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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吧?
秦琬知道很多人事怎么说她的——来自乡野,粗鄙不堪,骄纵自私,残忍狠毒,无甚见识……对这些无稽之谈,秦琬如遇耳边风,压根没往心里去,秦恪和沈曼的心里却十分难受。这对尊贵的夫妻没办法接受那些人明明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却在谈到秦琬的时候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鄙夷厌恶的神情,仿佛她们亲眼所见,却又不好辩驳这些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只能借助大场合,一次一次地让众人认识秦琬不是他们所说的那般。
唉,这种小事,阿耶阿娘为什么如此在乎呢?算了,为宽阿耶阿娘的心,她就表现得好一些吧!若还有人不长眼,敢在背后说三道四,挑拨离间,她也不介意杀鸡儆猴,向所有人证明皇室不容侵犯的威严。
想到这里,秦琬长叹一声,有些抑郁。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她不够强大,若阿耶是皇帝,她是堂堂正正的嫡公主,还有谁敢说三道四?对这种自恃高贵,优越感满满,瞧不起别人的人,就该以绝对的“势”将之碾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区区碎嘴妇人便惹得耶娘心烦,自己还得分出一丝心神去应付她们。
沈曼不知女儿“大逆不道”的心思越发坚定,只见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脊背,叹道:“阿娘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愿你得一心人,与之白首不离,不需为杂七杂八的事情操心,一辈子快快乐乐。”
秦琬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闻言便露出一丝不屑来。
真心?
皇权之下,真心值几个钱?
若我有权有势,自然有无数人争着赶着攀附上来,对我呈上他们的“真心”,哪怕是假装得也没关系,在我面前,他们就得服服帖帖,装也得装一辈子;若我无权无势,再怎么对人付出一颗真心,也只有零落成泥的结局。秦琬明白沈曼的苦心,没有一个做娘的愿意自己的女儿受苦,谁都希望儿女安乐无忧。只可惜,秦琬不稀罕什么真情挚爱,不想要什么如意郎君。她渴望得是那至高无上的权柄,生杀予夺的权利。因为生来高傲,所以厌恶被旁人掌控,哪怕去争,去抢,去夺,走上充斥着血腥的道路。这一生,她也只做棋手,不做棋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卑与否
碍于江南战事和即将到来的新年,蜀王府虽是出了名的富庶,却不好张扬到如往年一般大摆七七四十九天的流水席。王府的主子们商量来商量去,几番精简,最后决定只摆九天流水席,宴请三日宾客——第一日邀宗室与自家姻亲,第二日迎来贺朝臣,第三日自家人热热闹闹一番。
决定归这样决定,蜀王的儿女孙辈混迹于名利场中,何尝不知道人脉的重要?自然是一日不落地报道,殷情备至地招待能踏入王府大门的高官显宦们。乍一眼瞧过去,乌压压一片都是姓秦的人,还真有几分兴旺发达的意思。
正如秦琬所说,越是有眼色的人就越懂得分寸,暗地里说她几句实属寻常,谁敢当面说她不是?这些人对代王夫妇和秦琬只有奉承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个个都透着亲热,就连那位年纪比代王还小上五六岁的蜀继王妃亦不敢摆叔祖母的架子,若非瞧着秦琬不爱粘人,就差将她往怀里搂着喊心肝肉儿了。
