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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桢左右看了一眼,圣人见状,挥了挥手,屏退众人。
见四下无人,秦桢这才上前一步,神色紧张,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圣人,恪弟府中的那个周五,他,他不姓周,他姓柴!”
第五十九章 执念已生
圣人闻言,微微一怔。
秦桢以为圣人不记得是哪个柴姓,连忙补充道:“您可记得我的父亲有个柴良娣?这个周五便是柴良娣最喜欢的一个侄儿,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陇西郡果毅都尉的柴豫,也是柴家最出挑的子孙!纵他蓄了大胡子,故作颓唐和落拓,我也一眼就能认出来!”说到这里,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废太子在没遇见南朝广宁公主之前,最尊敬得是太子妃杨氏,最宠得是良娣柴氏。柴良娣出身将门,明艳爽快,为太子生下了一儿一女。后广宁公主横行东宫,柴氏坐山观虎斗,挑得广宁公主针对太子妃,害得太子妃三子俱废,受打击太过而亡。
倒行逆施的太子被废,贬为荆王,柴良娣见废太子仅有的几个儿女中,以自己的儿子年纪最大,出身最高,柴家又兵精将广,竟唆使废太子谋逆。
废太子造反失败后,失望透顶的太宗非但赐死了一度寄予厚望的嫡长子,还将废太子的儿女杀了个干净,唯有秦桢保住一条命。即便如此,太宗皇帝也被嫡长子伤透了心,新痛旧伤一道来,终究一病不起。
秦桢痛恨生父凉薄,却更恨广宁公主狐媚和柴家贪心,如今见柴家最优秀的子弟竟从抄家灭族之祸中逃了出来,潜伏在秦恪的身边,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若非她定力足够惊人,恐揭穿柴豫之后,对方暴起伤人,压根不会忍到入宫和圣人说这件事。
她本以为圣人知晓此事后,会立刻命人缉拿柴豫,谁料圣人却沉默了。
这份沉默给秦桢带来的不详之感是如此的强烈,秦桢不可不可置信地看着圣人,眼中有期盼,更多得则是恳求:“二叔——”
“桢儿。”圣人望着侄女,缓缓道,“柴豫是朕保下的。”
“二叔……”
圣人摇了摇头,叹道:“三十年前,江南刚定,国内兵力正空虚,政局也有些不稳,恰逢柔然大举兴兵。大哥认为此乃天赐良机,为替广宁公主复仇,邀柴家与他谋逆。柴家本想得个从龙之功,谋个国丈之位,却渐渐发现,大哥自失去广宁公主后,心智近乎疯癫,所到之处只为破坏,便有些离心。”
适逢乱世,必出英主,太宗皇帝雄才大略,柔然伐骨可汗亦是一代人杰。他统一了整个西北的部族,裹挟六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势要拿下中原的肥沃土地。大夏为稳定江南局势,抽调大量兵力驻守南方,应对柔然入侵本就很吃力,废太子和柴家的谋逆无异于雪上加霜。若非内忧外患,局势恶劣,时为安北大都护的谯国公沈豹也不至于儿孙悉数战死,女婿折了大半,徒留沈淮一个襁褓中的男婴,险些无法支撑门庭。
在儿女面前说对方的父母不好,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圣人宁愿秦桢怪广宁公主,怪柴良娣,也不希望她憎恨废太子。反正秦桢当时才八九岁,很多事都记得模模糊糊,圣人便这样瞒了下去,却未曾想到柴豫给秦桢留下了十分鲜明的印象,时隔这么多年,她居然能一眼将对方给认出来。
伤疤再次揭开,一片鲜血淋漓,陈留郡主用袖子遮了遮眼睛,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轻声道:“侄女知道了。”
废太子身为太宗嫡长子,身边自然聚拢着一大批良臣谋士,杰出武将。这些人本有大好前程,偏偏太子被废,他们也沦为二等,身份尴尬,又如何甘心?改换门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那么容易,一不留神就是声名尽毁的结局。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用性命求个富贵闻达。
