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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七月底,天气早已凉下来,若是被雨赶上,淋得浑身透湿那可不是滋味。琸云遂赶紧官道的路口寻了间干净宽敞的客栈住下,待雨过了明儿再出发。店里的伙计极为殷勤,又是帮着提行李,又是帮着烧热水,琸云随手打赏了一串铜钱,他竟然还涨红着脸不大好意思收。
果不出她所料,琸云才将将住下,窗外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起初还细如银针,不一会儿竟转作暴雨,黄豆大小的雨滴噼噼啪啪地砸下来,直把这客栈的屋顶都砸得“啪啪”作响。
琸云趴在窗台上看了一阵,瞅见官道上的行人被暴雨赶得撒腿狂奔、无处藏身,颇觉有意思,自顾自地笑了一阵,这才打着哈欠回床上躺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天色愈发地暗了,琸云琢磨着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遂洗了把脸下楼去大厅里用饭。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原本空空荡荡的客栈已经住满了人,大厅里也坐得半满,琸云寻了靠门口的一个小桌坐下,问伙计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壶黄酒,不急不慢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因客人忽然激增,店里人手不够,伙计们有些忙不过来,好在琸云不急,也不去催,可旁人却耐不了这个烦,大厅里侧有人拍着桌子高声喝问道:“小二,我们这桌的菜怎么还没到,再不上菜,爷非得跺了你的胳膊不成。”
这么□裸的匪气十足的威胁,琸云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她刚上方头山那会儿,寨子里的兄弟们便多是这幅德行,直到后来师爷上了山,整天啰啰嗦嗦地在琸云耳边唠叨,琸云实在被烦得没辙了,才让他去“教导”诸位弟兄如何才能有礼貌,到后来,方头山的土匪们打劫的时候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言必致歉称谢,好不规矩。
琸云循着声音看过去,立刻就“闻”到了那桌上的同类气息,再仔细一打量,端坐在上首花白胡子的老爷子怎么看都觉得眼熟,想了半天,琸云脑子里终于闪过一记灵光,这不正是武山好汉的大当家孟朝君么?
武山正处于燕地与西川的交界处,方圆数百里地,盘踞着五十六条好汉及无数的武山兄弟。武山的清风寨比方头山出现得还要早些,算一算,这会儿朝廷一门心思只顾着燕地的叛军,根本无暇打压这小小的山寨,而燕地势弱,也没有精力收拾他们,故这几年正是他们威风八面的时候,人数最多的时候甚至有好几千人马。
而这会儿武山山头的大当家正是面前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教书先生的老爷子孟朝君。别看这老爷子装扮得斯文,其实是个狠角色,要不然,也没法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迅速将武山发展成为整个益州最大的土匪窝。
只可惜这位孟大当家子嗣不兴,膝下只有一个娇娇弱弱的老来女,老爷子一过世,她根本就压不住场子,底下众人争权夺利,为了个大当家的位子闹得不可开交,没多久就被燕军给拿下了。
当时剿匪的燕军将领是谁来着?
似乎正是贺大将军?
琸云正回想着旧事,客栈大门忽地被人踢开,进来一群气势汹汹的衙役。孟老爷子那桌立刻微微变色,方才大声呵斥店小二的中年男人立刻就老实起来,闭上嘴低着脑袋端起桌上的白开水一通猛灌。
那群衙役朝店里看了一圈,也没能看出什么异样,遂扯着嗓子大声喝道:“益州城进了土匪,我们奉刺史大人之命追查土匪的下落。在座诸人都赶紧把路引拿出来供我们检查,快点快点。”
他们一边说一边招呼着问店中诸人索要路引查看,琸云而今可是正当身份,自然不惧,立刻掏出路引一边递给那衙役,一边和颜悦色地问道:“请问这位官爷,那些土匪都是从哪里来的?您说了我们心里头多少有点数,以后出门也绕着路走。”
那衙役见他相貌俊美,举止端方,顿时心生好感,朗声回道:“听说是从武山过来的,来了不少呢,刺史大人派了好几百人在城外搜寻,那些人决计逃不掉。”他打开琸云的路引仔细看了看,见那上头写着“方琸云,益州人士”,立刻笑道:“原来小兄弟是从城里出来的?听说现在城里可热闹了,昨儿不是还有那什么花魁大赛。”
琸云笑着回道:“可不是呢,东湖上都是船,就跟下饺子似的。刺史家的大少爷也去了,还有京城来的贵客,城里的诸位达官贵人也都在,最后评了妍华轩的云梦为花魁,可谓是当之无愧。”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那衙役面上愈发地恭敬,“莫非小兄弟还亲见了不成?”
“沾了朋友的光,与刺史家的大少爷同乘一舟,不过大少爷在三楼,我们在二楼,自然不如他们看得清楚。”她看着那衙役的脸色愈发地亲切,心中暗道,果然还是刺史这面大旗好使。
衙役们果然不再追问她,与她笑谈了几句后,转向了别桌。
“你们从广元来的?”衙役拿着孟老爷子的路引仔仔细细地看,眉头微蹙,脸上有谨慎与戒备的神色,“去益州做什么?”
“求医,”孟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回道:“家里头闺女害了病,听说益州城有个同安堂,店里的坐堂大夫本事大,故特特地过来求医。不想那位大夫年前就回了老家,白跑了一趟。”
那衙役却似乎依旧不信,死死地盯着他和那桌上的几个汉子,又问:“这几位呢?”
