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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卿湄擦了擦手,就温柔笑着坐了过来。
他盯着她,误以为这样的她有些特别。
“不要这么盯着我,饭菜都凉了。”卿湄催促提醒了一声,接着又指着炒糊的土豆片道,“好久都没做过了,要是炒得没你好,二伯可不要笑话。”
“不,不会。”钟二伯顿地很仓皇无措,但随后他又极其欣慰地伸筷去夹那土豆片,“样子虽不好看,但味道兴许不错。”
卿湄看着那筷子朝着面前的土豆片袭来,一时情急,拨手将盘子拎了起来:“算了,这么难吃,还是不吃吧。”
“没关系,我是厨子,可以分清楚味道的好坏。”钟二伯躬起身去夹那土豆片,但不知为何卿湄心慌地避开。
他继续夹。
她依旧躲。
而后,一个晃荡。
洁白的盘子顺手而下,哐当一声。倾在地上。
如果是旁的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欣喜若狂。你想,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十分担心自己吃到难吃的食物。不就是在意喜欢么?可这只能如此揣度其他的女人。
而卿湄,却恰好不是这种女人。
所以钟二伯在看到那沾满油渍,颜色不大好看的饭菜时,心中陡然一凉。他的碗筷放到了碗沿上。
“大小姐,你不想做的事情,二伯是不会勉强你的。”他深沉的目光里布满了笑意。可这笑分明是不易觉察的绝望。
甚至可以说。
失望透顶。
他想,一开始就不应该被表象所迷惑,如果那爱突然之间就得到了,那又何至于他十几年的等待。如果不是无悔,亦不会如此执着了。
“二伯,我的手艺并不如你。”卿湄自卑的神色里写满了难堪,“下次还是你来吧。”说了这些,她的眼泪簌簌地留下来,润在了自己裹着黑纱的手臂之上。
紧接着又一阵闹心的奇痒。
她狠狠地抓,狠狠地挠。
对面坐着的钟二伯见到她这个样子,心中怅然。连忙上前几步将她的手拖到自己的跟前:“大小姐,你手臂怎么了?”
卿湄摇头,却还是止不住的哭。
痒地面容都有些扭曲。
不过她裹紧的脸,除了那双发红的眼睛,并不能看到其他恐怖的表情。
钟二伯一急,意欲用力撕开那手臂上套着的黑纱,但卿湄快速地起身,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没事!”卿湄咬咬牙说。
“你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说没事!”钟二伯急眼,“大小姐,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听我的一劝?”他伸出手,态度有些许缓和,“手臂拿过来,我看看。”
“没什么事儿!”卿湄把手放在身后,弹簧般地立了起来。
钟二伯动怒:“拿来我看!”
“真的没事!”
卿湄吓地后退了几步。
钟二伯急眼:“大小姐,就算你不让我看,那你赶紧擦上药!”
卿湄慌张拿出药瓶,握在掌心:“一会儿便去!”
钟二伯想不明白,看不明白。此刻,他和卿湄大小姐的对话仿佛是一个闹剧。
停了瞬儿,钟二伯烧灼的气焰突然暗淡下去:“大小姐,也许今日我不该回来。”说着他便坐下,慢慢地拾掇起了碗。然后,努力地嚼着,不发一言。
卿湄忽而也坐下。
同样不发一言。
用过膳后,天色渐晚。
在外练剑的始竹终于还是体谅地挽留他:“现在天已经黑了,二伯,明日一早再走吧!”
钟二伯对着身后的大厅苦笑一眼,然后用力地拍了拍始竹的肩:“不了,说到底我今日不该回来。始竹,请你好好照顾她。”
话音刚落,院里便站着一个同样负着包裹的女人。
乍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卿湄。
始竹讶然一嚷:“大小姐。”
钟二伯却是愣住。
卿湄低垂的眼睛突然抬起来,那种坚定不移的目色便望到了钟二伯的心里。
钟二伯疑问:“大小姐,你要做什么?”
“我要下山。”卿湄道,“我不想在这里龟缩不前了,二伯,我们一起下山吧。”
钟二伯立刻否决:“不,除了这里,您哪儿都不能去。”
“二伯,我想回去了。”卿湄仰起脸,对上钟二伯,笑容欣喜,“我想做回卿湄,想做回我自己。另外,你知道的,我从未放弃过要去寻找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剑平。
她还是记挂着他。
钟二伯听后虽然吃醋,却半点儿阻止的法子也没有。但是,当他听到那句她想做回卿湄的话时,显然是有些诧异的。
想要做回当年的卿湄么?
真的想要做回自己么?
“二伯,你必须帮我!”卿湄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理由。也许这些年以来,在她的心里,唯有这样一个如同情人的存在。他或许没有住在自己的心里,但却像藤子缠住大树一样,不劳而获地汲取所有的营养。这个钟二伯,她其实心里面知道,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离开的了。即便是要做什么大事儿,也希望能有他陪在她身边。
她一度觉得这个男人比情人还要给她希望和安全感。
但人生很好笑。
越是对她好的,她越觉察不出爱情。而那些一度伤害她,给她痛苦的,偏偏留在了她的心上。
钟二伯苦恼地别过头:“大小姐,你别指望了,二伯不会帮你。”
对于守护她的安全,他从来都是这么无情。
卿湄摇摇头:“可是,如果你不帮我,那就没人帮我了。”她直视着他,“二伯,我记得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是会帮我的。”
钟二伯威慑的气势想要压倒她:“大小姐,是,我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但是我如此地帮你,你却从未给过真正的信任。”
卿湄知道他口中的意思:“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的确不能……”她咬了咬嘴唇,牙齿里蹦出一句话来,“如果你认为告诉你真相便是实情,那么……我愿意。”
钟二伯抬手:“始竹,你先下去。”
始竹望了夜色里的卿湄一眼,急急踱步走了。
钟二伯徐徐走近,语气亲切:“大小姐,既然如此,您的事情能够完完全全地告诉二伯么?”他神情诡异,企图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卿湄将自己的伤势告诉他,“你的手严重么,真的如同传亦所说,只是身体虚弱而已么?”