当时的大夏,镇南平北已经十分吃力,经不起皇族内耗,人手更是短缺得紧。圣人不仅要平定废太子的叛乱,还得将废太子的诸多臣属收复,让他们为大夏出力,才能全力对付柔然,以保江山安定。
太宗皇帝深恨柴家,命人抄柴家九族,圣人却暗中保下柴家最优秀的柴豫,留柴家一条血脉。都说千金买骨,废太子的臣属若知晓此事,必定感恩戴德,全力以报……想到这里,秦桢心中一跳,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圣人,不确定地问:“难道,彭泽……”
圣人轻轻点头,温言道:“长兄的臣属,没有不痛恨广宁公主的,朕让他们去镇守豫章、鄱阳、临川等郡,也好牢牢看着江南世家,不让江南逾越了去。那儿认识他们的人少,束缚更少,谁都安心。朕亦知恪儿委屈,故将老五流放到岭南,让恪儿去豫章,又亲点了柴豫随行。若非如此,恪儿岂能平平安安的在彭泽呆这么多年?只可惜,他们拦得住南边,但对北边来的势力,终究有些忌讳。”
原来,柴豫的更名改姓,落魄消沉,并非别有用心,而是知晓前路茫茫的自暴自弃。饶是如此,在沉寂三十载之后,圣人依旧许了他一份安逸的前程,用以庇荫子孙。
秦桢心中五味陈杂,最后都化作一缕惆怅,她望着圣人,用敬佩的口吻,十分认真地说:“二叔,您是盖世明主,能遇着您,是所有人的福气。”
她这句话说得特别陈恳,完全不带一丝虚情假意,圣人微微动容,叹道:“傻孩子。”
“我才不傻,倒是恪弟……”秦桢将秦恪的意思大概说了一下,圣人静静地听完,没再说话。
甘露殿中,陈留郡主向圣人复命,代王府中,趁着沈淮与秦恪说些朝堂间的事情时,沈曼敲了敲秦琬的头,小声道:“今儿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抢在父母面前使唤七月,无疑是一种很失风度的表现,若非秦桢与他们家关系不错,又怜惜代王就秦琬这么一个嫡女,对她的印象岂会好?
秦琬觑了一眼父亲,见他与沈淮谈笑风生,一时无暇顾及这里,便有些不甘地问:“凭什么我不行?”
这句话触动了沈曼的心事,沈曼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阿娘。”秦琬依偎进母亲的怀里,只觉满腹都是委屈,“读书识字,对世事的分析,对政务的见解,统御手下,笼络人心的本事,我哪样比别人差?就连旭之都说过,他平生所见的那么多俊杰,有我这般资质的也不超过十个。就因为我不是男子,除却阿耶、您和旭之外,旁人竟是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否定了我的前程。”
沈曼轻抚女儿的鬓发,轻轻道:“有什么办法呢?是男是女,这是老天定的,谁也没办法改变。”她何尝不希望秦琬是个儿子,堂堂正正的继承丈夫的爵位、土地和家产,让她后半生扬眉吐气?沈曼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对女儿过于溺爱和放纵,导致今日这般,拿女子的标准去要求秦琬,她太过张扬肆意,言行无忌,足以将绝大部分的男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未必能讨丈夫和婆婆的喜欢;拿男子的标准去衡量吧,秦琬倒是心机、智谋、手段乃至身份样样不缺,看得见的前程远大,如果,她是个男孩的话。
秦琬见识了裴熙连仙神都敢胡编乱造的本事,自然对命运没多少敬畏,沈曼不这样说还好,这么一说,反倒激起了秦琬的不满:“性别没办法改,规矩却是由人定的,总有一日,我要所有人都不敢用怜悯的眼神看我,嘴上赞着我多么优秀,心中却高高在上地来一句,可惜,终究是个女孩。”
沈曼知女儿犯了左性,不再劝她,心道小孩子家家,纵然聪明,到底还有些不懂事。等她再年长一些,知晓婚姻和儿女对女人的重要性,便不会这样想了。
身为女子,再怎么倔强,心气也不能太高。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有时也不能为所欲为,何况旁人?