秦琬见自己所料不差,对权势的追求之心更上一层。
大夏男女之防虽不严重,遇上这等场合,男人与女人还是分开坐的。蜀王府的姻亲与王妃、公主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物,蜀王府的厅堂也没大到那般程度,后者在房中坐着,前者能进屋老个落脚的地方已经是很有体面了。按道理说,为了两面不得罪,应当是王妃招待皇室成员,世子妃招待臣子女眷才是,奈何继王妃年轻貌美,底气不足,公主、王妃们对这等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情状也颇为鄙夷,碍着蜀王的面子寒暄几句也就罢了,真要她们亲亲热热与蜀继王妃话家常是不可能的,哪怕想争取蜀王的支持也一样。蜀继王妃也知晓自己哪怕生了儿子也站不稳脚跟,还得多多依仗继子,便巴巴地将蜀王原配嫡妻的女儿和儿媳甚至还有蜀王府得力一些的姻亲都请过来作陪,也算人人如意。不仅如此,有这么一层缓和在,一时间,屋内亦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秦琬面带微笑,留神听这些女人的议论,暗暗观察四周,便见在场的诸位命妇贵女中,却有三位没露出和悦的神色来,与其说是贺寿,倒不如说是拆台。饶是如此,蜀王府的人却敢怒不敢言,因为这三位都是实实在在的金枝玉叶——五公主新蔡冷若冰霜已是常态,什么场合都难见她露出笑影来;二公主平阳生母早亡,被白德妃抚养长大,如今江南世家造反,建康白氏不知有没有卷入此事,她忧心忡忡也是人之常情,至于最后这位……
圣人七位公主中,秦琬本留意得是当利、馆陶两位喜爱干涉朝政的公主,盐政的事情一出,她便对乐平公主生出莫大的兴趣。如今一见,发现乐平公主对此兴趣全无,不似春风得意楼的神采奕奕,不免有些奇怪——秦琬也喜欢与男子相处多过女子,盖因男子接受教育的机会远远多过女子,同等条件下,男子的见识学问多半非女子能及,但这只是同等条件下。如今屋中坐着的女眷,哪个不是混迹在权贵圈子中,自小就围着“权利、富贵、家族”等字眼打转,耳目濡染,纵性格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见识也非同一般。这等先天优势,又岂是绝大部分举子能比拟的?更不要说她们身后那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旦串联起来也十分可怖的能量,难不成乐平公主以为区区几个举子,地位能胜过如今坐着的这些人?即便是卫拓那样的天纵奇才,若无圣人提携,也不知要走多少弯路,岂有今日的风光?
秦琬像足了裴熙,由事推人,由人及时,见乐平公主对举子优厚,对命妇乃至宗室多有轻慢,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魏王。略一盘算魏王府的幕僚,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先前她没往这方面想还不觉得,如今细细一清点,发现魏王得力的下属不是出自寒门就是出自地方,抑或是权贵庶子,莫说家世如裴熙这样清贵的,就连门第略差一些的权贵世家子弟也没有半个。
怀献太子在的时候,对魏王处处打压,高门知此事厉害,不敢投靠情有可原。如今局势紧张,魏王不敢相信见风使舵的新投靠者也情有可原,这也正是秦琬先前对魏王的署官瞧了又瞧,却始终没在意这点的原因。如今见乐平公主的举止,联想一下她的嫡亲兄长,才想到另一种可能——若曾经有高门之子来投靠魏王,但魏王不愿意用他们,只愿用寒门子弟呢?
