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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朔重新换了把刀,接他的话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华服少年目呲尽裂,喊道“这是我罗刹族的事情!你凭什么插手!三清道祖要是知道你杀了我父亲!抢了素魄!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薛怀朔“什么素魄?他怎么知道这里有素魄?”
华服少年“你明明知道……”
这个瞬间他猛然反应过来薛怀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二话不说立刻转身想逃。
接下来江晚看见了一场安静的屠杀。
杀了在场所有人,自然不会有人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
江晚无法确切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薛师兄把手上的刀扔掉,再换了第三把新的刀时,在场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全部尸体都拥有整齐划一的伤口,喉咙一刀,立刻断气。
他甚至转头把刀架在刚刚救下来的那个盔甲少年脖颈上,平静地威胁他“刚才你没有听见什么素魄,知道了吗?”
那少年连忙点头,主动立了个不破之誓,表示自己死也不会乱说。
薛怀朔把囚禁阿昊的木笼劈开,挑断他身上的绳索,朝小姑娘一扬头,示意接下来是她自己的事,然后对江晚说“走。”
江晚问“去干什么?”
薛怀朔说“杀人。”
今晚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鹰派和鸽派之间发生了一场血腥暴力的夺权武装斗争,在艰苦卓绝的争斗后,鸽派最终获得了胜利,并且将鹰派所有余孽清洗干净。
鹰派输了,代表罗刹族与三清道祖联络的人自然是鸽派,鸽派怎么会说自己救命恩人的坏话呢?
以一己之力挽救他们全族的救命恩人。
那自然是鹰派的三位上仙胡作非为、为所欲为、胆大包天、残害忠良,这才被他们请的外援杀了嘛。
薛怀朔不确定素魄的事情有没有别人知道,所以他选择把可能知道的人全杀了。
把所有反对派全杀了,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说今晚发生了什么今晚就发生了什么。
一场政治斗争,自然要有赢家。
江晚对之后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跟着薛师兄到底杀了多少人,支撑她干这些事情还没有崩溃的主要是
那些鹰派的打手,在被杀之前,多半在对无力反抗的平民为所欲为,以发泄这么多年的怒火。
一场战争,总要有赢家,总要死人。
赢的是鹰派,今晚鸽派就要死伤大半;赢的是鸽派,今晚鹰派就逃不出一个活人。
薛怀朔不在乎哪方赢,他只是杀人,把一切可能泄露出秘密的人全杀了。
但是在那些刚刚被残杀侮辱的鸽派平民来看,他确实不亚于救世主。
虽然救世主把刚杀的敌人身上搜出来的砍刀扔给他们,催促他们去杀人有点怪怪的……
反正在他确定的势力范围内,已经找不到一个鹰派的活人了。
最后他对鸽派已经战至绝望、却猝不及防迎来大反转的某个高层长老说“这几天在你们这儿玩的很高兴,你们鸽派的人都挺好,不用谢,以后我有空还来玩。”
那位长老“……”
他颤颤巍巍地问“您为什么帮我们?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薛怀朔敷衍地回答“因为你们这里山好水好看着顺眼,而且主要是你们自己的人战胜了敌人,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明白了吗?”
长老很上道,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已经瞬间消失不见,闪身飞出老远去了。
不求名不求利,事了拂衣去,简直是个真正的侠客。
所以说世间的事情真是奇怪。
离开罗刹山和海边之后,温度就陡然降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薛师兄的速度太快了点,而外面正常的季节是冬天。
江晚被他牵着手,风声呼呼的从她耳边刮过去。
她的手脚发麻,脑子里还在自动回放刚才的血腥场景,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只是走了走神,瞬息千里,然后就降落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小镇。
薛怀朔扔了锭金子给旅店柜台,现在正是淡季,又已经深夜了,人少得可怜,雪下得那么大,让人感觉这家装潢精美的旅店入不敷出、亏损严重,下一秒就要原地倒闭。
进了浴室,在明亮的灯烛下,江晚才察觉到自己师兄的疲态已经很明显了。
他屠灭混元内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疲惫。
江晚想到这一句,忽然心里跳了一下,她反应过来不是师兄那个时候不疲惫,而是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他可以把这份疲惫光明正大地告诉她的份上。
“不进来吗?”薛怀朔打开浴室的门,问她。
他们本来就站的很近,他这么一转身,江晚和他几乎没有距离,她这时才看清师兄穿的那件黑色袍服。
江晚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抖,鲜血的气息太浓重了,他简直是穿着件血衣,只是因为黑色不显眼,看不出来罢了。
浴室里的砖是苏杭烧造的澄泥砖,因为叩之仿佛金石相击,又叫“金石砖”,颜色暗沉沉的,但是踩上去并不觉得滑,有一种莫名的厚重感。
浴室的水池里满是水雾,案上也有一些,但不厚,隐隐约约看得清人影。
她小跑着跟上,帮忙脱了他的外套,回身不知放到哪里去好,正暗自心惊手上衣袍被血浸染得如此沉重,忽然听见薛师兄在喊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脱光了,半沉在水里,好看的肩颈和锁骨都露在热气腾腾的水面上,原本一丝不苟束着子午冠的头发解开来,散在背后。因为头发上也有血,江晚看见他背后有丝丝缕缕的红色一点点淡开。
他对着她张开了手,神情疲惫,声音微微发哑“平章,过来,我抱抱你。”
江晚将手里抱着的那件血衣放在一边,毫不犹豫地顺着步阶走下了水池,因为水的浮力,她原本穿的大袖衫立刻浮了起来,顺着水的波纹一荡一荡的。
那是一件飞燕草蓝的襦裙,蓝色极为浅淡,被水打湿后紧贴在皮肤上,刺绣虽然是烫金的,但是因为大都隐蔽在裙角袖间,并不使人觉得张扬,如今粘在她的皮肤上,反而给人一股隐隐的奢丽感。
……那种让人联想到垂落纱帐、女子簪钗与玉枕相击的奢丽感。
水有点烫。
这是江晚的第一个想法。
接着她就被抱住了。
