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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晖摘了腰间玉牌双手平举向前,德妃接过抚摸良久,眼底都湿了,泪悄无声息滴落在白玉字牌上,湿了金黄穗子。喃喃自语,“弘晖……四十三年……你……不是……你……弘晖?”
弘晖了头,我看不见神情,只听见满含孺慕之思的声音,微哑,“是,玛嬷,孙儿是弘晖。”他着低下头,不知从身上掏着什么,不一会儿手又捧向德妃面前。
掌心静躺一只荷包,红得淡了,团花暗纹益加深刻,如胤禛那一只,颜色虽变,却仍被珍藏得完好,未见丝毫磨损。
德妃抬手轻抚过荷包边角,指甲颤抖着挑起开口处,隐藏其内的金黄字现于眼前,如同那块白玉所雕。手指一抖,连着弘晖的指尖勾过去,攥紧玉牌的手颤微微地几乎摸到脸上,极似胤禛的眉眼。
我不知弘晖在她耳畔了什么,就听见一声哭,压抑的,释放的,似悲,似喜,汇集了各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泪,滑落脸颊,直流到弘晖颈后那条黑亮亮的发辫间,泛着水光。
“弘晖,是我的孙儿,是弘晖,真的是你。”
我抽了帕子擦拭眼角,起身走向房门,才掀了帘子,听见德妃唤我留下。
嘱着弘晖好好诊脉,看要如何调理一二,德妃不敢置信地看我又看他,反倒像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任弘晖搭脉。她就安静地靠坐在榻上,听他这样那样的话,无非御医所的注意休息注意膳食,切莫焦虑云云,偏静了心地听,不再发脾气赶人出去,更不似胤禛在时背过身不理不睬。
祖孙二人坐在榻上聊了好一会,得知弘晖已娶妻生子,德妃问得更是仔细。
天色渐暗,宫女进来燃了蜡,见她似是高兴便心询问是否传膳。德妃听了摆手要她速去,竟还记得弘晖幼年喜好,特意嘱咐加了几道菜。宫女随侍得久,也不多问更不四处转看,只规矩地应了声是便匆匆出了门。
直到用过晚膳,也未见胤禛前来问安。席间德妃愣了会,看着弘晖好半晌没话,只搛了一筷子鱼像幼时那样细细地挑了刺放到他碗里,看着他夹进口中,咀嚼咽下,自己反倒吃得不多,却好过平日只是坐卧念经,饭菜不动。
弘晖走时,扶住欲起身的德妃靠回枕间,跪于榻边又端正地磕了头,旁的未提只要玛嬷注意身子,莫伤了神。德妃嘱他下回若是进宫,带妻儿同行。
我被留在永和宫,看着窗外黑沉沉一片,听见德妃恢复那声叹息。
她怨,怨她的孙儿被我们藏出宫藏出府成了不能孝敬堂前的游子,怨无人告诉她瞒天遮地十余年。她老了累了失了愤怒,只是幽幽诉,陈年往事,冰山一角。
我告诉她此事康熙知晓,胤祯亦知。她的眼睛变得空洞,越过我不知望向何处,也许那里是她思念的尽头,有亡夫,有幼子,也许……还有守在乾清宫的落寞背影。
“额娘,儿媳不敢劝,只盼额娘想开些。您若康健,子孙之福,大清之福。”
德妃不再开口,只靠在那里看我,好似在想什么,眯了眼的样子很像胤禛,或是该,胤禛专注看人时的神情,像她。
“皇阿玛去了,把这江山交到四爷手里,是爱,是信,更是重任于肩。对十四弟,皇阿玛同是爱,更是信,信十四弟能镇守边疆,信他可与四爷一道守住这大清基业。
弘晖当年养在外面,儿媳的心是疼的,是迫不得已,是彻夜难眠。当年的决定许是错的,时至今日,谁能断定这样的他不好?父亲,母亲,给孩子生命,教会了坐教会了走,等到他们能跑能跳的时候,便看不住了,只能放手,信他们能跑得好跑得远,能跳得好跳得高,安全无虞,再无他求。
