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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晨起,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人面色红润有光泽,风姿更胜往日三分。最重要的是竟没有染上风寒,宽下心来。这简直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之余,沧笙不大乐意了:“我反正就是个没原则的人,你再不许那样看着我。这身子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所以你以后就自个克制一点,可别指望我拒绝你,你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虞淮半椅在床榻上,冷清矜贵的人,一旦放下了与生俱来的疏离,歉意并着讨好地笑起来,便叫人一点招的没有:“是我的不好,往后定会克制的。昨夜辛苦你费神焐我了。”他稍稍歪着头,不同于她刻意板起脸的不悦,略带开心地瞧着她,“可是沧笙,我生来这十五年,还是头一回吃冰镇的东西。”
他的眉眼生得清隽漂亮,不留神瞅上一会,格外地能撼动人底线。沧笙的原则再一次被他颠倒了,默了默:“那你觉得好吃吗?”
“很好。”
沧笙眯眼,乐了,义薄云天:“那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就再给你买来吃!”
……
等一行人回到了虞府,虞淮的日子便不像在九灵山、只有老夫人在身边时那么好过了。
东院还是荒凉寂静的模样,院中的草叶都有阵子没人修剪了。沧笙闲着没事做,便在虞淮晒太阳小憩的时候抄了把剪子肆意挥洒。
修整出来的模样她自个很是满意,旁人大多不能欣赏,七零八落的花儿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要么歪歪扭扭被遮掩在杂草从中,要么凄凄凉凉躺在泥土地上。独有虞淮格外捧场,夸赞道:“很别致。”
沧笙就知道,这世间唯有虞淮是她的伯乐。毕竟繁花锦簇哪里都有,精心设计修剪的造型可不那么多见。
然后她才知道,自个咔嚓一剪刀剪去的花株多是名贵的珍品。府中的下人们一见东院这狼藉的模样都吓傻了,纷纷跪下自证清白。
沧笙也吓着了,她晓得“名贵”是个烧钱的词,而钱对于凡人而言是格外重要的东西。她躲在屏风后头,等人走后,愣着眼问虞淮:“我是不是闯祸了?”
虞淮眼都没抬:“没有啊。”
“是吗?”
虞淮翻了翻书页,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这事后来再传到了华夫人的耳中,她将东院的一一提去问了,愈问愈是奇怪。花虽名贵,但没损坏到根茎,只是修整出来的模样丑了些,损失不至于太大。这东院都是她的人,□□得如何她自己心里极清楚,没人干得出这事儿来,更没人认错,难道还是凭空出来的一个人,做了这等的恶作剧不成?
然人死活查不出来,这事只得作罢,华夫人觉着微妙,便将这小事搁心里头了。
……
虞淮出门的时刻更少了,即便偶尔会有老夫人安排几个人需要出去见见,大多也不会走远。
沧笙有时被闷得无聊,便会自个溜上街走走。
她悟性极高,从起初懵懂丝毫不懂凡人规矩,到如今在外面买些玩物还能同人讨价还价一番,拢共也不过花了四个多月,性子也渐渐沉稳了些。虞淮没太束着她,任由她一日出去一两个时辰,这样的行程,几乎都成了两人的默契。
……
这日,华夫人得了消息说虞生要回府,早早起了给儿子准备喜食的糕点。从庖房中出来便听得下头的人禀报到虞生已经到了,喜不自胜出去相迎。
到底是从肚子里头摘出来的肉,华夫人隔得远远的将人立着的模样一瞧,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不对,从下人手中接过托盘,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虞生站在屋檐下,双目望着地面的阴影发呆,听人的脚步声响起才抬起头,整个人都有点木,半点没了当初中举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娘。”
“这是怎么了?”华夫人放下托盘,着紧将他瞧着,“可是出什么事了?”
虞生见华夫人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摇了摇头。娘虽然亲,可他深知自个的娘是什么样的人,朝中的事同她说并没半点用处:“父亲还未从北方回来吗?”
“一月前回来过一趟,待了没两日又走了。“华夫人见他不肯开口,心里也猜到什么,“可是朝中的事不顺坦?”
虞生脸色发白,还是点了点头。
华夫人这样的女人,夫君和儿子就是她的天地,如今他的引以为傲的儿子露出肃然仓惶的模样,她自然更惶恐,六神无主,不留神便说出了心底话:“我晓得你有事不便同我这个妇道人家说,要不然你去问一下虞淮吧,他说不准有法子……“
“娘!”虞生阴郁着一张脸打断她的话,“虞淮比我还小,又从没进过朝堂,我哪里需要他来教!”
虞淮年纪虽轻,虞老爷常年在外,除却老夫人会插手管理家中事务,从前虞家的生意账目都是从他手中过的,分毫不曾出过差错。
虽然嘴上从不肯承认,但无论是华夫人还是虞生对于虞淮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风平浪静时觉得他的影子生得太过高大,阻碍了自己的光芒万丈徒生妒恨,正遇上风浪了又会仓皇失措,想要躲在他的影子之下。
可过往是过往,如今虞生以为自己今非昔比,戴上了探花郎的花冠,便不能生活在旁人的阴影下。在外头受了挫,她娘觉得是一家人无所谓,可他却死都不肯拉下这个面子。
华夫人见他盛怒,怯了再劝的心思,心里还是着急:“可娘也没主意啊。”顿一顿,“或者你还是同娘说一说,如今老夫人去了佛堂并不见人,到时候我再帮你问问她?”
