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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一家大小早早起床,收拾利索之后,在大厅内草草吃了一顿早餐,给已经有了名字的小开心喂了一点温热的羊奶。
林婉儿、青竹娘和冬虫夏草便进了陈笑笑的房间,给已经离去的姐妹画最后一次妆,让她漂漂亮亮的离去,尽量不留遗憾,因为遗憾已经在那,她没能看着开心开开心心长大。
临进门前,青竹娘郑重其事的嘱咐道:“一会儿谁都不能哭,眼泪掉在离人身上,不吉利,都听明白了吗?”
林婉儿和冬虫夏草点点头,都扭头抹了抹眼睛,然后鼓气进了房间。
女人们把开心留给一大厅的男人们照看。
大厅内,林翰林小心翼翼怀抱着小开心,他特别想柔嘉也在,看一看着小小的生命,是何等的美好,让人爱不释手。宝玉和玉宝时不时上来亲上一口,满满的都是溺爱。也不知道开心那里不舒服,皱了皱小眉头,仿若张口哭了起来。
男人们一阵惊慌失措,李慕白的双手都冒出了汗水,一着急,剑气外溢,在指间环绕,绕指柔。林翰林更是手足无措,手脚都不知道不知道该向哪放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青竹娘便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接过孩子,换了尿布,用手背试了一试羊奶温度,方才给孩子喂了点羊奶。
房间内,陈笑笑穿上了鲜亮的衣衫,别上了玉簪子,画上了淡淡的妆容,好像下一刻便能坐起来,至于那把琵琶,林婉儿决定留着,因为开心以后需要有一件物件来幻想娘亲的妆容。
林婉儿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只要一开口,她就忍不住哭出声来,于是大家都默默做着一切,静静的送别姐妹最后一程。
以后啊,我可爱、活泼的姐妹,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只能在回忆里,梦境里,才能看到你的容貌,才能听到你的笑容。
化完妆,冬虫夏草去驾了两辆马车,林翰林小心翼翼背着陈笑笑上了前一辆马车,林婉儿抱着孩子上了后一辆马车,青竹娘和林翰林在后一辆马车上照顾陈笑笑。
大宝想要跟着爬上去,可是被林婉儿一个眼神制止了,大宝委屈的想哭,林婉儿一瞪眼:“大宝,还记得你说过以后再也不哭了吗?”大宝点点头,跟着大姐上了后一辆马车。
马车从小院门口出发。途径宋端午的家门,林婉儿掀开帘子,看到这位走过初秋战乱、两鬓银白的老人,微微点头。
宋端午点头致意,他懂得生离死别的大凄苦,如同漩涡,所以最是不能看他人离去。朝廷局势云遮雾气绕。他已经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在门前送别,端起一碗酒。倾斜碗沿,轻轻洒下,算是甄别。
两辆马车转动着车轴离去。
来自秦地的宋端午一声苍凉的秦腔曲调骤然响起,喊破了黑压压的乌云。冲开了云际,在隆冬的寒冷之中响彻心扉。
“手抱孩子好悲伤。好悲伤,孩子还小便没了娘,没了娘,他还要娘教养。还要娘抚慰悲伤,可是娘死不能在世上,怎能不两眼泪汪汪……”
马车继续前行。范立带着范夫人和范蓉儿出现了,一家三口也是没有接近。只是远远的驻足瞭望,点头致意。
他们都是身份敏感的人,出现还不如不出现,可是若是不出现,他们心中过意不去。范夫人紧了紧自家夫君的手,蓦然明白当年朱雀门事变之时,自己夫君看到死别的一幕,必定是痛苦难言。
范蓉儿微红着眼睛,人生第一次感受了别离的痛苦,很揪心,她为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感到悲伤,多年之后,她入了林家,虽然整日和林婉儿勾心斗角,吵吵闹闹,但是对于那个名叫林开心的少年却从来都是格外的有耐心。
