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浣碧无可奈何,亦不敢去告诉玄清,只得起身一枝一枝点亮了蜡烛,重又在我身边坐下。暗红的一苗一苗火光,静静跳跃在温暖的空气中,好似一颗虚弱而挣扎的心。
只闻得有轻微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去,却见是玄清进来了。我不愿他知晓我的心思,于是打叠起精神,含笑欠身道:“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用过晚膳了么?”
他笑:“才刚回了趟王府,在府里头用过了。”
我微笑道:“能去王府走动了,可见身子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拍一拍肩膀,大笑:“多年难得病一回,现在是好全了。”他环视周遭,问道:“萧闲馆住的可好吗?”
我取笑他道:“回回来都要这样问,你不烦我也烦了。我可只再说一次,萧闲馆很好。”
他眼神极佳,一眼瞥见我搁在前头案上的饭菜纹丝未动,不由道:“怎么什么都没吃,饭菜不合胃口么?”
浣碧正要说话,我笑道:“倒不是不合胃口,是我自己觉得舌头上腻腻的,懒怠吃东西。先搁着吧,饿了我自然会吃。”
玄清微微蹙眉,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道:“舌头腻腻的就让厨房新做些清淡的就是,为难自己的胃口做什么。东西吃的少,身子怎么好得起来。”他转脸吩咐浣碧:“去叫厨房再做些清淡爽口的菜来,配些白粥就好。我陪你家小姐吃些东西。”
我忙要去拦下,道:“何必这样麻烦,我吃不下,王爷这样张罗反而费事。”
他却敛衣而坐,叫了阿晋搬了张梨花木小圆桌子到我床前,笑吟吟道:“方才在王府里头吃的东西不过是虚应故事,并不曾吃饱,现下请娘子作陪,与我一同吃些叫我填饱肚子可好。”
我晓得他存心要我吃下些东西,这番心意也不好推辞。于是只得含笑应了,口中只道:“王府里头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非要巴巴儿地赶到清凉台来再用些。”
他也不解释,只笑着道:“只是想着罢了。”
浣碧应声出去。玄清也不多说什么,只捡了我喜欢的事情来讲。我道:“外头时气不好,王爷不必常常来回奔波。”转脸看向窗外,“槿汐独自在山里,也不晓得怎样了。”
他笑道:“来时刚去看过槿汐,一切安好。她只惦记着你。”又说起槿汐独在山中的状况,已吩咐人送了炭火衣食去。我点头深感他的细心周全,于是两人挑灯而对,我侧耳倾听,窗外似乎有朗朗的歌声传来,却是女子的曼然合唱的声音。
我听了一晌,不觉含笑道:“似乎是在唱《子夜歌》,是清凉台的歌女们在唱么?”
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漫声道:“《子夜四时歌》按四时各有所唱,我常命清凉台的侍女应四时之景歌唱。如今在冬日里,她们所歌的便是冬歌了。”
我不觉微笑得愉悦,“这般风雅的事,也唯有王爷会做。”我应着她们所唱一句句慢慢吟诵了出来,“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涂涩无人行,冒寒往相觅。若不信侬时,但看雪上迹。寒鸟依高树,枯林鸣悲风。为欢憔悴尽,那得好颜容。①……”
他的笑容舒展如春日的阳光,似乎带有广玉兰清新通直的气息,叫我一个恍惚。他徐徐道:“冬歌有十七首,这只是前三首。”
我仔细倾听,歌女们仿佛只是在远处唱和,声音并不嘹亮,只是细致而缠绵,仿佛银丝脉脉一线缠绕上来,更觉韵味无穷,缓缓倾入心肠。然而那些歌女们悠悠扬扬反复吟唱,却只是唱这三首。
我微觉疑惑,道:“怎么只唱这几首,不再唱下去了呢?”
他摇摇头,神色似火苗一跳,稍稍黯淡了下去,只是但笑不语。
正巧浣碧进来,笑盈盈道:“菜齐了,小姐和王爷尝一尝罢。”
却是四色小菜,鸡髓笋、莼菜羹、龙须菜和一道福建肉松,并一碟点心玫瑰酱,白粥滚热冒着雪白热气。玄清向浣碧笑道:“你倒是十分有心。”
浣碧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道:“是。龙须菜和福建肉松是王爷素日喜欢的,所以叫厨房备下了。”她脸上微微一红,旋即依旧淡然自若:“采蓝说起过一次。”
玄清却恍若未闻,只道:“你家小姐很喜欢鸡髓笋和莼菜羹,且这两样东西配粥喝下最落胃。”
却是轮到我吃惊了,道:“王爷怎么知道?”
他却淡淡一言以对,“你素日吃的东西不多,唯有这两样每日都会吃,而且动得最多些。”
我心中一震,几乎怔了一怔,仿佛小时候跟随姨娘去温泉。其实那泉水并不热,只泉底岩石缝隙的一隙慢慢漾出热水来。只那么一隙的温度,便觉得整个泉水都没有那么凉了。此时此刻,我的样子一定是惊住了,浣碧亦是怔怔的不知所以。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勉强笑道:“多谢王爷关怀。”我顾左右而言他,向浣碧笑道:“这玫瑰酱很香,我闻着就有些胃口。”
浣碧神色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解释道:“也不难的。挑上好的新鲜玫瑰花去了露水,再加上糖霜乌梅,一起捣烂就成了。小姐若喜欢,我让她们日日备着好了。”
我摆一摆手,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不用费事了。”
玄清举筷,温言道:“喜欢的话多尝尝吧。”
一时俩俩都是无言,菜吃在口中,觉得酸甜苦辣都十分入味,沁透到了舌间齿缝,无孔不入,五味陈杂。
浣碧远远退了开去,只站在门前的厚棉帘下守着。棉帘是浅淡的杏子黄色,一笔一笔绣了青翠的竹子,丛丛叠叠、风姿掩映的竹枝。浣碧穿着家常的青色上袄,不饰花纹,着墨绿色罗裙,亦是青青一色的衣裳,这样站在棉帘下,仿佛整个人都融了进去,看不出颜色,只一个暗淡而模糊的身影。
我与玄清两人都静静的,那遥远的歌声反而悠扬传入耳中,觉得畅亮了。
我放下筷子,筷间细细的银链子悉嗦作响,如私语一般。我微微一笑:“我已想到为何歌女只唱《子夜冬歌》的前三首了。”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