大夏三代帝王虽以打压世家为己任,对勋贵之子和寒门子弟多有提携,归根究底也是因为这些人根基不稳,依附帝王才能攫取荣华富贵。只不过,打压归打压,高祖、太宗和圣人三位皇帝对优秀的世家子却多有重用,相反,让大夏繁荣昌盛的诸多名臣倒有一大半出自世家,就连如今的首辅,尚书左仆射张敏也是世家子弟,可见圣人只是不欲世家做大,威胁皇权罢了。
秦琬素来敬服圣人手段,认为自己的祖父行得是“皇道”,威仪深重又不失光明磊落,手段非凡,胸襟亦十分开阔。想到魏王的属官全为寒门子弟,心中不免落下个疙瘩——若如她之前所想,高门子弟无人来投还好;若魏王真不愿用高门子,只肯用那些易于掌控的寒门子,便可见其自卑之心。
对君主来说,自卑可不是什么好心态,偏偏魏王又不像怯懦到会被臣子掌控的模样,由此可见,他的掌控欲必定非常旺盛,甚至容不得半分偏移自己意志的存在。像这样的人,若有谁能一直压着他倒也还好,若成了皇帝,说一不二,被捧个十年八年……一想到那等情状,饶是以秦琬的胆量也不由打个哆嗦。
为了活命卑躬屈膝,完全没了自己,顺从另一人的意志而活,实在是太过可怕。为了荣华富贵就过这种没意思的人生?还不如直接拿刀抹脖子痛快。
秦琬本就将魏王视作了最大对头,自不吝将他往不好的地方想,每找到一桩理由便多一个借口。但她也明白,这本就是自己的猜测之一,没办法宣诸于口,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免不得兴致缺缺,也懒得再看乐平公主一眼,漫不经心地打量旁人,忽见鲁王妃身边一名少女虽低眉顺目,看上去温婉得如泥塑木雕一般没半点脾气,与自己的视线相撞时神色却热切了些许,不由来了几分兴趣。只见她无所谓地将目光挪开,眼角的余光瞧见少女失望的神色,便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朝陈妙够了勾手,作势取帕子擦汗,实则小声问:“鲁王的庶长女至今没个名分?”除了这件事外,她想不出对方还有什么事情有求于自己。
鲁王府的事情,秦琬已听隋辕说过——鲁王妃的继母为了恶心原配留下来的嫡长女,买通仆人,巴巴地在鲁王妃怀上第一胎的时候唆使几个身份低微女人停了药,导致有两个奴婢怀上了鲁王的孩子,却不知这样非但打了鲁王妃的脸,也打了鲁王的脸,简直是人傻坑全家。
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奴婢,一个没福气,生儿子的时候一尸两命;一个生得虽是女儿,母子却十分平安。这等显而易见的事情,鲁王不追究,大家也不敢多事,倒是鲁王妃越发贤德,走到哪里都带着庶长女,以行动洗刷自己不好的名声。秦琬虽能猜到鲁王必定不喜欢这位不该出生的庶长女,但到底是第一个女儿,就算不封县君,怎么着也得给个乡君的诰封吧?鲁王庶长女的年纪应与自己差不多,说不定更小一些。按照大夏请封爵位诰命的规矩,鲁王是时候向朝廷请封了,如今是有事拖延,若鲁王能平安归来,明年年初再不给庶长女请封,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请了。
陈妙深谙此等场合应当言简意赅的道理,也没见他嘴巴有什么动作,耳边却传来极小的声音:“这位贵女还有个六岁的同胞弟弟。”
鲁王若给庶长女请封,少不得将对方的生母晋为媵,毕竟亲王有十个媵的名额,却只能请封两个庶女为县君,四个庶女为乡君。在这等情况下,怎么也没有女儿都得了诰命,生母却没名没分的道理,只是,七岁……
想到鲁王妃六岁多的次子,刚满五岁的三儿子,秦琬眨了眨眼睛,明白了这位庶长女迟迟没得诰封的原因——她的生母奴婢出身,没半点底气,却两次都紧跟着鲁王妃怀孕,这是嫌命太长呢?命太长呢?还是命太长?鲁王府的妻妾争斗,秦琬可没参与的意思,又不是鲁王被王妃钳制不能封庶女,求她有什么用?不过,说到妾室……代王府采买的第一批小娘子是何时进府的?一个月前?还是一个半月?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事有巧合
虽是蜀王过寿,公主王妃们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房里陪蜀王府的女眷说话,为了让这些身份尊贵的客人们打发时间,蜀王府豢养的伶人们便派上了用场。
蜀王府的伶人是京中有名的出色,唱戏、奏乐、跳舞,样样来得,更有南郑郡公与阿史那公主这对乐痴夫妇在,他们是音律一道的大家,每有新曲流出都能引得天下传唱,更不要说经过他们改良,融合了中原特色的胡旋舞,异域风情令人目眩神迷不说,也令汉人更容易接受,一度掀起了长安男女穿胡服,吃胡饼,跳胡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