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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诺倒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既然对方赔了罪,她自然也不会揪着一个老人家不放,只板着脸道:“你老以后发脾气,千万莫要再乱扔东西。”
“不扔,不扔。”红脸老者笑呵呵地一口应下,努力放软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考不考虑跟着老夫上课?”田诺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迫不及待地道,“对了,老夫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也是白家人,行九,大家都叫我白九公,在族学负责教算学和历法。”
这是什么神转折?田诺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角落里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先生,族学可是不收女娃的。”
说话的是坐在正中的一个男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穿一件雪青色缎绣直裰,腰板笔直,眉目清秀,可惜神情冷冰冰的怎么看怎么不讨喜。田诺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他的模样十分眼熟。
白九公脸色一沉,就要开口,白瑜抢先跳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嬉皮笑脸地道:“这话可不对,规矩都是人定的,又不是不能改。先生愿意收弟子就收,还不是看他乐意?你白璟管得着吗?”
叫白璟的男孩子冷冷道:“规矩就是规矩,岂能随意更改?”
田诺越瞅越觉得他眼熟,这容貌,这神情,这做派
白瑜笑道:“我看你是怕小妹子入了学,你好不容易等来的算学第一的宝座又被抢了吧?”
白璟脸色一沉,声音尖利起来:“不过是算出了两道题而已,被你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白瑜,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废才吗?”
白瑜被骂废才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行不行,比试过才知道,你敢不敢找个日子和小妹子比一比?”
白璟冰冷的目光扫过田诺,不屑地道:“比就比,也不必另找日子,就今天好了。”
白瑜道:“比试总要个彩头。”
“可以。”白璟毫不迟疑。
白瑜抚掌道:“果然爽快!”
田诺:喂,你们一个个自说自话的,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然后她就听到白璟道:“我输了的话,便同意她入族学。族里不同意,就由我家出束脩供她附学。”
入族学吗?田诺摸了摸下巴,想到刚刚经过时看到的,据说只有族学弟子才能入内的藏书楼,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比试由白九公出题,请了教琴的崔先生做见证,学算学的几个白家子弟旁观。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不一会儿,学堂外就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你不问问你输了要怎么办?”白瑜见田诺年纪小,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难得良心发现,小声提醒她道。刚刚白璟只说了自己输了怎么办,可没说田诺输了怎么办。
田诺看了他一眼:“不用问。”
“为什么?”白瑜好奇。四周听到这番对话的人纷纷竖起耳朵。
田诺笑得可爱:“因为我不会输。”比其它的输了犹可说,她要是连算学都能输给这个毛孩子,也太对不起曾经的十二年寒窗苦读了吧。
听者哗然。
“好大口气。”白璟冷嗤,“呆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
田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这么有经验,是不是每次输了都哭鼻子?”她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脸惊讶,“真想不到啊。”
“你!”白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小丫头长得可爱,说话行事却如此可恶,他原想赢她后取笑她一番就算了,这会儿倒改了主意,到时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周围有人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看到白璟的脸色,连忙忍住。
白瑜躲在白九公身后,偷偷对田诺竖了竖大拇指,挤眉弄眼的。田诺只做不见。这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刚刚若不是他煽风点火,这场比试根本就不会有。不过,看在彩头满意的份上,她也就不计较了。
一片纷乱中,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忽然响起:“这是在做什么?”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少年丰姿如玉,神情冷淡,缓缓走入,幽暗的目光准确地锁住人群中心的田诺。赫然是刚刚上完骑射课的白雁归。
田诺心里一个咯噔:糟糕,忘了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被他抓了个正着!
四周的嘈杂声中,白雁归神情平静得让人心惊。他一步步走到田诺身边,低头看她:“诺诺,该回家了。”
他几乎没什么表情,可莫名的,田诺就是知道,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田诺有些心虚,毕竟她答应了他不乱跑,理亏在先。可是现在回去怎么成?她的彩头!
………………………………
第24章
无论如何,田诺都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以白雁归不近人情的性子,只怕很难被说服。她现在名义上归他管,总不能和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
撕破脸不行,那就只能死皮赖脸了。眼看白雁归就要开口,她跳起来,亲昵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胳膊,欢欢喜喜地叫了声:“阿兄!”见他目光一动,又先发制人地道,“阿兄,你来得正好,帮我做个见证好不好?”
白雁归的目光落到她抱住他的手上。
小小的手,白皙得近乎透明,露出底下隐约的青色,愈显得如美玉剔透。他还记得,这双玉手长大后抚琴作画的优雅,烹茶温酒的闲适,以及——执刀见血的残忍。他曾经爱极这双手,情到浓时情不自禁,缠绵亲吻过每个指尖;也曾恨极它的无情,恨不能将它捏为齑粉,吞吃入腹。
现在,这双手就这样合抱着他,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小女儿娇态轻轻地晃着他,让他刚刚升腾而起的怒气瞬间七零八落。
他一直知道,只要她待他有半分柔软,他便再硬不下心肠拒绝她。可她如此阳奉阴违,拿自己的话当作儿戏,他要是让了步,以后她岂不是更加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他望着她,强行忽略心中的不忍,没有说话。面上是一贯的毫无表情。
田诺苦恼地皱了皱眉,也不气馁,甜甜笑着对他招招手。他还是动也不动。田诺无奈,悄声道:“阿兄,我有话和你说。”声音软糯,神态天真,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她本就生得好,小小的模样做出这样的动作,可爱得简直犯规。白雁归好不容易重筑的防线瞬间七零八落,只有面上还勉强能维持着冷淡。“什么话?”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田诺拉了拉他,踮起脚来够他的脖子。他看出她的意图,暗叹一声,放弃抵抗,顺着她的动作弯下腰去。就听她在他耳边柔声细语地道;“阿兄,好阿兄,我知道错了。你就让我比完再回吧。拜托了。”
温暖的气息,甜蜜的声音,柔软的语调他瞬间溃不成军,全无抵抗之力。
“阿兄?”田诺的小手在他面前挥来挥去,语带疑问。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比完就回?”