“严重!”卿湄哽咽了一声,猛然抬头,从牙齿缝里蹦出了这样一个字。坚定不移的字。她想了想,目光幽幽深沉:“非常严重,但是我害怕你会为此担心。”
钟二伯的眸光突变:“为什么这么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我的手臂已经面目全非了。”卿湄说话的时候,有着对自己的厌恶和痛恨,“就像我的脸一样,丑陋不堪。那么现在……”他抬起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看待我么?”
这个以前,要回溯到卿湄光鲜得如同一朵花的时候。风辰国,王都城下,最美貌聪慧的一位才女。
钟二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对不起,像以前一样我做不到。”
“是么?”卿湄眸色无光。
心中莫名闯入一丝寒流。
“那是因为……”钟二伯痴情地望着夜色下她模糊的脸庞,“大小姐,你知道,我爱你。既然是爱,看到你受伤痛苦,我又怎能安然,又怎么能做到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他握住卿湄,“你是我这一辈子的追求。我努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弃过。只是因为我爱你!”
卿湄退后,瞥过脸,声音无情:“可二伯,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我知道,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给我机会!”钟二伯淡然地说,“因为你从来也不曾给过自己希望!但是你可以不爱我,却不能阻止我爱你!”
“是。”卿湄仰起那双饱含泪花的眼睛,“二伯,尽管我不爱你,但我还是感激你能爱我这些年。没有你,也许,我已经是一个死人!”
卿湄解下黑纱罩住的手臂,轻轻地放到钟二伯的面前:“如果此刻,你还好奇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她拿着钟二伯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前。
那温热的指尖触过去,便是如碎肉一般的皮肤。钟二伯吓地后背发凉,他惊地再拿两双手去够,却发觉卿眉的手臂上坑坑洼洼,还犹带一股粘稠的水渍。
钟二伯双腿发软。
心中落下千斤巨石。
他的手指像摸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就那样保持着发抖的姿势。
发凉的后背靠着朱漆柱子,钟二伯泪流满面:“大小姐,您为什么从不告诉我?”
“告诉您又能如何呢,二伯?”卿湄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我不相信!”钟二伯好像没有灵魂,只余下一双嘴,“大小姐,我不会让你死。”
卿湄重新在手臂上覆上黑纱,然后轻轻地挪动步子,一脸镇静地笑着:“二伯,你还是这样,什么事儿都这么大惊小怪?”
钟二伯神情怔怔:“大小姐认为,这种事情是小事儿么?”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觉得这其实是一件小事儿了。”卿湄回这句话的时候,是很小声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么一句话。也许,在她的眼里,死已经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唯一可怕的,是她死之前她想干的那些事都不能干。她担心早死,不能心安理得的死。又或者说害怕枉死。
“什么时候的事儿?”
“很久很久了。”
“谁做的?”钟二伯就像在审讯犯人一样,言辞犀利。
卿湄抬头:“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钟二伯盯着她:“你不在乎是不是早就抱着求死的心了?”
“我不想瞒你!”卿湄笑,“我曾经很想死。但是我不愿意死。那个时候,我还不确定是不是他杀了羽儿?”
“如果是呢?”
卿湄眼色一横:“那我一定杀了他再死。”
钟二伯仰头望天,语气冰冷:“但是现在大小姐已经知道,他没有杀害卿羽将军是么?”
“我不知道!”卿湄怀疑地看向远处,“这个事情是个奇迹,也是一个谜。对于这个谜,我想过要去调查。”
钟二伯猜测到了她的用意:“但是,你因为这样的自己,没有自信?”
“对。”卿湄握住钟二伯的手,“二伯,这辈子没有早点儿遇上你,是我的遗憾。但是此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觉得挺幸运。可是二伯……我更希望你能支持我。我爹不支持我,所以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我师父不支持我,所以把我逐出了山门。直到后来……”她冷冷一笑,“连他也要退缩……不愿爱我,呵,二伯,这是不是报应?”
“我不知道。”钟二伯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大小姐,现在我不会逼你了。我们一起下山吧。”
卿湄惊喜道:“你答应了?”
“不答应又如何,大小姐不还是要下山吧。既然这样,二伯陪着您也还安全一些。”钟二伯想明白了,便带头领在前面。卿湄跟在身后,两人摸黑前行。因着始竹已在院外专门安置了兄弟护送,所以这一晚走地很轻松。至少对于习武的人来说,他们是不会有多大麻烦的。
……
忠勇候府里。
后院厢房。
李诗语趴在塌上,无趣地躺着。
收拾行李的兰姨掩唇往李诗语身上盯了一眼,劝了声儿:“将军,今晚赶紧歇息吧。明日可还要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