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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神色平静,瞧不出息怒,轻轻地说:“原来是这样。”
“二叔,裹儿她也是——”
“她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圣人沉吟片刻,才道,“林宣的事情,朕应下了,让他去给叔茫做个副手吧!莫要说什么江南繁盛的傻话,朕是要重用他的,焉能这点小事都没信心做好,一门心思往穷乡僻壤钻?”
陈留郡主当然舍不得女儿女婿去穷地方受苦,但她也不想他们去太富庶的地方,上等郡县势力太复杂,看似不起眼的商户背后指不定就站着皇子王孙,林宣虽是她的女婿,又出身世家,却得不到申国公府的帮助,林家又指望着他做先锋,也帮不到他什么,一个不好,仕途少说毁了一半。但圣人都发话了,陈留郡主还有什么能反驳的?在穆淼手下做事,有他照拂,当然比什么都好。
侄女退下后,圣人左右踱步,静默不语,心中却翻涌着万千思绪。
无论是陈留郡主秦桢还是海陵县主秦琬的遭遇,毫无疑问都反应出一个事实——人,不能太指望别人的良心。
嫡亲的儿女尚会为了利益反目,他又如何能指望继承人真的照顾异母兄弟?还有秦琬……
对秦琬,圣人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聪明、敏锐、识大体,皇族的骄傲半分不少,该退让的时候绝不会往前冲,与东昌、灵寿等县主相比,秦琬没出嫁前的名声是最差的,出嫁后的名声是最好的。
圣人从来不管后宅的纷争,毕竟,皇室贵女,嫁到哪家都是要供着的,蓝昭仪有句话却说到了他的心里——倘若莫鸾真的贤惠,为何不给苏锐纳个妾?苏锐驻守边塞,身边也需有几个知冷疼热的人,虽说妾室交际为人所鄙,但情况特殊,以苏锐的身份,媵也是有品级的,姿态摆低一点并不算辱没,贤名甚广的莫夫人怎么就不考虑这点呢?
后宅夫人愚钝无知,表里不一,圣人可以理解,但什么给了她们张扬到欺凌县主的资本?究竟是认定新帝即位后不会放过恪儿,还是仗着自己的小姑子是魏王妃,抑或是将恪儿、裹儿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容忍,当做软弱怯懦?若是真将这些人给惯出性子,不,应该说,已经惯出性子……
想到此节,圣人的表情让人匡敏有些冷。
“匡敏——”
“奴婢在。”
“着手准备丽妃册封事宜。”
匡敏心中一惊,动作却半分不错:“诺。”
圣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则缓缓踱步,沉思良久,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柜旁。
宫中藏书数以万计,圣人虽极好读书,却没足够的时间一一去看,只能捡些紧要的、喜欢的放在书房,以便随时翻阅。
圣人抬起手,轻触书卷,最后停在了三份史料中。
王莽新朝,汉室中兴,以及……徐氏代刘。
“玉迟,常青——哼,果然不出我所料,魏王,好一个魏王。这件事情除了你们几个外,还有谁知道?”
秦琬放下手中的茶杯,戏谑道:“你现在不也知道了么?”
裴熙挑了挑眉,哼了一声,才说:“怎么?不扮小可怜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可怜,奈何世人总要用他们的想法来度量我,我也只好从善如流了。”秦琬意味深长地说,“这也是一种处世之道。”
“行行行,我知道官场复杂,又不是没进去过。你也别为我担心,不将刁难我的人扒一层皮下来来,我就将裴字倒过来写。”裴熙不耐烦听这些说教,干脆利落地换个话题,“你的主意很好,但需留神两个人。”
秦琬收敛轻慢的神情,正色问:“除了秦敬,还有何人?”
