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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一样吗?”
“不完全一样。你说你相信石头会掉在地上的原因是你见过它发生很多次,这正是休姆的重点所在。事情发生一次又一次之后,你会变得非常习惯,以至于每次你放开石头时,总会期待发生同样的事,所以才会形成我们所谓的‘自然界不变的法则’。”
“那么他的意思是说石头可能不会掉下来吗?”
“他也许和你一样相信石头每次都会掉下来,但他指出他还没有体验到这种现象发生的原因。”
“你看,我们又远离婴儿和花朵了。”
“不,事实上正好相反。你大可以拿孩童来证明休姆的理论。如果石头浮在空中一两个小时,你想谁会比较惊讶?是你还是一个一岁大的婴儿?”
“我想是我。”
“为什么呢?苏菲。”
“因为我比那孩子更明白这种现象是超自然的。”
“为什么那个孩子不认为这是一种超自然的现象呢?”
“因为他还没有了解大自然的规律。”
“还是因为他还没有习惯大自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休姆希望人们能够让自己的知觉更敏锐。”
“所以现在我要你做个练习;假设你和一个小孩子一起去看一场魔术表演,看到魔术师让一些东西浮在空中。你想,你们两个当中哪一个会看得比较津津有味?”
“我想是我。”
“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这种现象是多么不可能。”
“所以说,在那个孩子还不了解自然法则之前,他看到违反自然法则的现象时,就不会觉得很有意思啰?”
“应该是吧。”
习惯性期待“这也是休姆的经验哲学的要点。他可能会说,那孩子还没有成为‘习惯性期待’的奴隶。在你们两个当中,他是比较没有成见的一个。我想,小孩子应该比较可能成为好哲学家,因为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先人为主的观念。而这正是哲学家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小孩子眼中所见到的乃是世界的原貌,他不会再添加任何的东西……
“每一次我察觉到人家有偏见的时候,感觉都很不好。”
“休姆谈到习惯对人的影响时,强调所谓的‘因果法则’,也就是说每一件事的发生必有其原因。他举两个撞球台上的球做为例子。如果你将一个黑球推向一个静止的白球,白球会怎样?”
“如果黑球碰到白球,白球就会开始滚动。”
“嗯,那么白球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它被黑球碰到了呀。”
“所以我们通常说黑球的撞击是白球开始滚动的原因。可是不要忘了,我们只能讨论我们自己实际经验到的。”
“我已经有很多这种经验了呀。乔安家的地下室就有一座撞球台。”
“如果是休姆的话,他会说你所经验到的唯一事件是白球开始滚过台面。你并没有经验到它滚动的实际原因。你只经验到一件事情发生之后,另外一件事情跟着发生,但你并没有经验到第一件事是第二件事的原因。”
“这不是有点吹毛求疵吗?”
“不,这是很重要的。休姆强调的是,‘一件事情发生后另外一件事情也会发生’的想法,只是我们心中的一种期待,并不是事物的本质,而期待心理乃是与习惯有关。让我们再回到小孩子的心态吧。一个小孩子就算看到一个球碰到另外一个,而两个球都静止不动时,也不会目瞪口呆。所谓‘自然法则’或‘因果律’,实际上只是我们所期待的现象,并非‘理当如此’。自然法则没有所谓合理或不合理,它们只是存在罢了。白球被黑球碰到后会移动的现象只是我们的期待,并不是天生就会这样。我们出生时对这世界的面貌和世间种种现象并没有什么期待。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们需要慢慢去了解它。”
“我开始觉得我们又把话题扯远了。”
“不。因为我们的期待往往使我们妄下定论。休姆并不否认世间有不变的‘自然法则’。但他认为,由于我们无法体验自然法则本身,因此很容易做出错误的结论。”
“比如说……?”
“比如说,因为自己看到的马都是黑马,就以为世间的马都是黑色的。其实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
“我这一辈子只见过黑色的乌鸦,但这并不表示世间没有白色的乌鸦。无论哲学家也好,科学家也好,都不能否认世间可能有白色的乌鸦。这是很重要的。我们几乎可以说科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寻‘白色的乌鸦’。”
“嗯,我懂了。”
“谈到因果问题时,可能很多人会以为闪电是造成打雷的原因,因为每次闪电之后就会打雷,这个例子和黑白球的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打雷真的是闪电造成的吗?”
“不是。事实上两者是同时发生的。”
“打雷和闪电都是由于放电作用所致,所以事实上是另外一种因素造成了这两个现象。”
“对。”
“二十世纪的实验主义哲学家罗素(BertrandRussell)举了另外一个比较可怕的例子。他说,有一只鸡发现每天农妇来到鸡舍时,它就有东西可吃。久而久之,它就认定农妇的到来与饲料被放在钵子里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某种关联。”
“后来是不是有一天这只鸡发现农妇没有喂它?”
“不是,有一天农妇跑来把这只鸡的脖子扭断了。”
“真恶心。”
“所以,我们可以知道:一件事情跟着另外一件事情发生,并不一定表示两者之间必有关联。哲学的目的之一就是教人们不要妄下定论。因为,妄下定论可能会导致许多迷信。”
“怎么会呢?”
