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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他想象得更加绵软可爱,会在他受伤时含着泪帮他敷药;会跟着王妈妈学做点心,然后拿着不成形的点心理直气壮地拿给他,让他夸她做得好吃;会在他发怒时,让他抱抱她,告诉他抱抱就不会生气了;会在他心情低落时,讲根本不好笑的笑话逗他开心;更会在他出征时,求一张平安符送给他,然后用那双水润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让他许诺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样的阿诺,他怎么能不爱她?只要看到她,他便觉得平安喜乐。
可他从来不知道,在他出征在外的那些日子里,她在内宅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她身世不明,没有有力的娘家,又是他这个婢生子的妻子,在元家生来便低妯娌一头。小时候还好,内宅中人口简单,恽夫人处事公平,又有如意偏帮偏护着,她过得纵比不上他两个妹妹,也还算顺利。
可事情坏就坏在如意对她的维护。因为有她对如意“福庇”的说法,恽夫人做主,打小儿,两人几乎是被放在一起长大的。她和如意朝夕相处,远远比和常年在外征战的他相处的时间更多,家里渐渐有了风言风语。
韩妙笙嫁入元家后,如意对她依旧不知避讳,对妻子却是格外冷淡。韩妙笙怎么肯吃这样的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使绊子,整治了她好多次。总算她机灵,又有如意几次出面相救,她没有吃大亏。但免不了受委屈。那委屈甚至无人可述。
他看到了梦中的她背着人偷偷哭泣,可一转身,又是笑意盈盈,惹人喜爱的模样。他难得回家,她怕他担心,从没向他诉苦过。
他真是瞎了眼,竟一直以为,她过得舒心安乐。
很快,她十六岁生辰将到,那是元家定下的两人圆房之日,更是他期盼已久的日子。她嫁给他整整九年,终于能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了。
那时,他正在征讨浙西乱党。眼看胜券在握,他已在憧憬着回去后旖旎风光。关键时刻,粮草却出了问题。
军中只剩三日粮草,他迫不得已,只得速战速决,定下奇计突袭贼窟。消息却意外泄漏了出去。他中了埋伏,百战难脱。
重重包围中,想到她将平安符挂上他脖颈时的模样,想到她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奋力拼杀,纵横无敌,杀得乱党阵形大乱。眼见形势不妙,乱党之首栾飞忽然出现,给了他重重一击:消息是如意派来的监军所泄,目的就是要他死。
军士哗然,军心大乱,他如遭雷劈:如意,怎么会是如意?为什么?竟是他一心效忠,自幼爱护的如意下的手!自小的追求与信念轰然坍塌,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明白过来,先前的粮草问题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有意为之,一步步逼他踏上死路。
如意为什么要他死?
心中悲愤难平,却已回天无力,他渐渐力竭,脑中最后浮现的是她如花的笑颜,她道:“我听说浙西的杨梅生得好,过阵子就该有了,等你回家时,帮我带些可好?”
她要求的,永远是对他来说最简单的事,可即使是这样简单的事,他也做不到了。她再也等不到他回家。
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刀枪,生命力随着鲜血的流出一点点消失,他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下,嘴角翕动,留下了在这世间最后的遗憾:“阿诺,对不起。”
对不起,他食言了,没能陪她白头到老,将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人世,留在那个吃人的元家;对不起,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失职,让她只能背着人偷偷哭泣,受尽委屈;她要他带回去的杨梅,他也永远无法送给她了。
他的阿诺,他终是负了她。
此心欲碎,长恨难消!
第52章
他蓦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雨花石珠,一时竟不知是真是幻。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他总觉得这些在冥冥中都曾经发生过。
幼时的挣扎,与她成亲后的快乐,得知如意背叛时的痛彻心扉,与她生死永隔时的缠绵不舍种种情感激荡于心,令他几乎忍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
他的阿诺,他心爱的妻子!
雨花石珠依旧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仿佛毫不出奇,他求证般再次紧紧握住,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外面传来侍女慌张的声音:“将军,小娘子的食盒掉在园子里,人却不知哪儿去了。”
阿诺?他脸色大变,瞬间冲了出去。
建业城郊,西园,亭台错落,枝吐新绿,已见早春的风光。韩遂立在太湖石磊出的锦鲤池边,正在闲闲喂鱼。
烟池渺渺,公子如玉,满园花树潇潇,也无法夺去他半分风姿,真如画中仙人一般。
田诺只是看了他一眼,窒息的感觉又起。她忙低下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提醒自己保持镇静,不要露了破绽。
“白小娘子怕我?”韩遂将手中剩余的鱼食交给身边的骑卫,取出丝帕擦了擦手,转身负手而立,一举一动赏心悦目,声音温煦如故。
田诺勉强笑道:“郎君身份高贵,气势不凡,我自然是怕的。”
他笑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凉亭道:“坐。”
田诺没有动,问他:“我的侍女呢?”