“都是府上的家丁。”
“家丁?”衙役冷笑数声,朝四周的同伙们使了个眼色,其余的衙役会意,立刻握紧刀柄围了过来。孟老爷子没动,但桌上剩下的那几个男人脸色已经变了,手悄悄缩到袖子里,稍不对劲,恐怕就要大开杀戒。
说时迟那时快,琸云忽地一下冲过去,一把拽住孟老爷子的衣袖,又惊又喜地道:“老叔?你是孟老叔对吧?我是阿云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上回我跟着罗老爷子一起去过您府上。对了,您家敏姐儿身体可好,今年怕不是有十岁了吧……”
她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众位衙役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孟老爷子满腹狐疑,面上却不露半分,盯着琸云看了半晌作思索状,“你是……罗老爷子家的阿云?”
道儿上的人自然都晓得罗老爷子是方头山的老大,既然琸云自称是罗老爷子家的,自然是友非敌,且她又一张口就说破自家千金的名字和年纪,恐怕果真是方头山的人。
孟老爷子不傻,自然晓得琸云是在帮他,立刻配合地大笑道:“原来是阿云,这才今年不见,竟然就长这么高了。你不在罗老爷子身边待着,怎么去了益州?”
琸云回道:“我本就是益州人么,您要去同安堂找安大夫,怎么不先跟我打声招呼,早晓得如此,我就让安大夫晚些时候走。对了,敏姐儿到底生了什么病,竟要劳烦你千里迢迢地来益州求医。不过安大夫不在,还有杨大夫,他也是我们益州城的名医,平日里给刺史大人看病的,回头我让下人去跟杨大夫打声招呼,他定会随你走一趟广元……”
“公子认得这几位?”衙役僵硬的脸渐渐放松下来,眉目间不似先前那般严厉。
琸云立刻回头朝他拱手道:“是家中世交,许多年不曾见了,之前只觉得眼熟,竟没认出来。幸得方才官爷说起广元,这才想起来。”说话时,她又悄悄往那衙役怀里塞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衙役脸上愈发地和颜悦色,笑笑道:“既然是公子故交,自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方才得罪了。”说罢,又转头朝孟老爷子客气地笑了笑,招呼着其余的衙役去别的桌上巡查。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琸云跟那几位小爷见面,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啊,终于把她从益州给弄出来了。
可怜的小盒子明天终于要出镜了,再不出来还当什么男主角啊。
话说,俺今天科目四通过,所以周末加更,嘿嘿嘿嘿
☆、第三十六回
三十六
那群衙役在客栈里搜了一圈;也没能找出什么可疑之人,只得离开去别处搜查。琸云很是客气地与先前跟他搭话的衙役告辞;很是热络地约了下回在城里喝酒;罢了又亲自将他们送出客栈大门;待一群人消失在官道上;这才转身回厅。
孟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目光锐利犹如利刺,毫不客气地朝琸云上下打量;口中却道:“原来是老罗家里的人,老夫竟未见过,也不知小哥儿是怎么认出老夫来的。”
琸云笑道:“孟老爷子虽不曾见过我;不过我却见过您。”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十分谨慎地建议道:“此处人多口杂,不如我们上楼去说。”
孟老爷子从善如流地起了身,其余几个中年汉子也都紧随其后,上楼时不时地朝琸云审视地看几眼,目光颇为不善。
一行人进了屋,关上门,琸云这才笑着朝孟老爷子拱了拱手,道:“晚辈方琸云,见过孟老爷子。方才情况危急,晚辈一时情急,若有不当之处,还有老爷子莫要往心里去。”
孟老爷子捋着下颌的胡子笑了笑,一脸和气地道:“小兄弟客气了,方才若不是你,恐怕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虽说我们不怕,可若是闹出事来,终究不好。对了,小兄弟与老罗是何关系?怎么又会认得老夫?”尤其是琸云一口道出他女儿的闺名,这让孟老爷子很是警觉。
琸云回道:“罗老爷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在方头山也曾住过一阵,聆听他老人家教诲,去年年底还曾一起去过广元,远远地见过孟老爷子一回。这些事都是他说给我听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晓得这么多。”
孟老爷子闻言面色稍缓,但依旧有些不信,拐弯抹角地问了一些方头山的事,琸云自然一一回答,毫无纰漏,就连罗老爷子的几匹马叫什么名字也能一一道来。孟老爷子终于信了,笑道:“老夫与老罗多年不见,竟不晓得他还收了个关门弟子。琸云机警聪敏,老罗后继有人了。”说罢,又想起自己年幼娇弱的女儿来,一时间竟有些唏嘘。
琸云谦虚地回道:“晚辈并不常住在山上,大多数时候都在益州城里做事,说起来倒有段时候不曾回去过了。此番因在益州得罪了个权贵,故打算出来躲个把月,本欲去方头山避一避风头,不想竟在路上遇着了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方头山离益州千山万水的,这一来一回怕不是都要大半月,反正你也没事儿,倒不如去我们武山小住。广元离这里不远,骑马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待益州这边风头过了,你也好随时回去。”
琸云仔细一想,甚觉有理,遂毫不迟疑地应下。
…………
却说宜都这边,贺均平在吴将军府门口转悠了好几日,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寻吴将军问个清楚,脑子里愈发地乱成一团麻,以至于好几日都睡得不安稳。
这日他又在外头转了半天,一回府就听到下人说益州来了信。贺均平先是一喜,旋即又蔫了。
他给益州去了许多信,每回都絮絮叨叨的好似个小老头子,写完了就巴巴地等着琸云的回信。头一封回信来的时候,他高兴得险些没摔一跤,可拆开来一看,虽说通篇都是琸云的字迹,可那说话的语气却分明是柱子大哥。他仔仔细细地把那封信读了两遍,也没瞧见琸云留下的只字片语,顿时失望透顶,一整日都没了笑容。
益州的来信依旧沉甸甸的,贺均平却没有急着拆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