师兄很用力地在抱她。
他身上依旧是令人安心的苦橙叶气息,江晚身上的纱裙都有隐隐往上飘的趋势,所以她感觉到了薛师兄穿着的下着飘起来,在她的小腿上亲密地蹭了蹭。
原来没脱光啊……
她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伸出手环抱他的背部,像哄小孩子一样在他背上拍了拍。
薛师兄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大约觉得她鬓角散下的细碎头发有点多,用脸在她耳前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江晚要配合他的姿势,必须得仰着头,于是她就一直仰着头看水面的冉冉白雾往上升,窗外的雪下得很大,悄无声息的。她想,来的时候外面还刮着寒风,但是这个充满热气和薄雾的房间已经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了。
她察觉到自己后颈上有轻轻的气息打上来,节奏鲜明。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师兄的呼吸,而且吸气明显比呼气重。
他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一直在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师兄,”她说“你很累吗?”
“还好。”薛怀朔说“这样以后他们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江晚“……”
薛怀朔的语气缓和下来“你想帮人家,也要小心自己的安危,好不好?”
他说完这句话,想了想,又补充道“……做好事不一定会有好报的,你看我师父,他做了一辈子好事,最后也没有什么好报。”
江晚含糊地“嗯”了一句。
薛怀朔顿了顿,忽然声音放轻了一点,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我杀了那么多人,好像和你讨厌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我之前太急了,语气不好,你不要讨厌我。”
江晚连忙摇头“没有的,师兄是为了我,我知道的,师兄只是……”
她有点哽咽,但还是快速说完了整句话“……只是为了我好。”
薛怀朔察觉到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但他有点误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眼睛半闭上,简直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不要多想,他们该死,你没做错。”
他摸了摸她的头,呓语一样“没事,哥哥给你撑腰。”
江晚觉得什么都维持不下去了,包括那个一直在用的将满头白发变成黑色的术法。她觉得好累好累,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最初,她满头白发,手腕在汩汩地往外冒血,披着糟糕透了的头发,穿着糟糕透了的衣服,跑到外面想找人救救自己。
救救我,救我于泥沼之中。
窗外万里飞雪,以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她眨了眨眼睛,一颗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她其实没想哭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心里很闷,有什么东西让她难过得要命。可是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学到除了哭以外的任何发泄方式。
江晚原本以为一颗眼泪在热气腾腾的池子中并不引人注意,但事实上她的眼泪一离开脸颊滑落下去,她立刻就被自己师兄微微拉开距离,握住手臂,在他身前被捏住下巴抬起脸来。
因为刚刚才落过泪,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薛怀朔的表情已经放松下去了,现在又带上了几分疑惑,他用指腹去抹她脸上的泪痕,以确定自己下的结论没错。
平章师妹的头发本来是白色的,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现在看她松松挽着一头白发落泪的样子,他的感觉倒仿佛她的头发是今天忽然白的。
佳人白发。
“你哭什么?”他疑惑地问,“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想做的事情也帮你做到了,你不高兴吗?是想要亲亲吗?”
江晚摇头,她努力抿嘴笑,可是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消失,整个人又哭又笑,眼眶泛红,只叫了他一声,就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哥哥……”
薛怀朔见不得她这幅模样,他执得了刀、杀得了人,但是不知道自己师妹躲在他怀里偷偷哭该怎么办。
他有些茫然地想,怎么办啊,亲亲她,抱抱她,要是还是哄不好怎么办啊?
薛怀朔用指腹把她脸上的泪痕擦掉,可是立刻又有新的泪珠涌出来,他听见自己师妹哭得哽咽,她哭着说“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想做的事情做不到,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师兄明明不想做这一切的,却因为她掺和进来了。
她哭得肩膀都在抖,自己不停地抬手去擦眼泪,情绪崩溃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不对了,但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薛怀朔弄明白了她在哭什么就好了,他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没用就没用,哥哥保护你。”
你要是什么都会,就不再需要我、依靠我了,也不会靠在我怀里哭,要我哄了。
江晚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不同寻常思路、当事人完全不觉得不对的安慰反而迅速让她止住了眼泪,没有继续哭下去。
她擦了擦眼睛,小声说“师兄,我想变厉害,像你一样厉害。”
薛怀朔见她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重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手放下去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