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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琬轻轻颌首,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不疾不徐地说:“韩王给魏王造成了多少麻烦?你不知道?”
知道,他当然知道。
魏王提出的任何政见,韩王总要跳出来反驳,不管对错;魏王今日举荐了一人,明日韩王就能翻出对方一堆错处,若是找不出来,便命人抄起大棒,麻袋一套,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得对方折了四肢花了脸,与仕途无缘;任何官员、勋贵,但凡与魏王挨得近了点,韩王见了,必不会给对方脸面,几番当众弄得魏王的属下下不了台……
赵王、鲁王虽然对付魏王,却多在朝政上下手,明面上总要讲究个兄友弟恭。韩王却摆出一副“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要给你点颜色看,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即便魏王在朝堂上反击回来,落了韩王没脸,等待他的也是千百倍的反扑。
说句实在话,朝堂之争,讲究得是和风细雨下的刀光剑影,哪怕心里头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细嚼慢咽,面上也是和乐一片,你好我好大家好,鲜少有韩王这样浑的。不,这已经不能用浑来形容了,简直是一条疯狗在胡乱攀咬。可谁让韩王身份高,又认定了魏王心怀叵测,一心害他,玩命也要将魏王折腾下来呢?
臣子犯浑,圣人还能贬了杀了;皇子发疯,圣人能怎么样?魏王是亲儿子,韩王就不是了么?魏王又不是圣人喜欢的儿子,面对韩王的动静,圣人顶多斥责几句。即便打了,骂了,那又如何?韩王就是咬着魏王不放,除非圣人将他打死,或者废了韩王的身份,否则韩王就能一直给魏王拆台。
魏王可以体体面面地收拾赵王、胜过鲁王,遇上韩王却必定头大如斗——你和他来文的,他和你来武的;你和他来武的,他和你来蛮的;你和他来蛮的……且不说谁横得过谁的问题,赵王和鲁王难道是死人么?这两位早等在那儿,魏王一对韩王甩脸色,参他不恤幼弟的折子就能像雪花点一样飘向圣人的书桌。
韩王是光脚的,魏王是穿鞋的,谁比谁更能豁的出去还用说么?怀献太子活着的时候,韩王尚能将怀献太子气得火冒三丈,那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呢!
“魏王可不是怀献太子,更不是梁王。”秦琬缓缓道,“梁王气度恢弘,又比韩王大上十余岁,韩王的意气之争他只当胡闹。怀献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韩王闹到最后,别扭得只会是他自己。魏王……呵,这就是人心了,圣人偏爱梁王、怀献太子,韩王自然要靠边站,可眼下……”
魏王阴鸷而刻薄,代王对他没有什么不妥,他尚且提防算计,韩王……若能活到魏王登基,只怕要被整得死去活来。
前提是,动辄灭人满门的魏王忍得住,不对韩王下手,“魏王此人,最擅见缝插针,挑动人心的阴暗面,从而借刀杀人。”秦琬思虑许久,终于拿定了主意,“你知会旭之、玉迟和常青一趟,让他们想办法往韩王府里安插人手,尽量往韩王妃身边靠,盯着她平日接触的人。顺便帮我把伯清表哥请来,我要好好与表哥谈一谈。”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开诚布公
听见秦琬有请,沈淮虽满腹狐疑,却不敢怠慢,按时赴约。
从县公变成郡公,从挂名校尉变成执掌南府十六卫之一的左金吾卫大将军,与五年前的郁郁不得志相比,此时的他一扫昔日稍显轻浮的热络,眉宇间自有一股内敛的威严,让人一见便无端矮了半分。
见沈淮这般模样,秦琬也算安了一半的心。
她知代王处境艰难,不愿因一己之私让父亲提前陷入困境,用人便越发谨慎,陈妙、玉迟等人若非与魏王有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常青又已回不了头,她也不会重用对方。在她心中,赵肃、萧誉等人是难得的俊杰,可助她开疆拓土,笼络军中势力;祁润是人中龙凤,经营需靠情分和谨慎;至于沈淮……谯郡公府与代王府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她也不敢轻言信任二字,感情之外,更应互利互惠,合作才能长久。
从未尝过权利的滋味倒也罢了,没得到的东西,失去了也不会太心疼。沈淮既手握重权多年,习惯了自家门庭若市,无数人投其所好,绞尽脑汁地奉承,自不愿从山巅落下来,但魏王……秦琬示意陈妙屏退众人,便道:“伯清表哥,许久不见,你的日子还算顺当?”