如今十四弟回来了,儿媳也未见到,儿媳也想着也念着,只是……爷们自有主张,是为朝廷是为大清。皇阿玛信他们,咱们也该信的。额娘念着十四弟,这份疼比起儿媳当年只多不少,儿媳知道,四爷也知道。
十四弟长途跋涉赶回京城,苦,儿媳知道。额娘日思夜想,苦,儿媳也知道。额娘面前,十四弟面前,儿媳不敢四爷也苦,只是这苦,额娘几分,他做儿子的自有几分,十四弟几分,他做哥哥的就有几分,母子连心兄弟同心绝不是空口白话……四爷日夜辛劳,家,大国,哪一样都得顾着。人前他是新皇当政,万般威风,人后呢?他不他不怨,是他做儿子做兄长的本分,是他做天子掌天下的担当,可是这普天之下谁又知他,谁怜他苦。”
“都苦。”幽幽地一声叹,长久回旋在屋内。
烛火明暗间,看不清她面上表情,只一只渐瘦的手掌搭于锦被之上,指尖隐在弘晖留下的那只荷包内,似在摩挲。
静默。
德妃的唇角动了动,见我凑上跪到塌前,闭了眼睛转向窗子的方向。
“额娘。”我试着唤了一声,听见她极轻地应,便跪坐在脚上声话。讲起康熙带我南巡时去见弘晖,讲起弘晖被胤禛接回京后住于西郊山院,时时忆起皇玛法和玛嬷的孺慕之情人之常情,讲当年离开时胤祯来送行对弘晖各种叮嘱,还有康熙于最后一年时去到弘晖的院,祖孙之乐。
关于德妃是否知道我和弘晖之事,我曾想过,只是不曾寻人问起。此时,可以的讲给她听。康熙,他的心太大,也许对于他的女人,他只想给她们一份最好最尊荣的生活,无需多念其他,包括他们各自的儿子女儿。也许,这就是深宫。
德妃侧躺在那里,也起她的祯儿,打就极聪明,最是知道要什么,怎么要,得到便欢天喜地毫无保留地笑,若是不得便闷头较劲……她是有多清楚这个幼子啊。只是,当年的胤祯早已长大成人,长成一个同样有担当可以为国出征远离家业的男人。他做的便是他求的,我信,他是这样一个男人。
我笑着应是,起当年初嫁胤禛,起初见的十四。那时,他才三岁,那时的兄弟一团和气。
德妃竟起初见康熙,有笑有泪。不知是她陷于回忆太深,还是我进到她的梦中。
听了许久,滴滴。
初初时,总有胤禛,那个被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长子,在她口中不是老四不是胤禛,唤作吾儿。某一日,她日夜抱在怀里殷殷唤作吾儿的幼婴孩被送去别的女人宫中,给她的生活和地位带来翻天覆地改变的儿子成了四阿哥,遥望不可及。
她就仰躺在我面前,了停,停了又,偶尔看着屋的雕花房梁怔怔出神,偶尔闭目弯了唇角。那些笑极少见,今晚倒让我恍惚看到一名年少宫女轻声笑语伫立于皇宫一隅,偶见龙颜……一任时光,争与弃,四十余载,情未尽。
当年圣宠不衰的德妃已该贵为今日太后,执守一如当年,放手一如当年。那些笑泪尽留深宫,锁住日月星辰,洗白了青丝,苍老了容颜,无力失意。
所有起的事,都静静的,带着感情,带着颜色,仿佛我能亲身感受,关于她,关于康熙,关于胤禛,关于胤祯,也关于他们那些早夭的兄弟姐妹。每一个,都在她心底,不曾或忘。
当年康熙提起的幼年胤禛,在她口中,在我脑海,每每重叠。我原以为她不知晓,原来是我不知,是她的吾儿不知。
“胤禛有你,他日日来这永和宫,一早一晚,我看得见。祯儿不知在哪儿,赶回来也再见不着他皇阿玛了,见不着额娘,怕是沛菡也见不到。弘晖当年在外面,你的心里总是要多想着些多念着些放不下他,什么都给不了就疼。我是额娘,他们的皇阿玛把这基业给了一个,我总要为另一个做些什么,你也是做人额娘的,你呢?”
