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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抬起头,看到拉玛的面孔上隐隐划过一丝阴霾。她何尝不清楚自己的立场?虽然有了喇嘛的承诺,虽然拉玛对她一直很客气,亦从不暴虐地对待她与冬,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被挟持的俘虏,如果不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拉玛随时都会翻脸,即使时间很短,她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场战斗对于拉玛来说的意义和重要性。倘若他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局,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些许不安蔓延了起来,充满了艾薇的心,她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走到冬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将自己全部的勇气聚集到灰色的眸子里,使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平静。她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和我的哥哥,是被法老当做替身强行塞入了公主远嫁的队伍中的。只要你承诺能让我们活下去,不管你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拉玛看着艾薇,深陷的双眼微微眯起,犀利的眼神细细地打量着她。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静谧。艾薇的手微微用力,纤细的手指陷入了冬的皮肤。少年可以感觉到她的手心隐隐沁出的汗水,但是抬眼看时,她的表情是确实如此镇静,他从她手中触到的紧张好像是虚假的。
过了许久,年轻的努比亚人才微微颔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二人。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艾薇只觉得双脚一软,几乎要摔倒地上去。冬连忙侧身,双手有力地扶住艾薇,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艾薇看着冬,轻声说:“那个人……他对富可敌国毫无兴趣,他心中的抱负并不来自寻常的野盗。我们必须小心。”
若是在后日之前被发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恐怕……心里不由得有一丝担忧。她静静地垂下了头去。
周遭又恢复了日常的秩序,冬将艾薇扶到阴凉的地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松开艾薇的手,刚想要说什么,银发的少女向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多说。二人便一同坐下,看着眼前整齐列队休息的努比亚军队,静静地等待着傍晚的来临。
又行进了一天,就在艾薇的体力要接近极限的时候,眼前终于渐渐出现了些许苍绿。;拉玛似乎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绕过数个不规则的高地,进入了又一个绿意盎然的绿洲。
与之前去过的村落不同,眼前这片绿州的水源明显不够充足,也几乎没有任何村民。但是此绿洲的地理位置却极好,它所处之地被不规则的高地错落包围,较为隐蔽。高地之上,以石为基,立了数个类似碉堡的建筑。
一行人到达了这里,碉堡里面的人立刻出来,远远地向拉玛行了个大礼。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
拉玛干脆地丢下命令,径自带了数人上到高地,似是在关注附近的情形。自那日之后,拉玛或多或少对艾薇有了些防备,似乎并不像之前那样会不时地到她身边,同她讲一些他的想法,却总算是把她和冬放到一起,由四名异常健壮的努比亚人日夜不分地看守着。这使艾薇十分痛苦,因为即使在需要方便的时候,那些努比亚人也会跟过去,在不远的地方背过身去,算是对她的尊重。好在行军的时间并不长,这种煎熬只过了一天,便到达了眼前的营地。
艾薇与冬被几个士兵拉到一处高地的夹角,然后又将脚上的绳子缩短了一些。
跟之前作为大本营的绿洲还有专门关押人的房子不同,这里作为行军途中的落脚点,可以有个避风的地方已算不错。艾薇探头看了看,那四名努比亚大汉果然依旧十分警戒地守在夹角外,将二人严密地看管了起来。所幸这个夹角有些深度,在最里面交谈,外面的人应当听不到。
艾薇勉强将自己蹭到夹角的最深处,靠着岩石费力地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拉玛没有明说,但是依照之前二人交流的点点滴滴来估计距离,现在的营地应当是阿布?幸贝勒之前最后的休息地。
她抬起头来,看向身旁的少年。
冬轻轻地侧着头,微微抬眼,淡淡地看着夹角外各自忙碌的努比亚壮丁。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他的身上,映得他浅棕色的头发上一片恍惚的银色。他的鼻梁很高,更是衬托出他深邃的眼窝,浓长的睫毛半掩着他深胡桃色的眼睛,让人看不透那双眸子里流转的思绪。
不可否认,冬是一名即使放在现代也堪用“绝世”二字形容的美少年。现在可以有这样俊俏的人陪伴,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件值得自我安慰的事情呢?
正在欣赏着,艾薇注意到冬的胸前挂着一枚非常精细的红宝石链坠。以细金为线,与链坠相合的部分有一颗极精致的莲花,引出了那颗如血般深邃的红色石子。宝石里蕴含着肉眼难以分辨的红色,赤红、绯红、血红、绛红……颜色仿佛在那一颗小小的石头里流动,好似具有生命,随时都会跳跃起来。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颗奇妙的石头?艾薇顶住额头,想要挖空心思地找出线索。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少年回过头来,静静地看向她。
“冬。”艾薇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伸手指了下他胸前奇妙的宝石。
冬微微垂首,完美精致的脸庞上带着日常所见的温柔与恭敬。他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伸手拉起红色的宝石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随后放到了自己的衣服里。
“是我母亲赠给我的。”
冬的母亲?还是第一次听到冬说自己的事情,艾薇不由得看向眼前的少年。但是他却不再言语,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中皎洁的月亮,月光滑过他宛如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侧脸,银色的光芒散为淡淡的薄雾,流转在他的脸庞。见他不语,艾薇也一并抬起头看向天空。
当黑夜落幕,白昼来临,他们将遭遇的就是拉玛近日来处心积虑筹划的重要战斗,一场结果未知的战斗。悲哀形成一张硕大的网,紧紧地束缚住她的心脏,究竟在这一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犹如家常便饭的边境战里,她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简朴的婚礼却拥有豪华的嫁妆。
陆路的行进却没有军队的接应。
奢华的公主却没有充足的护卫。
为了被发现,为了被袭击,为了引出行踪难定的拉玛一行……
她是拉美西斯二世又一次辉煌战绩中布下的小小诱饵,一个连生命都不被在意的渺小存在。
她全都明白,她全都知道。
这毕竟是真正的历史。他是高高在上的光明之子,而她,终究是那名血统下贱的侧室之女。
她以为她可以心安理得,全盘接受。但是,她的努力远比她一直以来以为的要更加脆弱得不堪一击。
若没有金色的头发,若没有蔚蓝的眼睛,若没有机缘巧合的相遇。
她就不可能拥有他的爱情吗?