马车继续前行,出现了两位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内的人,靖安王府的妍儿小郡主和欧阳小兰,两人也是远远望着,没有接近。靖安王已经明令禁止王府严禁任何人出入。
可是今天,小郡主还是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一开门便和欧阳小兰撞了一个满怀,她以为欧阳小兰是抓自己回去的,结果却是和自己一同来送行,她弄不清楚欧阳小兰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小兰姐姐有时候还是很善良的。
林婉儿感受到了远处欧阳小兰的善意,微微点头示意,欧阳小兰没有看她,昂着头,表达一个意思——我只是陪着小郡主来的,我可不想来。
还有在皇宫里的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他们想来,却身不由己。
在人群的密密麻麻之中,林婉儿隐隐约约看到了洪秀瑜,一个人站在那里,满脸泪水,满目悲凉,满身怀念,满满的呜咽无声。他看到了林婉儿,微微点头,不远不近的送别,胜过千言万语。
可是从头到尾,那位书生李恪都没有出现,林婉儿不希望他出现,从某些角度来讲,她又有些矛盾的希望这个人出现。一个曾经对自己有恩的人离去,一个人即使狼心狗肺也应该存留一点温情,这和善良都无关,只是一点善意,像是简单的证明,有那么一段时间或者一刻钟,那个人曾经和自己有过生命的交际,无论欢喜或者悲伤。
但是,他没有出现,林婉儿突然想杀了他。
马车来到城西,这里便是所谓的乱坟岗,是当年朱雀门事变埋葬了大部分尸骨的地方,是朝廷指明火葬的地点。上京城万户,十万余人,每日丧事很多,处理不当便会流行瘟疫。户部规定,一切丧事火葬都是来此地火葬,至于是入土,还是其他,朝廷就不管了。
众人下了车,满目的荒凉,静的有些可怕,远处一堆堆被白雪覆盖的坟包,孤独的立在那里,澶州也有一个坟包很孤独,林婉儿不想笑笑也这么孤独,都说入土为安,这是屁话,有大宝和开心的地方,笑笑才会心安。
林婉儿用手暖了暖开心的小脸蛋,开心很听话,平时不怎么哭,哭起来可是一个大嗓门。她吩咐男人们去买一些木头回来,搭建起一座木堆,因为这里是乱坟岗,早就有人看到财路,囤积起火葬的木头,赚死人钱。
男人们买回木头便开始忙活,火堆架起,很高,像是一个祭坛,林翰林背着陈笑笑上去,林婉儿随后,轻轻放下陈笑笑的身子,林婉儿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最后摸了摸陈笑笑的脸蛋,揉动一下喉咙,淡淡说了一句:“笑笑走好。”
突然之间,大批御林军从远处缓缓而来,厚重的铠甲相互紧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李慕白身形如风,站在林家一家大小身前,蓄势待发。
在重重御林军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别动手,我是余桂,奉三皇子的命来和婉儿姑娘说几句话。”
身材瘦弱的余桂点头哈腰从御林军中挤了出来,对着韩重微微点头,踩着小碎步走进林婉儿,瞧了一眼小开心,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微笑,低声说道:“林大家,三皇子,让我来的,他听说了笑笑姑娘的事情,怕您伤心,特意让我来看看。他还让我给您带句话,说一切有他。”
林婉儿呆立当场,有些不太明白赵乾的所思所想,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为什么你却离我更远了,又在这个时候给我安慰,赵乾,你在想什么?!
