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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是她,郭贵妃和刘华妃同样头疼。
圣人为了秦恪正名分,令九嫔之下的妃嫔安守自己的宫殿,只允许郭贵妃和刘华妃伺疾。这两位年轻也不轻了,既要打理宫务,又要连轴转,还要约束心思浮动的人。百般无奈之下,也只能拉公主们来当苦力,充脸面了。
宫中忙乱非常,朝臣忧心圣人病情,知晓宫中的主子们心情不好,谁都不敢冒头。偏偏这时候,陈玄接到密报,犹豫半天,还是去寻了秦琬。
“什么叫做失足跌死?”秦琬这些日子熬得不行,双目周围一片青黛之色,眼中布满血丝,十分憔悴,面对外人的时候尚能克制住不住攀升的火气,对着自己人,又是这种不好的消息,脾气就上来了一两分,“丽竟门的人,办这么小一桩差事,去了三个,全都失足跌死?”
陈玄当然是不相信的,但新安纪家无足轻重,匡敏的地位却十分重要。若是这时候对新安纪家动手,匡敏将来拿道“遗诏”出来,那可就不妙了。他的意思,先稳住,拖过这段时间,若是圣人……以匡敏之忠心,必定是要殉的,届时,新安纪家就是盘中鱼肉,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秦琬眉头紧缩,寻了块墨,慢慢研磨。陈玄知她这是在想事情,不敢多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琬将墨一搁,已然恢复了镇定:“不成,我去与匡内侍说。”
纵然墙倒众人推是常态,她也不做“众人”中的一个。
陈玄派丽竟门的人去新安纪家,匡敏是知道的,圣人也知道。在匡敏看来,这是秦琬要提携纪家,只要纪家肯说出隐户数量,便是一张闪亮的投名状——匡敏跟随圣人久了,土地一事,他也知晓,括户一事,势在必行,先出头的未必讨得好,但秦琬不是不念旧情的人,她都伸了手要拉的人,肯定日子会好。
原以为是极简单的一桩事,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丽竟门的人是以侍卫的身份去的,腰牌也是实打实的,走得是官道,住得是官驿,去的时候尚没被人打劫,回来的时候“喝多了酒”“趁夜赶路”“失足跌死”?哪怕他们真喝多了酒,趁夜赶路,丽竟门的人,也不会死得这么窝囊。
事涉人命,尤其是公门中人的性命,那可就不好收场了。若说新安纪家没问题,非但秦琬不信,匡敏也是不信的。
匡敏对纪家的感情,远不如他对大夏、对圣人的感情浓,尤其是先前的事情,很令他恶心,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情分也没剩什么,若说有,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宦官,对血脉总有些执念罢了。
光看秦琬知道这件事后,竟来找他说一声,而非等到他的利用价值消失殆尽后动手,便知秦琬不是那等凉薄之辈。故他想也不想,肃容道:“殿下尽管放手去做,若有什么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义不容辞。”
秦琬见他深明大义,也放下了心,郑重许诺:“无论如何,我都会给纪家留条血脉。”
这份承诺,不可谓不重。
匡敏向秦琬深深行了一礼,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她倒要看看,新安纪家到底在玩什么名堂,站在纪家背后的,究竟是魏王余孽,还是弘农世家!
第三百七十一章 引蛇出洞
常青带着十几个血影的兄弟,星夜兼程,快到弘农郡后,与玉迟的商队汇合,充做护卫,往新安县而去。
纪家一事,本不用他来探查,奈何秦琬对丽竟门的办事能力有些信不过——身为探子,竟会被人一锅端,连半丝消息都传不出来,与常青的能力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新安纪家的事情透着诡异,要是打草惊蛇,那可就不好办了。
常青知秦琬对此事的看重,不敢有丝毫怠慢。眼见再过一段就到了新安县内,常青沉了声,郑重道:“这地方的人怕是会盯着外乡人,咱们莫要露出丝毫不妥,这几天就在新安县内转悠,不要打听纪家的任何事。谨慎身边的人,若是有什么地痞无赖,游侠混混或者小乞儿跟在你们身旁,万万要小心了,不能对他们动手,更露出马脚。”
血影的人都是跟了他许久的,如今又是为秦琬办的第一场事,卯足了力气要做好,自是连声应下。
比起兄弟们的谨慎、小心又跃跃欲试,常青的眉头却拧了起来。
他是做惯了这些活的,自然明白,新安纪家必定有猫腻,但丽竟门使者之死,却有两种可能——一是纪家人自己无知,认为人死如灯灭,斩草除根即可,不明白此事会带来的可怕后果;二便是有人精心谋划,为隐藏要事杀人灭口,哪怕惊动朝廷也再所不惜。
若是前者,许还在能控制的范围内,若是后者,便不是他能管得到的事情了。正因为如此,此行断不能有丝毫疏忽,应以谨慎为要。
玉迟为了打听家人的消息,十几年前商队便从西域来往于关中、关东,在秦琬的支持下,商队还到了江南和岭南。弘农郡是物产丰富的大郡,新安县也不是什么贫瘠的地方,商行的掌柜每年都打点好了上上下下,官府们乐见有这么一支商队在,尤其听说商队的主人与东宫关系莫逆,更不敢蓄意刁难。百姓呢,都习惯了有这么一支大商队,来的时候带着胡人的香料、金器和许多小玩意,去的时候带着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一路走走停停,贩卖些货物,再补充些当地特产。
他们这一行人的来意,也只有商队首领知道个大概,对外公布得是东家说了,这一路不算很太平,特意派几个壮汉来护持,顺便在几个临近的郡县看看,能不能买房置地,纵只能买几亩茶园也是好的。
大夏天朝上国,多得是外人愿意来中原定居,长安的居民中就有极多胡人居住,洛阳也有不少胡人,这理由本就正当。何况洛阳周边地区富饶,多粮仓,百姓活不下去,往往会成群结队地赶往这里。一旦饿红了眼,沦为山匪也是寻常,好在洛州兵精将广,洛阳又是东都,只要流民不攻打县城或者世家庄园,没造成太大损失,就能压得下来,当地官员不会向朝廷上报。毕竟,武将虽是要人头立功,文官却是要当地治安良好,才能升官的。洛州位于中原腹地,并非四境,武将的势力远远不如文官,不敢明着与文官争锋。