虞生木然静立了良久,实在是找不到商量的人了,如实道:“娘,我可能要随军去边关了。”
华夫人倒抽一口气,一瞬瘫坐在椅上。
……
因为自幼聪慧,却又一直被小两岁的弟弟压了一头,虞生骨子里矛盾地结合着强烈的自卑与自负。在中举之前,自卑占了上风,中举之后便是全然的自负了。
他一朝跃入龙门,意气风发,以为名利都被他踩在了脚下,自恃聪明地与官场老手玩心眼权术,谦逊浮在面上,不屑藏在面后。这点不入流、自作聪明的小手段,最终的结果便就将自己赔了进去,在不知情的境况下得罪了一干老臣。
足足三个月,虞生才后知后觉被诸臣排斥,就连当初对他青睐有加、举荐他入仕的大学士都开始对他颇有微词。虞生回来向老夫人请教,老夫人挥挥手,给他拨了二十万两纹银,拿钱笼络回来一筐虚妄的人心。
虞生也知道这回是吃了个亏是勉强用钱补上的,可他并不反思自个的过错,反觉是人家看不起他背后没有支撑,改作一心想攀上手握兵权的安阳王。
6。第六章
安阳王膝下有一女,乃正室所出,金枝玉叶且涉世未深。虞生模样三分肖似虞淮,翩翩少儿郎刚中科举,风头正劲,往年迈朝臣里头一戳,俊俏得很是显眼。兼之他二者确有几分妙不可言的缘分,虞生有意接触之下,短短数面便换来她芳心暗许,如此顺风顺水,连他自己也觉得容易得出乎意料了。
原本按这个发展,寻着靠山指日可待。差就差在北方忽然有叛乱起,毗邻的荣国蠢蠢不安,数次挑衅激怒了圣上,当今的圣上乃果决之人,大掌一挥,要战便战吧。
这句话落下,要领兵前去镇守边疆的正是安阳王。
安阳王早对虞生人品有所耳闻,奈何掌上明珠为色所迷,痴心不改。他便来寻了虞生,直截了当道给他三日时间思索,若想做他安阳王府的女婿,不求他有领兵之才,至少要上过战场,晓得爵位来之不易。他若肯,安阳王便去同圣上请旨,叫他作为文臣谋士随军一同去边疆。
这样的考验来得太过突然,虞生措手不及,慌没了神,他哪里能受得了战场马革裹尸的残酷!可安阳王府的靠山唾手可得,他哪里又舍得放弃。再说,真若放弃了,那安阳王府的人又该要如何想他。
沧笙趴在屋檐上不动声色听完了整个墙角,嗤笑两声,翻身跑进了东院。
……
沧笙总可惜虞淮不能跟着自己出去晃荡,所以每回回来都会同他将自个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今日回禀的主要内容便就是她方才听到的那个墙角了。
“ 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沧笙摇摇她买来的小团扇,“叫他吃些教训也是好的,傲得没边了,每回回来都要来咱们这臭显摆。”一顿,“就是不知道他这样折腾可会影响到咱们?”
虞淮懒洋洋半卧在躺椅中,内心复杂地举着她给他带的礼物——美人扇瞧:“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
沧笙皱起眉:“那他肯定会连累咱们。”
虞淮细细望了一会她在意的模样,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瞧着她,轻轻落落地笑了:“你有什么可担忧的,你是仙,总不会被一个凡人拖累。”
沧笙思忖了一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的在意就像是看话本里头的故事,若是喜欢的人没了圆满的结局自然会掉上两滴眼泪,可转眼也就能放下了。
虞淮就是她在话本里头喜欢的人。
这话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太伤人了。
于是讪讪地笑:“我怕你会被拖累啊……”
虞淮敛眼,将美人扇一收,并不作声了。
……
隔日,当一位妙龄女子明晃晃的走进东院的时候,日光明媚。清凉树荫下,虞淮正在小憩。刺目的阳光在他身遭迁就地柔和了几分,白衣胜雪,眉眼处万般风华。
沧笙化作石头的模样卧在草堆里头,茫茫然望向定在门口的人,不晓得这是何处来的侍女,生得倒是颇为好看的。
沧笙将人心看得懵懂,不晓得一件事的解决法子并非只能是正大光明的,下面的九曲十八绕太多,她还没来得及学到。
只见那女子怔神一般在院口愣愣瞧着虞淮,直待园林那头传来临近的人声才幡然醒悟,慌慌张张逃远了。
人一走,虞淮长睫轻颤,淡淡然睁开了眼,露出眸底静如止水的墨黑。
沧笙察觉到他醒了,幻做人形在他边上蹲着:“方才有个小美人闯了进来,可惜你并没有瞧见。”
虞淮听出了她语气中真心实意的可惜,捏了捏眉心,缓缓道:“往后会见着的。”
沧笙有时候都分不清她跟虞淮到底哪个是仙了,简直神机妙算。这话摆在这,两日之后她便重新见着了那个小美人。不同的是她这回衣饰讲究了许多,锦衣华服衬得人娇嫩富丽,前后簇拥着人,瞧上去莫名带着点汹汹的气势。
虞生也在那簇拥的人群中,面对小美人的时候肩膀有些不自觉的耷拉,整个人气质都因眸中的怯弱而削弱了几分。隔着人晦涩望一眼虞淮,眸色复杂难辨。
小美人的下巴微微抬高,仰着音调,似要显出一份强势来,眸光却粘黏在虞淮的身上,悸动不安却非要掩饰的模样格外的昭然:“虞生道,那些个情诗都是你同我写的。你做什么非要他顶替你来见我?”
沧笙此刻若是人形,嘴巴必定张得能塞下整个馒头,这是泼得哪家的狗血?虞淮几时还给她写信了?
虞淮彼时正在观棋局,闻言抬头,墨发顺应动作自耳边垂下,平添了三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