我不认为她的做法是好或为公平,却不出反驳的话。她疼时,我也疼。
人生如戏,更是如棋,落子时每每坚定,偶尔彷徨,不知前路何行。将近尾声,终发现忘了初衷本意,甚至会忘记当时执念,因何而起,源何而散,只一味前行。原以为忘却所有,当步步走过到了揭晓时分,细细回想,才发现循着踪迹子子推回,竟清晰如画卷,一一展现,只是再难退回重来一次。
有些遗憾,永难弥补。
皇家子孙,哪个不苦,人活一世,哪个不苦。她疼了一个,必要伤到另一个,只是今日这番话胤禛听不到。若能听得只言片语,过往四十年料也能放下,不必执着自苦。
☆、280。新皇难祚
康熙朝的最后一个除夕,很冷清。未见歌舞升平,更无红烛喜炮,所有的热闹欢乐,似乎都被带走了,徒留一片冰雪人间。
雍正元年的第一天,就像每一个最最普通的日子,早起,用膳,问安……每日不变的无非吃饭睡觉,一个人,早已习惯。
胤禛极少回来,大部分时间守在乾清宫,寝苫枕草地守孝。
每日清晨可闻鞭响,知他到了前殿。我自永和宫回来时,那里仍是前后肃静,侍卫把守在各道门前,中门紧闭,难见殿中景象。有时在德妃那里坐得久了,再返回来仍是一片冷清,偶尔能赶上扫雪的太监,把那些成串的脚印扫得不复存在。我就站在一旁看着,好像能从中找出属于他的。
生活里,就是那些丫头,熟悉多年的,新亲近的,看她们聚在一处声话。这些聪明又敏感的丫头笑得少了,手中绣的无非寒梅兰花这些极淡雅的花草,再难见一丝鲜艳颜色。
短短一个多月,变了太多。我或多或少听到一些,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事实真相,更或是有心之人的胡乱散播。宫里的人简单乏味,随便一些佐料就如获珍宝,看惯生死仍如飞蛾扑火不知畏惧。亦或有人纵容?
曾在康熙梓宫前各种刁难的三爷,素与前太子亲睦?胤祯未回京中候在城之外,是为要反?受亲王爵的廉亲王胤禩兼理藩院尚书,胤禟却要前往西宁,偏不肯行?年羹尧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守在阵中……
就要春暖花开,这座高高在上的皇宫,依旧伫立于京城正中,风雪覆盖,一冷再冷,侵骨蚀髓。
裹紧被子缩成一团,房间越发空旷。
往日,这样一床不算大的锦被彼此窝着,未感局促只是温暖,即使扯在一旁偎靠着他也不会觉得冷。现如今虽是习惯,在这样最该团圆的日子,恐因北风太甚,想加倍,念加倍,寒冷更是。
他累不累,他好不好,是否按时用膳,是否准时就寝,可会食不下噎,可会睡不安稳……那座乾清宫,有他阿玛相陪,是否未尝冰冷孤寂。
晕晕欲睡时,仍能听到那些风吹过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或是低吟浅诉。
翻身,脸才贴到枕的另一端,凉。习惯性缩了缩揪紧被角,遮到脸上的头发像被风扫过,连着脖子都冰起来,吓得我睁了眼,打着激灵看过去,满室黑暗。
他回来了。
子夜时分,悄无声息。
熟悉的气息,带着冬夜寒凉,稳稳躺于身畔,近在咫尺。
真实抱住,只是安心,没了往年久别重逢的感慨激越。轻揽背后,以被子包裹着靠过去,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似乎,寂静长夜能听到脚步声,一步步迈得稳健,许是春天真的要来了。
探进胸前衣襟的掌心随体温捂得极暖,枕靠的颈间脉搏低缓沉稳,如同密咒。
耳边的一字一句,持续了很久,久得我以为天要亮了,久到我从清醒又变回昏昏欲睡,自唇间呵出的干燥冰凉都变得湿热温暖。他也不需我回什么,偶尔应一声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