这里头的猫腻,当官的清楚,当地百姓清楚,他们这些行走四海的商人更清楚,唯独瞒着太极宫里的九五至尊罢了。或者说,那一位也明白,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就成。
无论如何,商队中多出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总是好事,走山路也觉安全。血影众人又是不差钱的,有意笼络下,很快与商队的人称兄道弟起来。
常青冷眼观摩了几日,示意自己的属下与商队中一个叫做贺托的胡人混熟。
贺托金发碧眼,身材高大,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皮肤白皙,无疑是最典型的胡人长相,落在多为汉人的商队里,特别显眼。
他原本的名字当然不是这个,“贺托”就和“玉迟”一样,是为了在大夏经商方便才起的。而他的汉话也学得很溜,正宗的官话,听上去就和从小生长在长安的胡人一样。在商队的地位更是不低,跟着玉迟的时间也很久,之所以没混得特别好,定在一个地方做大掌柜,要受奔波之苦,至少有一大半原因得归在他好酒,容易误事,又喜欢吹嘘上,小部分原因才是他本来就喜欢四处闯荡。
常青琢磨了一下商队的人,心道纪家若是草木皆兵,十有八九*会对外乡人特别注意。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城,哪怕许多都是熟面孔了,纪家也会担心他们带了人,没道理不来探口风——一两辆车的小队伍遇上大商队,交点钱求一道走,本就是极寻常的事情。
贺托的外形如此显眼,许多人看着新鲜,没事还要找他说两句话,何况他的弱点也摆在那里呢?既然往来这条道上快十年,没道理纪家人不知道。
与其鬼鬼祟祟,倒不如引蛇出洞。
在常青的示意下,商队倒有好些血气方刚的男子要去那瓦肆勾栏“消遣消遣”,前方是温香软玉,各色美人,杯中盛满美酒,很多人乐得不行,喝着喝着就抱着美人去了房中。贺托眼光比较高,看不大上新安县勾栏中的姑娘,他又是胡人,还是比较喜欢**胡姬,就与常青等人大口喝酒,高谈阔论。
酒酣耳热之际,大开的房门过道前,两个醉汉在姑娘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过来,冷不丁瞧见贺托,愣了,随即便高兴起来:“贺老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常青举着酒杯,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两个“醉汉”,见他们看似东倒西歪,实则步履沉稳,便知重头戏来了。
贺托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见了这两人,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哦,张管事,王掌柜,好久不见了!”
张管事笑呵呵地走进来,寒暄之下,大包大揽,将今儿他们的花销一并给结了。不要钱的酒么,喝得更是高兴,眼见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张管事与贺托推杯换盏,极是自然地问:“贺老弟,你们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定西来?”
“咱们东家发了话,这次带的好东西,多!”贺托已经有些大舌头了,仍不忘吹捧自家商行,“咱们东家,你是知道的,西域第一商贾!好几个国王都授予了爵位,先认识了苏都护,又走了广陵郡主的路子,如今正在东宫任职!你说,天底下有几个商人能这样,你说是不是?”
张管事不住点头,这一次倒是真心实意的羡慕——商人的地位一向很低,经了商的人再做官那是不要想的,朝廷为了脸面也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只能寄希望于族人或者下一代。玉迟能做官,完全是托了他有好几个国家爵位的福,勉强算是“西域贵族”,封他做官,属于“归化”,士大夫们才同意。
贺托被张管事吹捧,更是飘飘然,仿佛做了官的是自己一般。这也是常态,东家地位提高,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故他鼓吹得更是有劲,反反复复就是东家多添了货物,这次他们商队更大,护卫更多,等等。
张管事试探良久,王掌柜和随行的人也留神打量这些护卫,发现生面孔虽多,但与贺托都很熟的样子。贺托也说了,他们这次货物多了,护卫也多,没什么不对劲,便将心思放在几家跟着商队的人上头,一一打听熟了,这才笑呵呵地继续喝酒。
他前来试探,血影的人在常青的示意下,也问一旁的商队护卫:“这人是谁啊!这么豪爽?”
“哦,他是纪家的大管事。”护卫很自然地说,“纪家开着新安县最大的生药铺子,最好的大夫也都是他们家的人,走出去谁都敬着三分。”
众人会意点头。
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药材、大夫都捏在人家手里,当然要礼遇一些。
常青听了,忽道:“大夫都是他们家的人?不是还有世家么?”
此言一出,护卫们便笑了起来:“世家的大夫,岂会现于人前?”许是瞧见常青“不懂事”,像个愣头青,又见他生得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几个半醉半醒的人也就开始说起弘农郡的世家、富户来,纪家的人听了,见他们不过凑热闹,何况护卫们说得也都是好话,譬如“乐善好施”,“与他们交易,价格都极公允”之类,也就自豪地笑了笑,并不当回事,却不知常青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短短一番谈话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