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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魏王想按下这件事也不容易。
无论喜爱不喜爱,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秦恪对秦敦无甚情分,见这个儿子傻了,还不是大发雷霆?穆拾又是个满长安横着走的主儿,竟敢叫皇孙偿命,魏王八成也是怕长兄死在流放之地,念着香火情。再者,同是皇子王孙,穆家嚣张至此……
秦恪前几次才受武成县公的怠慢,原本积压在心底的不忿便被挑起,如今又听闻这么一桩事,哪怕知晓此事乃是秦敬理亏,穆拾直接往三司主官家中一坐,逼着他们判秦敬死刑,为穆拾之子偿命的做法,也惹得秦恪颇为不快。
终究是天潢贵胄,轻贱旁人的想法深入骨髓,哪怕是脾气最好的代王也不例外。莫说他们自己,就连旁人也认为是理所当然,若非此事牵扯到穆家,魏王何须如此难办?
想到这里,秦恪认真地看了几眼这个从前不曾注意过的弟弟。
魏王修眉俊目,沉凝端肃,气宇自是不凡。奈何这幅好样貌找不着圣人的半点痕迹,怕是像极了那位钟婕妤,导致圣人既重其才华,又厌他出身。若非如此,圣人怎会让魏王去刑部办差?要知道,对同一个案子,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判法。更莫要说京畿重地,权贵一抓一大把,隔三差五就得闹出点事,来个皇子任职,岂不是肥羊直接喂了那些老狐狸?想也知道,遇上棘手的权臣针锋,又或是涉及到皇家之事,好比秦敬,不推魏王出来做主才有鬼呢!
秦恪领过礼部,知晓这些官员的精明厉害,才赴任没多久就不干了,整日把玩些金银玉石,古董字画,日子过得惬意至极。哪怕知道人各有志,魏王一直想做点实事,被圣人正眼相看,也免不得唏嘘。
武成县公与代王一辈,尚敢对这位皇长子慢待无礼,平宁县公是太子的嫡亲舅舅,魏王生母又是穆家的奴婢,素来被穆家敌视得很。穆拾这个京城有名的横货上门,指不定给魏王多少气,多少委屈呢!
代王的生母亦是寒微之身,品德虽不似钟婕妤那般下作,顶多算得上命薄红颜,却也不被圣人所喜。想着魏王与自己一般,被穆家人欺压,被圣人敲打,被达官显贵明着奉承,暗中刁难,便生出几分怜惜之意,叹道:“多谢六弟照拂,这些年……你当真不容易。”
魏王一听,就知长兄心软,不由大喜。
见魏王眼底的欢喜,秦恪越发怜惜。
六弟生母品行无端,遭人鄙薄,想来正是因为如此,他极严格要求自己,唯恐错了一处,微小谨慎至极。思及自己也曾有过这般处处小心的时候,秦恪的态度越发温和:“那个逆子已被我分出去,从今往后,他若再来纠缠于你,你只管打发了,莫要客气。”
魏王连声说不敢,于怀中取出几张纸页,放在桌上,恭敬道:“说来说去,皆是弟弟心存妄念,方惹出来的祸事,却带累了兄长,伤了兄长的名声。弟左思右想,不知如何补偿,几番思量,也只有这些东西能拿得出手。”
秦恪知魏王给的必定是商铺、地契之类的物件,瞧也不瞧一眼,便道:“你置办些家业不容易,为兄怎好拿着,收回去吧!”他本对魏王感官甚好,想唤女儿出来拜见叔父,如今见魏王备了常礼还不算,私下又有补贴,便不敢喊秦琬出来了,唯恐魏王话锋一转,直接将这些东西送给秦琬做嫁妆。
两兄弟推辞来,推辞去,希望得到长兄帮助,于圣人面前说一二好话的魏王终究没有在这种事上拂逆代王的意思,有些羞愧地将纸张收起。秦恪不经意扫到一眼,瞧着“景风门街微渊斋”几字,猜到大概是一处什么样的商铺,心中越发熨帖。
送走魏王之后,见秦琬笑嘻嘻地在正厅等着,秦恪无奈地摸了摸女儿的鬓角,柔声道:“可算见着啦?”
