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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微云疏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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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恪低低地“嗯”了一声,又听妻子说:“穆皇后的三年孝期,也过了两年。”
  “裹儿她还小……”秦恪的双手缓缓握紧,力道之大,几乎能看见手上的青筋。半晌之后,他方用暗哑的声音说,“我们尚且觉得这般日子难熬,何况是她?她压根就不懂,为什么别人素服百日就行,她却……”
  沈曼心中一酸,眼眶已是红了:“我何尝舍得如此责备她,自大哥儿去后,我就她一个孩子了啊!但圣人和九郎是好相与的么?我至今仍记得五年前的那天……”那天,他们从天潢贵胄,转眼就沦为一介庶民;从繁华的帝京来到偏远的彭泽县。昔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如今却要下地劳作,织布洗衣,喂鸡养猪,连带着唯一的女儿也要过这种苦日子。
  秦琬生长在这种环境中,自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何艰难,可越是如此,打小就生长在富贵堆里,从不缺衣少食,更不缺人服侍,早早习惯前呼后拥生活的秦恪和沈曼,心就越是如刀子割一般。
  每每想到此处,沈曼的泪就如珠子般,不住滚落:“大郎,我不是挨不得苦,你若喝稀粥,我便吃糠菜,纵一生苦痛,只要与你在一起,我便甘之如饴。但裹儿……你难道忍心让她一辈子待在这里,就此埋没一生么?”
  秦恪知道,沈曼字字句句,皆发自真心。
  五年前,他被削去代王爵位,贬为庶人的时候,沈曼已有身孕。圣人素来喜爱早夭的长孙,想让长子留个嫡出的骨血,便特意下了圣旨,言明王妃可滞留京城,以待生产,让秦恪随意挑个孺人或媵带走,流放途中也好有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谁料那些平素曲意奉承,个个都愿意为秦恪去死的妾室,这个说要照顾儿子,那个说女儿还小离不得母亲,无儿无女得干脆病了,宁愿在京城当个小小的庶民,也不和自己的“爱人”一道受苦。而这位一直被秦恪敬着,却不是特别喜爱的王妃,却果断地卸了钗环,抗了圣旨,与他一道踏上了流放的旅途。
  一路流放,几多艰险,沈曼一一咽下,从未抱怨过一句,反倒将秦恪照顾得妥妥帖帖。秦恪又羞又愧,自觉昔日负沈曼良多,对她一日好过一日,加上女儿实在是他的软肋,他怎会不知妻子所言正确?可想到穆皇后,秦恪几乎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她将我们害到如此地步,可我们却必须对她的儿子卑躬屈膝,用自己的性命来展示他的宽容博爱,才能得到一条活路?明明是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明明是她的嫡亲孩儿来得这样晚,更何况,我从未动过那个心思,却……为什么,我这一生都必须活在她和她儿子的阴影下!”