“假设有一天你看到一只黑猫过街,后来你就摔了一交,跌断了手。这并不表示这两件事有任何关联。在做科学研究时,我们尤其要避免妄下结论。举个例子,有很多人吃了某一种药之后,病就好了,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是被那种药治好的。这也是为什么科学家们在做实验时,总是会将一些病人组成一个所谓的‘控制组’。这些病人以为他们跟另外一组病人服用同样的药,但实际上他们吃的只是面粉和水。如果这些病人也好了,那就表示他们的病之所以痊愈另有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相信那种药有效,于是在心理作用之下,他们的病就好了。”
“我想我开始了解经验主义的意义了。”
“在伦理学方面,休姆也反对理性主义者的想法。理性主义者一向认为人的理性天生就能辨别是非对错。从苏格拉底到洛克,许多哲学家都主张有所谓的‘自然权利’。但休姆则认为,我们的言语和行为并不是由理性决定的。”
“那么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由我们的感情来决定。譬如说,当你决定要帮助某个需要帮助的人时,那是出自你的感情,而不是出自你的理智。”
“如果我不愿意帮忙呢?”
“那也是由于你的感情。就算你不想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这也没有什么合理或不合理可言,只是不怎么仁慈罢了。”
“可是这种事一定有个限度呀。譬如说,每一个人都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根据休姆的看法,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别人的悲喜苦乐,所以我们都有同情心。但这和理智没有什么关系。”
“这点我不太同意。”
“有时候,除掉一个人并不一定是不智的,甚至可能是个好办法,如果你想达成某个目的的话。”
“嘿,慢着!我反对。”
“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我们不应该把一个使我们头痛的人杀掉。”
“那个人也想活下去呀j因此你不应该杀他。”
“这个理由是根据逻辑吗?”
“我不知道。”
“你从一句描述性语句‘那个人也想活’而得出你的结论‘因此你不应该杀他’。后者是我们所谓的‘规范性语句’。从理性的观点来看,这是说不通的。否则我们岂不是也可以说‘有很多人逃漏税,因此我也应该逃漏税’。休姆指出,我们绝不能从‘是不是’的语句,得出‘该不该’的结论。不过,这种现象非常普遍,无论报纸的文章或政党的演讲都充满了这样的句子。你要不要我举一些例子?”
“要。”
“愈来愈多人出门时想搭飞机,因此我们应该兴建更多的机场。‘你认为这样的结论成立吗?”
“不,这是说不通的。我们必须考虑环保问题,我想我们应该兴建更多的铁路才对。”
“也可能有人会说:”开发油田将会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准达百分之十,因此我们应该尽快开发新的油田。“
“胡说八道。我们还是应该考虑我们的环境,何况挪威的生活水准已经够高了。”
“有时有人会说:”这项法令已经由参议院通过了,因此所有民众都应该加以遵守。‘可是民众常常并不认为他们应该遵守这类法案。“
“嗯,我明白。”
“所以我们已经肯定我们不能以理智做为行事的标准。因为,我们之所以做出负责任的举动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理智发达的结果,而是因为我们同情别人的处境。休姆说:”一个人可能宁愿整个地球遭到毁灭也不愿意自己的手指被割到。这与理智并没有什么冲突。‘“
“这种说法真可怕。”
“如果你看看历史,可能会觉得更可怕。你知道纳粹分子杀害了几百万犹太人,你会说是这些人的理性有问题呢,还是他们的感情有问题?”
“他们的感情一定异于常人。”
“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头脑非常清楚的人。要知道,最无情、最冷血的决定,有时是经过最冷静的筹划的。许多纳粹党人在战后被定了罪,但理由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理性’,而是因为他们的罪行令人发指。有时那些心智丧失的人倒可以免罪,因为我们说他们‘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因为丧失感情而被免罪。”
“本来就不应该这样。”
“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么可怕的例子吧。现在如果有几百万人因为洪水而无家可归,我们究竟要不要伸以援手完全是凭感情而定。
如果我们是无情冷血、完全讲求‘理性’的人,我们也许会觉得在世界人口已经过剩的情况下,死掉个几百万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请注意,现在生气的并不是你的理智。”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柏克莱
……宛如燃烧的恒星旁一颗晕眩的行星……
艾伯特走到面向市区的那一扇窗户旁。苏菲也过去站在他身边。
当他们站在那儿看着外面那些古老的房子时,突然有一架小飞机飞到那些屋顶的上方,机尾挂了一块长布条。苏菲猜想那大概是某项产品、某种活动或某场摇滚音乐会的广告。但是当它飞近,机身转向时,她看到上面写的是:“席德,生日快乐!”
“不请自来。”艾伯特只说了一句。
这时,从南边山上下来的浓厚乌云已经开始聚集在市区上方了。小飞机逐渐隐没在灰色的云层中。
“恐怕会有暴风雨呢。”艾伯特说。
“所以我回家时必须坐车才行。”
“我只希望这不是少校的计谋之一。”
“他又不是万能的上帝。”
艾伯特没有回答。他走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