“六叔风姿虽好,却不及阿耶儒雅。”秦琬毫不吝惜对父亲的赞美,撒娇卖痴浑然天成。
秦恪见状,心早软了,也不计较女儿乱七八糟的行为。只见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神态十分柔和,“你去看看曼娘,或找旭之玩吧!为父去抄几卷经书。”
“我去为您磨墨!”
“傻孩子。”秦恪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抄的经书要献给圣人,自然得亲力亲为的好。”
秦琬“哦”了一声,答道:“阿娘似乎在见那些管事妈妈,我才不想去呢!还是找旭之谈谈诗书,论论时政的好!”
“你呀!”秦恪叹了一声,却没阻拦。
他的女儿,不想学女红管家,那便不要学。这一生,她只需要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活着,便好。秦琬知父亲的心思,依偎着他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待见了裴熙,后者第一句话便是:“如何?”“厉害。”秦琬很肯定地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言行举止,无一不戳中阿耶的软肋,当真……十分厉害。”
第七十一章 姻亲故旧
秦恪待人赤诚,凡事都往好处想,若遇着错处,必定先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好比这次,哪怕知晓婚姻之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上奏折的时候,也是说秦敬诓骗婚姻,将永安侯府给摘了出去。
这般性格,一时打动容易,想要长久地得到他的关怀却不那么简单。魏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踩在了代王的心头。秦恪看着如今的魏王,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没来由地就多了几分亲近。
秦琬清楚父亲的性格,明白代王压根不想卷入这些是非中,想让他在这时候就摆明旗帜支持哪个弟弟与做梦无异。正因为如此,魏王不直接与长兄拉关系,示好却不过分,示弱却不明说的举动,实在拿捏得极好。
“魏王他,似乎打算送铺子给阿耶,至少送的东西里,有一桩件古玩铺子。”秦琬回忆着秦恪的态度,缓缓道,“若我没猜错,应当是为了永宁节。”
裴熙嗤笑一声,没说什么。
秦琬也觉得这些人想多了,他们一家刚来京城,贺礼置办得举世无双才不正常。代王府当年虽被抄了,一应东西却被圣人命令封存,已然发放回来。虽说刚从宫里送出来的东西,再往宫里送有些不体面,却比才来月余就能拿出稀世珍宝来得好吧?
无论如何,总归是魏王有心了,这份情,他们得记下。
“说起来。”秦琬今儿见了魏王,对他忌惮非常,便问,“按我朝例制,生母不居正二品或更高,其子只能封郡王。纵穆皇后想捧魏王帮助太子,也需一个理由,不知魏王因何而封的亲王,太子出事,他又为何没受连累?”
见秦琬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裴熙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太子天生体弱,秉性又很活泼,甘露殿读书时,常惹诸位大儒生气。魏王得穆皇后授意,规劝引导,太子起初也能听得进去,却对魏王十分反感,没个好脸色。为着这桩事,魏王不知受过韩王多少欺凌,幸得齐王有君子之风,时常照拂。待齐王开府,韩王变本加厉,好在长幼有序,魏王功课又比韩王好上不少,躲过了许多刁难。”
韩王与太子的年纪差不多大,皆被生母溺爱着长大,偏偏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韩王都比不过太子,更没办法奈何太子,只能拿生母被圣人厌恶的六哥出气。太子呢,连大儒们的话都不听,哪怕魏王想尽办法,哄着太子略略收敛了一些,太子也未必真喜欢他。
秦琬稍稍一想,便觉得魏王昔日的处境,实在艰难得很。
“魏王因何而封王,宫中语焉不详,我也不知晓其中内情。不过,大众谣传,魏王之所以封王,导火索应当是一件事。”裴熙勾起轻蔑笑意,“魏王养了一只狮猫,乃是西域上贡的顶级品种,圣人将仅有的一对赠给了穆皇后。这对狮猫育有几只小猫,齐王拿到一只,见弟弟喜欢,就将之赠给魏王。不知怎地,那只猫就不见了,为此,魏王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给齐王赔了诸多不是。过了好长一段时日,此事忽然被翻出,说魏王的狮猫被韩王……虐杀而死。”
韩王喜爱邱大娘子,却不敢违逆圣人赐给他的婚事,为达到目的,他毁坏蔡三娘子名节,逼死了这位贤德贞静的姑娘,可见此人本性早坏。由此看来,韩王嫉恨太子,却拿不到太子周身的物件;讨厌魏王,魏王却被齐王庇护,自己本事也不差。心态扭曲之下,拿魏王的宠物泄愤,这事,他做得出来。
“后来呢?”