“乔睿。”
“他?”秦琬皱了皱眉,“我虽没与你说,你也能猜到,阿耶为那件事大发雷霆,连秦绮都不认了,更别说在仕途上提携乔睿半分。”
才一说完,她就摇了摇头,叹道:“话虽如此,阿耶到底心软,逢年过节的,也没将他们家的礼退回去。在外人眼里,乔睿就是代王的女婿,他若出了事,旁人硬要攀扯的话……”
“我不是说这个。”裴熙打断秦琬的话,冷冷道,“乔睿已经投靠了魏王。”
作者有话要说:影后陈留郡主什么的,太虐心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春熙盛景
秦琬心中一突,神色沉重起来:“乔睿当真短视至此?”
同门可以政见不一,兄弟可以立场不同,但父子、师徒等名分却是一经确定,派系便毋庸置疑的,翁婿则处在两可之间。秦琬与苏彧是顶尖门第的政治联姻,代王和苏彧立场相左虽没什么,后者也最好别在公共场合反驳前者。像乔睿这种自家无力帮扶,仗了代王之势才能官运亨通的,无疑打下了代王一系的烙印。这等情况下,他去投靠魏王?
凭借与代王的翁婿关系,借此靠近魏王,向未来皇帝卖个好是一回事,愿效犬马之劳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是利之所趋,大家都能理解,后者却是见利忘义,为人所鄙。
彭泽的流放生活在秦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始终记得彭泽县长刘宽——刘宽是世家出身,虽说不是膏粱、华腴世家,到底也有一两分底蕴。他的治下又安置了被贬为庶人的代王,真要投靠旁人,指不定多少别有用心的人愿意将他收归麾下。只因他与邓疆有过师徒名分,哪怕从没得到过对方的庇护与指点,也不能改变立场,另投他人。为了摆脱彭泽县长之位,刘宽只好年复一年地给邓疆送礼,渴求恩师记得自己,略略一提,好让他甩了烫手山芋。
记名弟子尚且如此,何况代王的女婿?别提什么嫡女庶女,乔睿难道能否认,他的仕途一帆风顺没有他是代王女婿的原因?本朝科举三年一次,别的不说,祁润也是状元郎呢,还不是被人所轻?扶风乔氏也就是在前朝显贵,本朝得意的勋贵世家多了去,肥缺的数量定然比不上觊觎的人数,乔睿若不是代王的女婿,哪里轮得到他?
“谈不上短视,性格使然。”裴熙淡淡道,“你常说我瞧不起寒门举子,还有那些地方上来的人,他们又有哪里能入我的眼?成日抨击高门子弟斗鸡走狗,尸位素餐,也不想想,高门中多少人能读书,寒门中又有多少人能读书?勋贵世家的子弟,即便不会读书,也能去做侍卫,再不济由长辈谋个闲职,总能找到出路,会读书的子弟固然受重视,也不会被捧得太高,寒门呢?自打有了科举,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从小到大就被捧着,心气能不高么?认不清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秦琬却被裴熙逗乐了:“瞧你的样子,没少被他们挑衅啊!”
裴熙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权作默认:“你别看乔家成天抱着祖宗荣光不放,他们难道是傻的,不知道前朝早就过去,趋奉圣人才是正经?偏偏他们在前朝架子摆得太高,忠君爱国的架势做得太足,改换门庭也要有个借口,圣人给了他们台阶,他们自然要拼命。要我说,这才是最要命的,一面教育子孙,咱们家多么多么光荣,蔑视王侯不在话下,一面又卯足了劲逼他们读书,谁最会读书,谁就最受宠。”
“你说得不错。”秦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忍不住叹道,“要是明着告诉他们,咱们家不行了,得靠你们奋斗,乔睿还能识时务一些。抱着昔年的荣光不放,又一个劲地捧会读书的子弟,难怪养出乔睿这般性子。阿耶将庶女下嫁给他,那是赏识他的才华,他却觉得受到了羞辱,非要折腾出些事情来,偏生还有个秦绮愿意配合,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秦琬和裴熙心里头都清楚,乔睿求娶秦绮,压根谈不上多喜欢她,只是觉得庶女配不上自己,又不能,或者说不敢拒绝代王,才在有限的范围内折腾。亏得代王性子好,换了别的王爷,宁愿掐死丢人现眼的庶女都不会真如了乔睿的意,却不料乔睿竟以为代王软弱可欺,前程无望……
一想到此处,秦琬便在心中重重记下一笔,冷冷道:“一个秦敬,一个秦绮,两个专门挑事的祸头子!若不是我早有准备,让伯清表哥盯着秦敬,秦敬就要入了别人的圈套,强抢民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下一步必定是对方家破人亡!”