心里一酸,眼里就像要滴出血来。那确是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她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她尴尬地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在没被冬发觉之前躲到一边,但身体刚刚微侧,却被少年紧紧地拉住。深胡桃色的眼凝聚在她的身上,只一秒,他便牢牢地将她拥进了自己怀里。怀抱来得如此突兀而热烈,修长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她的身体,柔软的短发轻轻地拂过她的面颊。她从未觉得年轻人的胸膛有这样宽厚,他抱着她,心脏的跳动结实而有力。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艾薇,别怕。”
他的声音有着往日没有的洁净感。日常虽然同样温柔、同样小心,却总好似少了几分真实的感觉。如今他的声音就像剥去硬壳的清凉水果,去除了那一份坚硬的生疏,从她的耳里沁入她的心里。
“不管怎样,我会在你身边的。”
这安慰着艾薇的少年,就如冬日悬于空中的太阳,隔着一层雾,但微微的暖意仍从四面八方满溢过来,将她紧紧地包围。他的双臂微微用力,将她紧紧地固定在胸前,“我一定会带你回到埃及。”
回到埃及,真的还可以用“回到”二字吗?那片众神庇佑的黄金般的土地,从未如此遥远,难以逾越的鸿沟,比万里更长,比千年更远。
她不由得用手指用力地扣住冬的衣襟,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要哭,不要哭。过了几天,她再也不哭了,她要坚强地面对明天的战争。不管多么危险,不管多么令人心碎,她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找到荷鲁斯之眼,回到未来……
他的事情……不如忘了吧。
手指透过衣襟深深嵌入了掌心,白贝般整齐的指甲渗出点点血迹,染在冬的胸前。少年放开了艾薇,白皙而骨感的手指将她的手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开,放在自己掌心。这样的动作,好像在许久之前谁曾经做过,将她的手小心地摊开,然而放入自己宽厚而温暖的手掌里。爱你,十分爱你……模糊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晕开,眼前光华万丈,连视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了。
“艾薇,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冬的声音在她耳边淡淡地飘过。
眼角还挂着点点的泪珠,艾薇没有回答。他的脸因逆光而模糊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隐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你是谁?”
你是谁?
那一刻,艾薇的心底突地一跳,有些紧张,有些恐惧,还有些……解脱。
她是谁?
她究竟是谁?
自从回到这里,自从借用了这个身体,没有人发现、没有人问起,她是艾薇,可她究竟是哪个艾薇?如果没有阳光般耀眼的笔直金发,如果没有天空般湛蓝的双眼,她就不是真正的她了吗?如果拥有下贱的侧室之血,如果持有怪异苍白的面孔,她就是另一个艾薇了吗?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渐渐地,连她自己也变得迷茫。冬的这个问题,她究竟该如何回答。
艾薇的面孔露出空洞的微笑,月光衬着她清瘦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更显出几分濒临死亡般惨白。
“我是……艾薇。”
“你不是,你不是艾薇公主。”冬却微微摇头,俊秀的脸上没有日常的笑容,“请你……不要瞒我好吗?”
少女抬起头来,灰色的眸子里仿佛蒙着一层湿润的大雾,使人看不到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虽然人人都说她相貌怪异,虽然人人都对她心存憎恶,但他从来不觉得她丑,亦从不觉得她邪恶。
他看着她的双眼,轻轻地说:“艾薇公主不会飞镖,也不喜欢走动;身为祭司的她对卡尔纳克神庙的构造、方位十分熟悉,却对政事丝毫不关心;她自幼与女眷生活在深宫,对沙漠之水自然也颇有了解;更为重要的是……”
他半跪在艾薇面前,手指轻轻拉过她银色的发丝,“你比任何一个人知道的艾薇公主都要更加勇敢,你展露的性格,就像拉神的恩赐,就如正午的阳光般耀眼而令人不敢直视。”
他深深吸气,“我……会帮你保守秘密,请你至少,不要再隐瞒我。”
原来……她有这样多的破绽啊。缺乏的常识,别样的性格,如此容易被识别,连冬都看出来了,而那个人却没有……
她扣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吸气。
“冬,其实你知道荷鲁斯之眼对吗?”忍住胸口的微痛,艾薇调整呼吸,灰色的眼睛直接看向冬。
冬顿了一下,然后就地深深地拜了一礼,“殿下赎罪,冬的确很清楚秘宝的事情。只是之前……”
艾薇轻轻摆手,示意冬不必介意之前的隐瞒,她只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是借助荷鲁斯之眼,来到这个世界的。”
冬看着她。他的表情十分复杂,说不清是没有理解,是惊讶,还是迷茫。但是他没有笑她,甚至连句“不信”都没有说。他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她也平静地向他微笑,眼睛里闪过透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