  沈曼心道,同是女人,我自明白穆皇后为什么讨厌你——若没你的存在,她和她的皇帝表哥至今仍旧甜甜蜜蜜,两人之间再无旁人,岂会像如今这般,被迫迎来三宫六院和一群庶子庶女?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能明着说的,沈曼太了解穆皇后带给秦恪的阴影了。穆皇后高贵优雅,见着妾室庶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也不作践,就是彻头彻尾的忽视,秦恪喜欢的女人就彻底往反方向走,一个个卑微苒弱,柔情似水,楚楚可怜,伏低做小堪为好手。若非他心中还有礼法存在,大夏嫡庶之严又是前所未有的,这些狐媚子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来,沈曼的日子肯定不怎么好过。
  沈曼一心想和丈夫女儿一起回那繁华的长安,怎乐意回去之后,好容易收拢的丈夫又被那些女人拉了去?她可没忘记,若非她的大哥儿病逝,秦恪本打算给庶次子请封爵位的。正因为如此,她长叹一声,无奈道:“九郎出生之后,宫中再无新孩儿诞生,这岂不能证明圣人的心意?想想二郎和五郎,我们当真……无能为力。”
  说罢,她眉间的忧色又重了几分:“在这儿,咱们自然能宠着裹儿,若是回去……裹儿不能不知礼,不懂礼,哪怕心中再难受,也得忍着。大郎,裹儿从小便与你亲,你好生与她分说一二,也得让她晓些事了。”
  秦恪顿了一顿,方应道:“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是架空的原因,本书制度风俗、地理名字有点大杂烩,从东汉到魏晋到隋唐……作者挑合理的,好听的【重点】用,官爵制度是采用唐代的,加上了自己的删改,不会出现很离谱的差错,这点请大家放心。   PS:魏晋隋唐,称呼父亲用“阿耶”,称呼母亲用“阿娘”,爷爷是“阿翁”,奶奶好像是“阿婆”。称呼主母一般用“娘子”,当然对女性都能这么喊,身份高贵的未婚女性多半是“女郎”或者“小娘”,敢喊“小姐”,就等着被打得半死不活吧,O(∩_∩)O~
  
  第二章 代王
  
  秦琬站在树底下,眼巴巴地看着掩上的木门,脸上写满期待。
  七月见状,暗道娘子狠心,却又不好说甚,只得站在秦琬旁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唯恐她热着,或是有哪里不舒服。
  秦琬知七月待她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扯住七月的袖子,问:“月娘,为什么大家都能喝酒吃肉,穿漂亮衣服,就是阿耶阿娘和裹儿不行呢?”
  这……这该怎么回答?
  七月心下为难,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因为您的祖母去世了,按照礼法,您必须为她守满三年的孝才行。”
  秦琬“哦”了一声,七月刚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就听秦琬又问:“裹儿的祖母,是不是他们口中的皇后娘娘?我听人说,圣人和皇后都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为什么阿耶阿娘会住在这里呢?”
  这个问题是在太难回答,七月急得汗都出来了。
  这么点大的孩子,你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很多都懂,哪怕不懂也记着,指不定哪天就问出来了;但你以为她什么都懂吧,她又一知半解。若是信口胡诌……大王和娘子倒是有这权利,她不过一介使女,蒙娘子大恩才得以活命,脱籍,嫁个好郎君,哪里敢胡乱和小主子说什么?
  秦恪刚走出房门便听见女儿的问题,心下更是大恸,饶是他一直逆来顺受,始终默默接受着生父赐予的不公平待遇,面对此情此景,亦是满心悲怆与愤懑。好在他理智尚存,知晓妻子说得不错,若他们能回去,不是圣人老迈思念儿子,便是新皇为示宽容赦免长兄。归根结底,始终是在穆皇后的至亲手里讨生活。若此时将真相说出,在秦琬心中种下怨恨的种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裹儿——”思来想去,秦恪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压下心中万千愁绪,扬起温柔的笑意,“咱们钓鱼去吧!”
  彭泽靠近长江,江面宽阔,难望边际。秦恪忧心女儿安危,平素不允她去江边玩,正因为如此,对秦琬来说,钓鱼是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情。
  秦琬露出大大的笑脸,奔到父亲身边,刚要拉着父亲的袖子往外走,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朝着房间探头探脑,小声问:“阿娘不生气了吧?”
  秦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神色柔和至极:“这是自然。”
  “太好了!”秦琬欢呼起来,“钓鱼去,钓鱼去!”