韩遂道:“白小娘子回答我几个问题便能见到她。”他含笑又说了一遍,“坐。”
田诺依旧没动,她不是不想坐,而是怕自己一动作便会暴露自己动作的不自然。她不敢想象,眼前的人若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来。毕竟疯子的行为正常人无法揣测。
韩遂依旧是一副温柔含笑的模样,柔声道:“我记得,上回让我把话说三遍的人,最后被切成了两半,一半扔进鱼池做了鱼食,另一半剁碎做了花肥。”
田诺:“”妈耶,好变态!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变态?不过也是,她要是早发现了,肯定离他远远的,也不至于会枉死在他手下。
好女不和变态争,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她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僵硬地坐下。
韩遂目中带着好奇,微笑着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得田诺毛骨悚然,总有一种自己下一刻就要被他解剖的错觉。
她坐得笔直,僵着脸道:“韩郎君有话尽管问。”
韩遂问:“妙笙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田诺摇头:“没有。”韩妙笙的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元慈的野心,她可不背这个锅。
韩遂奇怪:“那你怕我做什么?”他素来自负容貌出色,气质又偏向温润亲和,旁人见了向来只有亲近之念,断无她这样既害怕又厌恶的。是的,厌恶,田诺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却骗不过他的眼睛。
韩遂觉得有意思,他还从来没有遭受过年轻小娘子的讨厌。
田诺一脸诚恳地道:“郎君身份高贵,气势不凡,我自然会怕。”和刚刚的回答几乎一样。
韩遂眉眼微弯,扯出一个笑来,悠悠而道:“看来白小娘子还没学乖啊,我说过,我不喜欢问第三遍。”说话间,背着手,慢条斯理地欺近她。
田诺心头狂跳,弹跳起来,一步步后退。直到贴上后面的亭柱,再无退路,眼看着他越来越近。
“白小娘子怎么不回答我?”韩遂叹道,“只怕是问心有愧吧,可怜了我家妹妹”他的声音渐渐低去,负于身后的手抬起,手腕一翻,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匕首,紧紧抵上了她的喉咙。
冰冷刺痛的感觉传来,田诺垂下眼,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他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割断她的喉管。
梦魇般的记忆蓦地涌上心头:发狂的眼睛,疯狂的表情,一下又一下刺入她胸口的尖刀,那仿佛要将她凌迟的剧痛她被紧紧抓住,无路可逃。
绝望,难受,恐惧!
不要!她瞳孔骤缩,脸色苍白如纸,猛地伸手,不管不顾地推了出去。饶是韩遂缩手得快,她的掌心也被划破,鲜红的血珠顿时流了出来。
刺痛的感觉让她从狂乱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紧紧攥起手,戒备地看着他。
韩遂的目光落到她染血的手上,忽然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悲悯:“怎么那么大的气性?伤成这样可怎么是好?”手伸出,旁边的骑卫立刻奉上伤药和布带。他转头对田诺道:“伸出手来。”
田诺忍着疼痛,将手藏在后背,冷冷道:“不需你管!”猫哭耗子假慈悲!
韩遂望着她苍白的面色,惊惶又愤怒的水眸,失了血色的唇,眼中闪过一丝恍惚,随即微微笑了起来:“小娘子的□□倒有些像我的一个故人。”
田诺心头一紧:“故人?”她的容貌声音和前世全然不像,也从没做过任何惹人疑窦的事,应该不会被他认出吧?
韩遂凝视她:“果然有几分像。”
田诺勉强笑道:“大人的故人定也是贵女,我怎么敢比。”
韩遂探究地看向她,不置可否:“白小娘子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那个故人是谁,现在怎么样了吗?”
田诺心头狂跳,顺着他的话木然问道:“她是谁,现在怎么样了?”
真的像。逞强时微微抬起的下巴,紧张时不自觉屈起的小指,强笑时隐约皱起的眉头。可她怎么可能是她呢?她早就死在了他手里,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韩遂脸色骤然冷下,冷声道:“你也配问她?”
田诺:“”蛇精病啊,不是你让我问的?
可她已经没有精神和他计较。手上的痛感越发强烈,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地面,兀自没有止住的趋势。她浑身发冷乏力,额头一点点渗出细密的汗珠。
韩遂怜悯地看着她,又说了一遍:“伸出手来。”顿了顿,添了一句,“小娘子不会又要我说第三遍吧?”
田诺咬了咬唇,将疼得几乎已无知觉的手伸出。
他毫不避讳她带血的手,轻轻抓住,亲自帮她上药c包扎,温柔有如最好的情人。田诺心里却越发恐惧,几乎用尽全部气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发抖。
伤口包好,他放开她手,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白小娘子与元将军婚约将定?”
田诺警惕:“关你什么事?”
韩遂道:“元慈有胆色断了元韩两家姻亲关系,不就是仗着攀上了白雁归这棵大树吗?想和白雁归做亲家?”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动听,可说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倒想知道,如果白小娘子在元家丢了清白,元白两家还能不能毫无芥蒂地结亲?”
田诺的脸上瞬间唰的一下全无血色,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另一只手悄悄地放到背后做出招呼暗卫的手势。按理说,他刚刚拿匕首架着她时暗卫就该出现了,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韩遂微笑:“白小娘子是找暗卫吗?”
田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暗卫并没有出现,听韩遂的口气,显然他早知道暗卫的存在。
韩遂道:“刚刚我的人看那两位蹲在树上辛苦,已经将他们请下来了。”
田诺如堕冰窖,韩遂已将她所有的路都封死。她冷声道:“建业是元家的地盘,你就不怕元家发现,叫你走不出建业城?”
韩遂笑得温善:“我走不走得出建业城就不劳小娘子关心了。至于其他,被他们发现岂不是正好?我正想看看,元家愿不愿意看在白雁归的面上娶一个失贞的媳妇。”
田诺声音有些发颤:“我和元家的婚约已经解除。”
“怕了?”韩遂笑出声,“白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