田诺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知道错了?”
“嗯嗯。”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他觉得再多看她一眼,自己大概什么原则都没了,强迫自己移开眼,问她:“以后乖乖听我话?”
这个田诺迟疑,好像有点难办到。
白雁归脸色微沉,田诺赶紧抱紧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阿兄要是对的,我肯定听。”
这小滑头!白雁归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就算他现在强逼着她答应下来又怎样?她不乐意,总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反悔,他还真舍得拿她怎么样?
田诺何等机灵,见他没再说什么,立刻笑盈盈地说了声:“多谢阿兄。”她都谢过了他,他总不好意思反悔了吧?
旁边传来白璟冰冷的声音;“你到底还比不比?”
“当然要比。”田诺笑靥如花,见白雁归要开口,乌溜溜c水灵灵的大眼睛乞求地看了他一眼。白雁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两人打着眉目官司,谁也没有留意到,旁边,白璟看了他们一眼,握紧了双拳。
这时候,白九公也看到了白雁归,眼睛发亮,面上却佯怒道:“臭小子,总算知道过来我这边看看了。”
白雁归露出一丝浅笑,唤道:“九叔公。”
白九公道:“听说郡守大人因雁归人品学问俱佳,举荐你做了府学教谕?”
田诺大吃一惊:他要去做府学教谕?她怎么没听说。元郡守可真心大,让个十四岁的孩子当教谕?
就听白雁归答道:“是,元大人抬爱。”
“好,好,真是给我们白氏长脸。”白九公欢喜不胜,“你来得正好,帮老夫把把关,看这比赛规则是否合适?”又忍不住抱怨道,“自从你小子去了府学,剩下的这些人,没一个及得上你当初。”
白雁归道:“还不是你老平时太挑剔。”
白九公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又编排老夫!”
边上有人笑道:“先生,二堂兄说话从来这样,你早该习惯了。”
白九公跳脚:“老夫一辈子都习惯不了。这小子要是不改了这说话无忌的臭毛病,以后有得苦头吃。”
白雁归沉默。白九公说得一点都没错,前世,他恃才傲物,目下无尘,几乎将府学的同学得罪了个遍。偏偏又生了一张招人惦记的面孔,引得杨允武起了歪念。
玉屏山之行,本是府学学子一起出游,他因素日的孤高与毒舌,人缘极差,除了蒋浩卿,没有任何同学愿与他同行。杨允武趁他落单,带人围逼他,强行要与他交友,却被他几句刻薄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痛下毒手。那时,也有同学看到,却个个避之如虎,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出头。
如这一世一般,上一世,也是田诺救了他;不同的是,他将实情全盘告诉了蒋浩卿,蒋浩卿当即勃然大怒,冲过去找杨允武算账。可结果
眼中黑暗涌动。他永远无法忘记,他当时还在白家村养伤,接到了蒋浩卿的噩耗。他最好的朋友,因为为他伸张正义被害死了!这份痛,即使他最后以淮扬杨氏满门相祭,都无法填补。
因着这份仇恨,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阴谋害人,伺机而动。可当年的手段到底还不圆融,杨氏猜到了杨允武年纪轻轻醉死花楼,是他的手笔。后果,是他被杨氏逼得走投无路,在吴郡再无立足之地。若不是诺诺,若不是当时才九岁的她一念之仁放走他,并将自己的簪环拔下资助他,他早已是一具白骨。
后来,元氏提出将她献给他时,他一口允下。他知道她在丈夫死后遭人觊觎,在元家处境堪忧,起初,当真只是单纯地想要报答她。直到他见到了长大后的她
到最后,也不知她有没有后悔过,她曾经救了他?
他忍不住望向田诺。现在才七岁的她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一团,雪白的面容上,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灵活之极,充满了生机,不是前世最后所见,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一世,他定要守护好她,不能再让她落入元家那脏污的泥淖,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他自己!
田诺完全没有注意到白雁归的心潮起伏,她此时正好奇地打量白璟,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在白雁归和白九公讲话的当儿,白璟起码看了他不下五十次。她左右看看,随即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白璟和白雁归竟有五分相似,从容貌到举止,从气质到神态她恍然大悟,难怪她先前会觉得白璟看上去眼熟,原来她竟看到了翻版的白雁归吗?她摸了摸下巴:有趣,有趣,也不知白璟是有意模仿还是无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