“细枝末节,不必计较。”裴熙知秦琬看重父亲,宽慰道,“将眼光放长远点,不要介意后宅琐事,更别与他们置气。无伤大雅的事情,闹出一两件也无妨,不在这时候让代王殿下对他们死心,难不成你苦心谋划了许久,好容易得偿所愿,让她们痛哭流涕,演一出浪子回头捡便宜么?”
秦琬扬了扬眉,笑道:“还没胜利就内斗,这可不是好习惯。”
裴熙压根没当回事,满不在乎地说:“对付势均力敌的敌人,从而削弱己方实力,这才叫内斗。就凭他们,也配‘内斗’二字?清理蠢蠹,给代王殿下少找点麻烦倒是真的。对了,玉迟和常青,你何时让我见见?”
“巧了,他们也急着见你,我已安排好了。”秦琬笑吟吟地说,“园子虽未彻底修好,也有几处能看,我呢,一时半会也不打算回苏家,今天宴一番桢姑姑,高姐姐,明儿再邀伯清表哥,过几日再将有几分交情的人喊过来,人来人往的,谁会注意太多呢?”
裴熙早知她修园子的用意,闻言便道:“与这些人交往,应付一番就好,莫要将他们的话当真。”
“这是自然。”
当家主母事务繁多自不消说,旁的贵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子当真清闲无聊,要她们不去打听旁人的阴私,说人家的长短,简直不可能。秦琬一回娘家就是三五天,压根没回去的意思,消息灵通点的贵妇早就琢磨开了,待听见县主大冬天的搬到庄子上,设宴款待宾客时,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秦琬今日请陈留郡主,明日请当利公主,又有馆陶公主、襄城公主、新蔡公主等皇室女眷一一捧场,圣人也凑了个趣,将宅子赐名为春熙园,钦赐牌匾,更引得无数人眼红耳热。一时间,长安命妇翘首以盼,无不以接到海陵县主的帖子为荣。
命妇的交际也有一定的圈子,公主、郡主、县主自然是最顶尖的那一拨,本朝的公主与政治连得紧,许多事情走诸侯王的门路,无疑将自己的派系盖棺定论,走公主,尤其是没有兄弟的公主的门路却平安许多。哪怕不为圣人赐宅赐名的荣耀,只为接触这些贵人,也足以令她们削尖了脑袋往春熙园钻。
秦琬身家丰厚,春熙园又是前朝世家引秦岭之水,仿昆明池所建,底子本就不差。秦琬说是说大兴土木,真正花钱得也只有在池中仿华山堆砌的石山,山顶倾泻的瀑布上和珊瑚宝石为底的清溪上。至于岸旁的琪花瑶草,不远处的飞阁步檐,斜桥磴道,虽说奢华,却多是旧物改建,并不怎么花费钱财。
饶是如此,命妇们仍是流连忘返,回去后对春熙园赞不绝口,说是白日泛舟湖上,轻舟垂钓;夜间灯光闪耀,似天上繁星,恍若人间仙境。又怕听得此事的人误会秦琬穷奢极欲,便神秘兮兮地加上一句,如此盛景,海陵县主却是强颜欢笑,略有些郁郁。
旁人听了,自然要问,这样美的园子是她的私产,又得了圣人的首肯,县主为何要郁郁?说话的人自然要附耳轻声,故作警惕地说一句,海陵县主才刚出月子,儿子却没带在身边呢!
这便是好名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