“后来?后来太子长大了,越发有主见,不好哄骗。魏王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太子的兄长,不是太子座下的一条狗,自然会有矛盾。”
自觉说完了的裴熙看着秦琬,秦琬沉吟片刻,感慨道:“真可怕。”
魏王,真的很可怕。
明明处在这样的境遇中,却能一步步将劣势转化为优势,加上几分上天的厚爱,方成就了今天的局面。难怪裴熙会说,若无生母的拖累,魏王的成就断不至于如此。
裴熙见状,微微挑眉:“怎么?怕了?”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不用见鲁王了。”秦琬摇了摇头,叹道,“谁让魏王有个连襟手握兵权,鲁王却只是在士林中有名声呢?”文人一张嘴,一杆笔,厉害无比,能让你留下千载骂名,但在搞宫变的时候,这一套有用么?既然都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谁拳头大,谁就是硬道理。至于什么名誉,正统,等你登了基,自然有人为了功名利禄,绞尽脑汁为你想借口,找理由。
见她万分感慨,裴熙坏笑起来:“想过安逸生活?好办!魏王和魏王妃感情极好,七年生了两儿一女,若魏王登基,只要苏家不犯蠢,地位就稳如泰山。魏王妃的兄长,曲成郡公苏锐有四个儿子,全是嫡出,长子苏彧年十八,尚未娶亲;往下面排,十六岁的苏荣,十三岁的苏茂,十一岁的苏荫,你想嫁哪个就嫁哪个,保证一生安稳得很。”
说到这里,他竟装作思考的模样,补上一句:“听说,苏家的家风极好,曲成侯夫人亦是长安城有名的贤惠之人。他们家的儿郎,哪怕没有这一桩,也是众多命妇看好的女婿人选。只可惜,毕竟连着一个魏王,事情没定下来之前,没多少人敢随意下注。偏生苏家又不肯将就,尤其在长媳冢妇的人选上头,绝不轻慢半分,才导致了如今的情况。”
秦琬白了裴熙一眼,不悦道:“你何时关心这些家长里短了?”
裴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秦琬见状,知晓他老毛病又犯了,作势敲他:“得了得了,我知道,曲成郡公夫人是个顶顶虚伪的女人,世人都愚钝,是瞎子,没看出来,就你英明神武,行了吧?”
秦琬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道理的。
周红英为儿女婚事求到曲成郡公府时,莫鸾非但没有推拒,反倒帮她挑了一大串好人选,折了自己的面子去说情,结果呢?被周红英“高攀”的永安侯府就剩一个空架子,压根帮不到秦敬什么忙,至于贺家……秦绢这两天的泪水和哭诉,秦琬可没忘记呢!什么婆婆揉搓,妯娌盯着她的嫁妆,硬要她补贴家里,逼着有身子的她立规矩。哪怕这些话有夸大做戏的成分,绝大部分的事实却不会作假,这样的人家……
秦琬可不相信,能被满长安交口称赞其贤惠,这么多年硬是没半点坏名声的莫鸾会没办法对付周红英。哪怕这个过程很艰难,会有点损失,却也不至于太过,毕竟谁都知晓她的无辜,周红英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