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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心思更深一些,笑过之后,便明白这是圣人对秦琬的照拂。
苏家在魏王夺嫡一事上牵扯了多少,谁都不知道,处置是一定要处置的。但苏锐在外多年,军神一般的人物,据说身体又有不好的征兆,实在不能做得太急,寒了将士之心。
将大义公主下降苏彧,看似对双方都是折辱,实则是极好的一招——无论事后查出苏家到底牵扯多少,只要苏沃是“公主之子”,便能免除大半罪责,甚至继续在上流社会待着。
明眼人都明白,苏家做出这等事,可以留存一脉香烟,甚至复起有望,已经是不世的恩典了。
大义公主于国有功,她的儿子,那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朝廷定不会轻动,一辈子富贵无虞。再说了,日后秦琬若是想要回长子,苏彧不是还有个庶子在么?这孩子命大,苏家兵荒马乱的,顾不上他,他竟也没病没灾,更没被吓到,生母杨氏还算间接帮了秦琬的,圣人也不介意许杨氏之子一份前程。
与苏沃相比,这一位才是真真正正被大义公主掐在手心的,只要奉养大义公主得当,爵位指日可待。
这些事情,大义公主能看明白,苏锐也能看明白,圣人亦对他们说过了。当然了,哪怕不明白也没什么,这是命令,没有置喙余地。
沈曼只觉得阳光从未有这么明媚过,急急地问:“还有什么?”
“苏家老四失手打死江家小娘子的事情,圣人已经下了判决。”七月只觉大快人心,“徒刑三千里,去得是哪里还没定下来,十有八九*是北边。”
至于苏荫的双生妹妹……“婢子听说,昨儿刑国公回来,苏家哭天抢地的,指望公爷做主。公爷就说了一句话,大娘子不是定了崔家么?人无信不立,择个好日子,将她发嫁了。”
说到这里,七月快意非常:“一心一意将女儿嫁给寒门举子,这下好,身份总算般配了!”
这话说到了沈曼心坎里,沈曼也觉得一口浊气全都吐了出来,面上也带着笑:“你等着看吧!苏家的难堪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曼说得半点不错。
苏荫进刑部大牢的第一天,安平候就打点了狱卒,带着手臂粗的棍棒进去探监,生生将苏荫的腿打折了一条。
狱卒见状,唬了一跳,连忙上报。刑部的官员将安平候扣了下来,这位年轻的侯爷却半点不介意,梗着脖子觐见圣人,问原因,很简单,当年苏荫犯了口舌,闹得安平候被老侯爷打了个半死,安平候府的名声至今都不好,他打回来,天经地义。圣人要罚便罚,反正安平候府就剩一个爵位,没什么实职,他的名声不好,儿女也瞧不出有什么出息。哪怕没了爵位,还有个世家名头挂着,光棍得很。
这位才继任没多久的安平候本就是个浑人,虽是博陵崔氏旁支,又是侯府嫡长子,却一点也不讲究。他做世子的时候,迷上了一个卖花女,知晓父母不会同意他没成亲就纳妾,便将对方养在了外头。当时苏荣的名声大跌,莫鸾退而求其次,为次子求娶安平侯府的嫡长女,遭到拒绝后,苏荫就很不忿了——你们家什么破落户,竟敢拒绝我哥?找了个机会,将此人置外室的事情捅了出去。
心爱的人一尸两命,何等惨烈,安平候至死不忘,奈何苏家势大,他找不到任何报复的机会。如今可算让他寻到了,不管如何,先痛快了再说!
苏锐听到这件事,也只说了一声“知道了”,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位刑国公回京之后,只办了几件事——应了长子尚公主、允了安笙与苏获和离、将女儿嫁给莫鸾一直看好的崔俊。
然后,他不顾家中闹得沸反盈天,遵从医嘱,搬到了苏家在城外的庄子里去养病,嫡长孙和庶孙一并托给了大义公主。毕竟他路上大病了一场,险些转成肺痨,至今还没能全好,实在不敢给小孩子过了病气!太医都说,他这是多年的旧伤,平日看上去健壮,骤然发作,便成了大病。
武将便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仗着健壮,不顾及身子,到老了就一身病,一个微小的伤口,一场最普通不过的风寒着凉,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说来也巧,他搬去的庄子,恰与安笙的庄子毗邻。
这间庄子本是莫鸾置办的产业,因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恰好投了苏吟的眼缘,用两个比这个更好的庄子换了回来,一旦出门散心,必定是在这里歇息的。苏锐想到妹妹如何被魏王害死,心中极痛,却也只能在禀报了所有事情,明白圣人会去查证后,便搬到了她住过的地方,捕捉几分她在的痕迹。
险些被迫殉主,好在常青和玉迟出手,加上苏吟安排才得以活命,却仍旧毁了容貌方得以活下来的绿柳跟在苏锐旁边,见他伟岸的声音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起身都有些艰难,却仍旧亲手去拂苏吟种下的一花一草,眼眶已盈满了泪水:“娘子在的时候,一直叨念着郎主。”
“是我对不起她。”苏锐摇了摇头,没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问,“你见过叶陵,觉得那孩子如何?”这几年来,他将自己领兵的经验总结起来,写成一份兵书,走的时候传给了叶陵。
这便是他的衣钵传人了。
绿柳重重点头:“郎主的眼光,奴婢信得过。”
苏锐自嘲一笑,还未说什么,便有侍从回禀:“安娘子来了。”
安笙对苏锐一向孺慕,少不更事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恋上了对方,极不自在。如今明白这只是一种对父亲的仰慕,又见苏家虽三番两次请苏锐回府,却只是想让对方再度统兵,继续就任现在空缺的安西大都护,而非出于亲情,不由唏嘘。哪怕知道自己应该避嫌,仍是忍不住,隔三差五总要来探望苏锐,遇上忙的时候,还会搭一把手。
苏锐见安笙静若姣花照水,眼神清澈透亮的模样,神色一黯,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神秘人给自己递的纸条。
这是陆泠的女儿,前世与自己琴瑟和鸣的陆泠……若那人没说错,前世的自己,也只有一个女儿啊!