沈曼了解自己的女儿,秦琬亦了解母亲,瞧见沈曼的不以为然,原本不过赌一时之气的秦琬发了狠,暗暗发誓,一定要凌驾于众人之上,实现今日的誓言。
她一贯果断善谋,定下目标之后,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女子执政,虽不常见,却亦有之。譬如吕后,权势鼎盛之时,刘氏皇族皆要仰其鼻息。只可惜,秦琬身为宗室女,“太后垂帘”对她没半点参考价值。至于公主监国,古往今来,似乎未曾有之。
不过,未尝不可。
秦琬越想,就越觉得这一条可行。
史书中记载的诸多朝代,宦官专权屡见不鲜,为何?还不是因为皇帝生长于深宫,内侍便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想从权臣甚至太后手中夺回权力,自然得依仗宦官么?倘若阿耶做了皇帝,以阿耶的性子,定不耐烦政务。若自己提出,愿为阿耶分忧,阿耶定会同意。如此一来,自己纵无监国之名,亦有监国之实。十年的流放,让阿耶阿娘吓破了胆,满足于宗正寺卿,秦琬却没有。她想着一句古话,轻轻地笑了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六十章 庶出子女
沈淮领了左金吾卫中郎将,南府十六卫又盘根错杂得紧,若非圣人命他来宣旨,他又带上了姑姑的嫁妆单子,打算将寄放在沈家的嫁妆悉数还给沈曼,也不至于偷得半日清闲。
这些年来,他为替代王奔走,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练得炉火垂青,本打算哄得代王开心,趁机再提于氏挪用沈曼首饰的事情,将这根刺给拔了,以待时日抹平。一见最得沈曼信任的七月走进来,附耳对沈曼小声说了什么,沈曼竟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做侄儿的就猜到姑姑的难处,不敢再提什么扫兴的事情,连忙起身告辞。
秦恪不明所以,还要挽留,秦琬却走到父亲的身边,轻声道:“阿耶,程方回来了。”
程方?
秦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程方回来沈淮跑什么?忽想到自己昨儿吩咐程方做的事情,神色就沉了下来。
见到沈淮略有些惶恐的神情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秦恪好容易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让对方离开,这才有些不高兴地问:“都接回来了?”
“月娘没直说,我觉得——”秦琬指了指沈曼和七月,对父亲咬耳朵,“似乎有难处,不方便说。”
难处?什么难处?难不成觉得代王府的总管不够格,非要他这个王爷去迎接他们么?
秦恪本就对这些无法与自己共患难的妾室十分不满,如今一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她们败坏自己的兴致,不由抬高声音,话语中也带了一抹冷意:“七月,有事大声说,不要遮遮掩掩。”
七月唬了一跳,忙不迭跪下,沈曼见状,嗔道:“孩子们都快回来了,这又是哪来的火气呢?”
听沈曼这么一说,意识到自己误会,秦恪不免有些讪讪的:“既然都回来了,那么就让他们进来吧!我也好久没见着他们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既有些感慨,又有些惆怅。
秦琬伏在父亲的肩头,好奇地看着来人。
她倒要看看,被阿娘如临大敌的周红英和秦敬,究竟是什么货色!
不消多时,一男二女鱼贯而入。
他们走路的姿态非常优美,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让秦琬意识到父母说得“裹儿很多浸透在生活中的礼仪都不懂,会被人嘲笑”是什么意思。他们的相貌亦非常出挑,为首的那个男子眉目如画,桃花眼含情脉脉,眼角的泪痣更添几分妖娆。若论姿容,纵与卫拓相比,亦有一拼之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