余桂也不能解答,转头离开。
韩重面无表情,一手放在绣冬刀上,微微弯腰,算是对死者的敬意。
林婉儿吹起了火折子,升起了一团火光,轻轻丢进火堆,火光冲天,陈笑笑的身影淹没其中,也许不久之后,很多人都会淡淡的遗忘这个姑娘,可是一旦想起来,就是钻心的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灭,林婉儿小心翼翼将骨灰装进早已经准备好的骨灰罐,一家人相互搀扶着上了马车。
林婉儿抱着骨灰罐,一手不断抚摸着,轻声说道:“笑笑,我们回家。”
马车来了,又回去,长长的一条路,好像永远都走不完,天空中又飘落起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点点滴滴,不是晶莹,是想念的泪。
回到小院,一切尘埃落定,日子还要继续。
林婉儿和大宝坐在小院大厅的门槛上,大宝小心翼翼捧着陈笑笑的骨灰,林婉儿轻轻抱着开心,微微歪头,斜依在大宝的肩膀。
身后,是林家小院的大厅。
身前,是林家小院的小院。
这,就是一个家。
两人一同看着从天而降的漫天大雪,一片白茫茫,那水缸静静的蹲在那里,秋千孤零零的挂在那里,院子里隐隐约约还回荡着踢毽子时候笑笑开心的笑声。
可是,笑笑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大苦,无声。
☆、第009章 总有一天,我要杀光你们
上京城,皇宫,承乾殿。
三皇子回上京城已经三天有余,一直待在承乾殿内,未曾离开半步。
承乾殿内安置着两座棺木,一副是四棺两椁天子规格的金丝楠木棺棺冢,另一副是四棺两椁太后规格的梓木棺冢,辅以兕及水牛皮包裹,在空荡荡的宫殿之内略显萧条。
赵乾跪在两副棺冢之前,口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已经三日。初入上京,他拾级而上,走进承乾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中凄苦,眼泪也不自觉流了下来。
他身为三皇子,可是却对这个世界冷漠无感,因为他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前世的苦难波折已经让他麻木迟钝,冷眼看世界,置身事外,何况生在帝王家,最是无情之地。
他也时常忘记皇子身份,做些荒唐可笑的事情,被他人略带嘲弄口气的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也自嘲。可是随着时间的推进,他还是记不起自己那尊贵的皇子身份,却时常记得自己有一位父皇,一位母后,一位皇兄,一位皇妹,一位皇弟,还有一位为了救自己溺死在小池塘的大皇兄。
赵乾和林婉儿一样,是被来到这个世界的亲人们所羁绊,然后停留,进而有些受宠若惊的接收家人关爱,并且学着慢慢去关爱他人。
他和林婉儿都不坚强,但是在生活面前他们必须学着去坚强。
所以,他从朱雀门事变中冷静的带着大家躲过层层围追堵截,却没能救下那位婉约如水的素姨,不得已敲晕了已经眼红如血、要和赵建成、赵元吉拼命的徐云枫。
自从进了承乾殿,赵乾便从蛛丝马迹之中看到了某些难以解释的端倪。那日进了承乾殿,母后脸色太平静,只是挽起了赵乾的手,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他可以感受到母后的平静,不是假装平静,而是最为直接简单的脸色平静,心情平静。平静的有些让人害怕。
至于柔嘉。一副忧心忡忡的低头叹息,她纳闷三哥为什么不和婉儿姐一同离开,偏偏要走进这座诸事诡异的皇宫。又一联想到陛下和太后的离世,眼泪不争气留下来,趴在赵乾肩膀上,嘤嘤呜呜哭了半天。
赵乾好生安慰了几句。才让这位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的丫头,止住了哭声。
至于赵廷规规矩矩冲着赵乾弯腰作揖。喊了一声三哥,距离恰到好处,挑不出一丝毛病。
最后,一身明黄的二皇子赵硕平淡的望着赵乾。双手负于身后,帝王之气恍若一座雪后新山,恍然耀眼。
赵乾也平视着赵硕。这一对兄弟长时间沉默无语。
半晌,赵乾弯腰。开口说道:“三弟拜见皇兄。”
赵硕轻轻嗯了一声:“既然已经回来了,以后便在承乾殿多陪一陪父皇和皇祖母吧。”
皇后没有说话,赵廷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