  见她这般欢快的模样,无论秦恪、沈曼还是七月都松了一口气,心道小孩子的问题来得快,去得也快,痛痛快快玩一场后,她总不会再想这些问题吧?七月连忙去唤自家男人,让他继续做个长随伴当,照顾秦恪的同时,也好协调这位天潢贵胄与那些兵士的关系。
  大夏的中央军队,分“南衙”和“北衙”两支。这其中,南衙军即南府十六卫多纳勋贵、世家子弟,十六卫之首的左右卫更是非世家、勋贵和重臣子侄不得入,北衙军却不同。
  夏太祖秦严花费二十余载的时光才打下整个北方,在如斯漫长的时间和残酷的战争里,有人死去,亦有人伤残,被迫退伍,生计无力。秦严见状,便将京畿及周边的肥沃土地赐予他们耕种,并吸纳其一部分子孙亲族入伍,组编了一支独属于自己的禁卫军,屯驻于宫门以北。不仅如此,他还规定,这支军队,父若过世,子可袭职;上峰若逝,下官补进。如此,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北衙军便成了大夏帝王的私军。
  只不过,再怎么得帝王看重,他们也不过是统治者手里的一把刀罢了。像这般押解被贬谪的皇子王孙的苦差事,南府十六卫的权贵子弟们沾都不敢去沾,也有好长辈从中转圜,这个烫手的山芋,少不得落到没根基没后台的北衙军身上,将这些出身寒微,多半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和代王一家凑了堆。
  纵虎落平原,优柔的秦恪到底是天潢贵胄,有一股子书生意气不说,军务政务也是半点不沾。若是遇上南府十六卫的人,他说不定能与对方谈上几句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至于这些北衙军,那当真是想找话题也找不到,完全谈不到一块去。好在沈曼长了个心眼,有意笼络这些人,又有忠仆在侧。程方作为深得沈曼新任的昔日家臣,为人圆滑机灵自不必说。就好比现在,他取出自家的好酒,又使了些钱财,让雇来的几个帮厨做点好菜,态度热情,出手大方,看着就让人心中熨帖。这几年下来,虽说秦恪和沈曼与这些兵士的关系不冷不热,程方和秦琬与他们却真真切切打成一片。
  没错,除了程方以外,成功得到这些大老粗们喜爱的,还有一个活泼开朗的秦琬。
  人熟了,虽不至于口无遮拦,也没从前那么多忌讳,性格毛躁一点的梁虎就问开了:“我说,程二郎,今儿沈娘子怎气得这般狠,连小娘都要挨打?”
  “唉,还不是你和李三郎闯的祸!”程方何等精明之人,闻言自然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你可别忘了,咱们守百日就算了,大王和娘子他们却是得扎扎实实守个三年的。你这时候给小娘猎只兔子,还险些哄得她吃了下去,娘子见小娘这般不懂事,可不就恼了么?”
  此言一出,有些机灵点的人,脸色就微妙起来。因为他们都明白,代王一家被流放到此地,不仅是受了无妄之灾,还和这位穆皇后脱不了干系。
  天家那摊子事,久住长安的人就没有不清楚的——圣人姓秦,名恒,是太宗的嫡次子,他的原配发妻姓穆,乃是他嫡亲的表妹,太宗皇后的亲侄女。
  这位天之骄女出身好,模样好,性情也好,哪里都挑不出错,就是一直生不出儿子。偏偏圣人还要护着她,对先帝说,生不出儿子怨自己,不怨妻子,并信誓旦旦,说等太子兄长登基,就请他过继一个儿子给自己。先帝呢,知道嫡次子莫看如今十分英武,小时候确实是病歪歪的,让他们夫妇操了无数心,指不定真在那方面有点问题也未可知。毕竟男人嘛,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拿这事出来说呢?问御医,御医也不好明着说谁有问题,只能含含糊糊地说王妃有点宫寒,大王底子也有点亏,大概两人都有点问题,只不过男方那边……可能性大一点而已。
  再说了,先帝的嫡长子心胸气量实在有些狭窄,一直对这个受宠的嫡亲弟弟横挑鼻子竖挑眼,哪怕弟弟半是甘愿半避嫌地娶了亲表妹,自愿放弃有力姻亲,也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先帝为稳固嫡长子的地位,避免兄弟倪墙的悲剧,索性默认了次子过继皇孙的事情,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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