沈淮从不敢小觑秦琬,简简单单一句的问候,硬是被他品出无数意味。他立刻将近来朝堂上的事情一一琢磨过去,末了才有些不确定地说:“县主……都知道了?”
“知道?”秦琬微微挑眉,“苏彧出事了?”
沈淮摸不清秦琬知晓多少,含含糊糊地说:“听说案子查的差不多了,也捏住了些证据,却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在林中走散了。”丽竞门呈上来的消息自不会有假,逢林莫入也是古训,圣人谁都没告诉,只对沈淮说了,未尝没有信得过沈淮的意思。
金吾卫虽不比左右卫,也算随时天子身边了,沈淮更是天子近臣,又是难得的没什么派系之人。圣人见苏彧对诚国公府似有些敌意,几番感慨都落在了沈淮眼里,沈淮虽知圣人对代王一系亲近优容仍在,心里头仍有些为表妹担心,却又觉得,苏彧若是真的一去不回,倒也不错。
秦琬怔了一怔,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伤感的意味,随即摇了摇头,失笑道:“瞧我,咱们别说这个了,我相信苏彧吉人自有天相,咱们也莫要贸然下定论,指不定折了他的福气。”
她与苏彧感情不好,人尽皆知,真要按世俗的观念来,仁至义尽的是她,得寸进尺的是苏彧。亲近一些的人,如陈妙,沈淮,无不认为苏彧配不上秦琬,见秦琬听见苏彧失踪的消息竟是这般态度,不免有些感慨,觉得她到底像足了代王,心软。殊不知秦琬一直认为,她和苏彧到底夫妻一场,他可以对她不好,她也可以对他冷淡处之,不给脸色,但这些都只是小事,怎么也没闹到盼着对方死的程度。
诉苦、苦恼、耍脾气,这些都是愚蠢至极的行为,除了让外人看笑话,让自己更狼狈之外,没有任何好处。至于赌咒、谩骂甚至算计,那就更不行了,无论男女,谁愿意自己的枕边人天天想着自己去死呢?唇亡齿寒,不外如是,你连夫婿都能杀,灭了一两个忠心的臣子,自然不在话下。
正因为如此,无论秦琬心里对苏彧多瞧不上,在外人面前,她定然不会说苏彧一句不是,顶多沉默罢了。再说了,她也不愿苏彧真死了,人活着,日子好不好都有个说法,真过不下去了,寻个借口和离便是。苏彧若是死了,秦琬想要摆脱苏家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寡妇再嫁虽是寻常,皇室贵女更不讲究,但冢妇再嫁……到底会被戳脊梁骨。
沈淮自知失言,立刻应下,便听秦琬问:“魏王私底下的勾当,表哥知道多少?”
“魏王……”沈淮留意秦琬的神情,见她平静如昔,瞧不出半分端倪,惊叹之余,也将真心话给说了出来,“魏王对政敌,从不手软。”
魏王一向以廉洁奉公自居,打着革新吏治的招牌排除异己,当然了,让官员不往自己的口袋里捞钱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些人越闹越过分也是实情。魏王此举,的确起到了正一正官场风气的作用,同时也是圣人欣赏他的原因,但说句实话,魏王动辄抄没贪官家产,甚至封了十余户勋贵人家的举动,也让许多人心有余悸。
沈淮身为左金吾位大将军,勋贵人家想给子弟谋个侍卫缺,亲朋好友想要托他办点事,商人更直接,白送干股,只为求他庇护,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真要算起来,沈家的收入那也是节节攀升,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富庶之地统共就那么些,若无完全的把握去鱼米之乡捞上一笔,谁愿意离开长安呢?
