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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从未提及此事,没有下旨治罪皇后,皇后也仿佛不知情,换了另一名年轻太医入凤华宫,每日都为她请脉。
也许,皇后早已经看得开了,她不奢求帝王之爱,她选择了另一种活下去的方式。
皇上仿佛对太医的进出不再留心,他不再过问此事,他只是将如尔公主送去了太后身边抚养。
再后来,时光如逝水,过去了许多年。皇上从未再宠幸过皇后,他膝下没有皇子。太后苦心劝他纳妃,他坚决否定。
朝中的荣亲王病逝,王妃诞下一名遗腹子,皇上将那名男婴收在膝下抚养,封为了太子。
那一日,皇后不顾仪容在紫禄殿外咆哮,皇上充耳不闻。他看着御案上的观音掌,那带着刺的植物生长得茂盛,皇上呢喃:“也许快开花了吧。”
午时,我听闻臣子觐见时说:“周朝帝后竟游山玩水到我们东朝了,他们是微服出巡,想来不想惊动皇上……”
我瞧见皇上霍然起身,疾步走出了宫殿。
夜里,他归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那笑是喜悦,却含着苦涩。他召我们备酒,他站在皇城最高处的那幢殿宇上,俯瞰着脚下的秀丽江山痛饮。
他屏退了众人,唯独留下我。他问我:“云归,你还记得她么。”
“奴婢记得。”我知道那个“她”问的是谁。
“我今日见到她了。”
皇上没有自称朕,我忙惶恐跪下。
他笑着:“我见到她与他在吃京中的酸泥糕,她容颜未改,像十岁我见到的样子。哦,不对,像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她如月光,照亮我那些黑夜,从那以后,就生根在了我心口。”
他手捂着心口,轻笑:“这一道伤,让我知道无论如何,今生都留不住她。”
我难受,我哽咽:“皇上,您心口的伤与腿疾还留有隐痛,可否别再喝了。”
“我今日高兴。”他喝了许多酒,他凭栏远眺,迎着月光笑,“今年,她四十有二,我四十有四。我知道,这一生,是最后一次见了。”
第二日,皇上神情如常,仿佛昨夜的醉酒都从未发生过。
他处理完政务忽然叫住我:“你今年多少岁了?快放出宫了吧。”
“皇上,奴婢没有亲人,奴婢跟随您多年,可否就留在这宫里伺候。”我回道,“等奴婢在御前做不动了,您再给奴婢安排个去处可好。”
他应下。
我就这般安安稳稳在宫中伺候到我垂老。
启安六十八年,皇上鬓染风霜,却依旧精神康健,他持剑练了小半刻钟回到华章宫。
一个老臣急急冲入华章宫,连请安都焦急得忘记。我瞧见皇上神态一滞,手掌竟有颤抖。
我听见老臣禀报:“皇上,周朝皇后……薨了。”
哐当——
皇上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周朝皇后是安安稳稳地走的,她幸福地活到八十二岁,不知道东朝的皇帝记挂了她一生。
皇上交由太子上朝,他吩咐我去做些酸泥糕,我端着糕点急急送回华章宫,宫人却带着我出了皇宫。
我回到了许多许多年不曾来过的小院。
院中繁花开遍,皇上坐在梨树下。
他的身影那样寂寥,却那样超脱,仿佛即将去赴一场盛大的宴会。我上前放下酸泥糕。
“皇上,奴婢把点心拿来了。”
“这点心明明很酸,她怎么喜欢吃这一口。”他笑着,眼角的皱纹牵入鬓发。他喝下杯中的花露,抿下一口酸泥糕。
春日,微风来时,白色的梨花簌簌飘落在他发梢。他偏头拈起肩头的梨花,眼神温柔,绽起笑来。
我听见那道宠溺的声音,“我来寻你了,下辈子,总算该我先遇见你吧。”
我流下眼泪,不敢哭出声来。我忍了许久,他端端坐在梨花树下,一动不动,只任由春风吹动他一袭青衫。
“皇上。”
他没有回应我。
“皇上……”
他还是没有回应我。
我上前,他闭着眼,抿着笑,安然地离开了这个冰冷的人世。
我僵硬了许久,急喝:“快叫太医,快叫太医!”我拿起那杯花露,双手不停颤抖。
太医来了,说皇上驾崩了,说那盏花露里没有毒,酸泥糕里也没有毒。
我不信,早上还练剑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呢。我跪求太子重新检验。
太子悲痛欲绝,咆哮着命令太医查验,可整个太医院都说那盏花露没有毒,皇上口中没有毒。
我在僵硬里终于明白,原来一个人活着全凭意念,意念断了,人便走了。
太子遵照皇上下的遗旨从书房拿出一样陪葬之物,皇后冲上前夺走了那个小匣盒。
她已老矣,也许活着也只是凭着一种意念,她想知道皇帝这一生都不愿宠幸她的秘密,她不顾太子阻拦,强行打开了匣盒。
一支梨花干枝被皇后拿起,碎在了她手心里。
她迫不及待拿起盒子里的两张纸,呆滞地望了许久,“盈盈是谁?”她又呢喃,“如尔……”
她咆哮地问太子,问宫人,任手中的两页纸掉落在地面。
那泛黄的纸就落在我眼前,我看见上面遒劲的字迹。
“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还有另一张发皱的纸,像是被人揉成团丢弃,最后又被捡回小心珍藏,留下了那上头娟秀好看的字句。
妾心悠思远,望与君长寿。
闲时登山埠,暇时君抚琴。
双十育儿女,三十做嫁衣。
四十送嫁娶,五十伴君侧。
六十铅华谢,七十随君行。
或有儿孙绕,百岁共此生。
我轻轻一笑,人生熬到了尽头的这一日,皇上的心愿终于达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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