他心下黯然,忽见雨滴落下,越来越急,叮嘱道:“这些日子,长安的雨倒是多,安娘子最好多看着几分庄子,免得被水淹了,或者暴雨冲刷了泥土。”
安笙年轻,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听见苏锐叮嘱,连声称谢,提早了些回去料理庄子。
是夜,苏锐用了药,由绿柳服侍着躺下,听着雨点敲击窗棂的声音,不知不觉地,竟发现自己与几个袍泽正骑着马,在暴雨中往一个方向赶去。
“都尉,雨太大,咱们怕是叩不开城门,得找个地方借宿才是!”
都尉?自己有多少年没被叫过都尉了?将军、都护、元帅……但他却不觉得半点奇怪,很自然地应道:“前方有灯火,应是一处庄子!兄弟们加把劲,马上就能喝上热汤了!”
敲开庄门,借宿一夜,次日一大早,他们几个便收拾好了行装,请庄头代为谢过主人后,就打算往城内赶。谁料昨夜暴雨,路面湿滑,有个兵卒走得急了,不小心绊了一跤,将一堆花都压折了。
苏锐瞧见这些花品名贵非常,又知这个兵卒家境平平,便令他们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求见庄主人,商谈赔偿事宜。
天空飘着小雨,她持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走来,仿佛自朦胧烟雨中幻化而出,不带半丝人间烟火。
只是一眼,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便失了神,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孟浪,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她,话语虽极为有礼,声音却不似以往冷硬:“在下姓苏,单名一个锐字,敢问姑娘……”竟完全不记得赔偿一事。
她笑意清浅,声音柔和得仿若三月春风,拂进了他的心底,从此再难忘记:“我是陆泠。”
第三百三十七章 付出代价
刑国公苏锐病逝的消息传到宫中,圣人惊得险些握不住杯子:“怎么会?藏锋正当壮年啊!”连肺痨都熬过了,怎么可能……
匡敏虽也觉得苏锐可惜,但人死如灯灭,对苏锐的赏识和同情并不妨碍他为苏家的悲惨遭遇添上一把火:“苏都护是天下一等一的方正人,怕是心中愧疚,存了死志。可怜一代名将,逝世之后,竟只有安家娘子为他装殓。安娘子差人送信给了苏家,苏家人不知为何没及时赶来,倒是晋王殿下和县主派人帮了安娘子一把,便是那位玉先生。”
圣人听到最后一句,铁青的脸色柔和下来:“海陵还有这份心?”
“县主那日出宫便后悔了,回府抱着王爷和王妃哭了一整晚。”匡敏适时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抹不开嘴。”
他这一番话,当然有夸大的成分,不过秦琬回到王府后一直郁郁不乐也是实情。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又是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没感情?若不是惦记着儿子,她在春熙园安胎,临产再回去也是正常的,为何一早就要回苏家?实在是知道儿子到了开蒙的年龄,不让莫鸾教歪了他,务要回去教导一二。因苏沃聪明,学什么都快,对自己又颇为亲近,秦琬便将喜爱又添了一两分。
就是因为期望大了,失望才大,一时在气头上才说出那等话,冷静下来便有些后悔——孩子到底是要靠教的,不能让他更聪明些,还不能让他明白做人的道理么?
当然了,后悔归后悔,因这件事留下芥蒂也是肯定的,苏沃有多聪明,秦琬能看得出来。他觉得呆在王府没苏家好,一心要回去,却又不好在自己面前说得太明白,便要将妹妹留下来,这样的做派,实在让秦琬有些心冷。
秦琬知道,自己并不算什么厚道人,手上虽没明着过人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发号施令,间接造成很多人死亡的事情却干了不少。论品行,也没资格说别人,来个双重标准,可……
陈妙知秦琬心结,思忖片刻,仍是冒昧开了口:“县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县主与大郎君恩断义绝,不过是礼法上的,一纸诏令,真能割舍母子之情不成?”
秦琬看了陈妙一眼,神色郁郁,口吻却很淡然:“你真敢说。”
“法理不外人情,大义公主真正挂心得是杨氏之子,县主大可多接大郎君来府中几次。翌日县主……高官厚禄,不在话下。”陈妙说得很直接,反正苏锐已经死了,苏彧他们也就算半个死人了,还有什么顾忌的,“属下唯一担忧的,便是‘君臣之分’四字,旁的,并无半丝不妥。”
他也算秦琬的心腹了,孙道长又闹出这么一桩事,于情于理,都该再大胆些,不能泯然众人,错失了这么多年的情分。
“你呀!”秦琬失笑,却也振作了起来。
高门大户的父母与孩子,论情分,断然及不上平民百姓家的,亲乳娘远胜过生母更是寻常。陈妙说得没错,一旦权利在手,什么好东西不能给长子?让他地位尊崇,受人尊敬,无人敢招惹,不因苏家之事受人白眼。将来他大了,整个长安的名门贵女都以嫁给他为荣。不单是他,他的妻子、儿女,全都能昂首挺胸。
她说不要了,难道就真不要儿子了么?大义公主是个伶俐人,必定乐意时常来王府做客,也欢迎自己去她那儿拜访。
至于陈妙提及的“君臣之分”,实在太远,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抛开这一桩烦心事后,秦琬方道:“圣人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