在勋贵、世家子弟眼中,事涉储位之争被抄家没族实属寻常,你想求从龙之功,也要担失败的风险,但贪赃枉法……他们可不认为自己是侵吞国库财产,借机中饱私囊,反倒认为当官就是为了捞油水,天经地义,无人能够置喙。为了这种事情,昔日还与你一道喝酒,游园的勋贵就被抄家、砍头,活下来的人,要么被流放,要么贬为庶民,甚至沦为奴婢、贱籍,难道不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
真要说起来,哪家没这样的事情呢?今天你能对没落的勋贵动手,明日难道不会欺到我们头上来?习惯了抄家带来的好处,动辄大笔大笔的金钱入国库,哪天国库没钱了,主意就打到“肥羊”头上,我们还要不要活?
在这一点上,秦琬与魏王倒有几分相似,她也极厌勋贵们的贪婪无度。不,应该说,想当皇帝的人,对敢于从自己口袋里掏钱的人,没有一个能看得惯的,区别只在于做法不一样罢了。莫要看鲁王现在拉拢勋贵,礼贤下士,在勋贵中赚足了好名声,若他登了基,能不对这些勋贵动手?
想到此处,秦琬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容,淡淡道:“何止是毫不留情,简直是丧心病狂。”说罢,便将神玉的来历交代了清楚,却未泄露玉迟的身份,只道此事乃是常青吐露的。至于常青为何要背叛,她也给足了合理的解释。
沈淮的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见秦琬端坐正厅,虽轻声细语,却有一股凛然威势,心中一突,忽然明白了秦琬的用意。霎时间,心底燃起的小小火苗猛地蹿高,将他紧紧包裹,四肢百骸都燃烧起来。
沈家的人都有一种源于骨子里的赌性,不过片刻的权衡,沈淮便霍地起身,朝秦琬深深一揖,毅然道:“县主有何吩咐,伯清无所不从。”
“我知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但——”秦琬坦然受了沈淮的礼,正色道,“我希望伯清你能想办法,将人安插到韩王府,掌握韩王的行踪。”
诸王为争夺那张椅子花样百出,收买、算计和派出的细作自不会少,他们也知这一点,对王府看管得十分严格。常青曾告诉秦琬,魏王府哪日要进什么人,尤其是陌生脸孔,提早十天半月他就会知晓,命手下细查对方的底细,事后还要派人跟踪至少三月有余。
魏王性子多疑,力求掌控王府,韩王虽有些粗疏,在这等事情上也未必会怠慢。与这件事的难度和风险相比,跟踪纪清露的奴仆什么得都是小意思,以秦琬之见,即便玉迟大笔大笔的钱财撒出去,顶多也就是在内宅安插人;至于常青,魏王应当不会让他知道血影潜伏在韩王府的全部暗线,为不暴露身份,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秦琬要得是双管齐下,既要派人盯着韩王妃,也要留神韩王,前者玉迟能够差人做到,后者却只有沈淮才能办到最好。此事需担着极大的风险,若不向沈淮倾吐一二,别人凭什么为你出生入死?
果不出秦琬所料,沈淮的心,热了。
代王不想争权,这点没错,但他身边的人想啊!魏王登基,再怎么对长兄礼让,仍旧是自己的部署吃肉,顶多让代王的亲属喝汤。代王登基,代王一系才能横着走,沈淮又是最明白代王对妻女言听计从程度的人。一想到代王若是做了皇帝,沈曼就是皇后,秦琬至少能做个摄政公主,沈淮的一颗心就险些从胸腔跳出。
想想穆家因两代皇后受了多少好处,再想想自家处境,沈淮能不心动么?别说什么外戚的名声不好听,那么多抨击的话语,酸话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