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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大见得美人回眸,顿时压住了心里的惊慌,傻笑以对,还要掩饰一句,道:
“我一点也不怕……”
几声脆笑,束发的草绳落地,化成嫩绿草籽,绽成几株红花紫叶,她赤足走过,直发拨肩,拖着湿裙走上岸去,楼云自不是楼大那样不知音律的糙汉,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知道曲声将终,看到最后,就能看到这曲意所在。
草坡尽头,有陋院疏蓠,灰白色炊烟袅袅从一座小院里升起,正是午后举炊之时。
狗吠声起,她抱起了一直跟在身边的一只小白狗,推开了院门,奔入其中,楼云当然也不会在意是不是贼闯空门,便如春日踏青一般,跟在她身后悠闲走了院中,只为向举炊的村妇讨一口闲时茶水,聊作踏青后的解渴之用。
突然间,他满眼震惊,在院中停住了脚步。
院中再无那吹陨的美人,也没有什么午后举炊的村妇,只有眼熟的横木宽廊,阳光白沙。
横廊上竹帘半掩,廊下那烹茶的绿裙女子,依旧只让他看到那薄绢下朦胧的倩影,还有她耳下的琉璃花蕊耳坠,正随着海面大风,滴溜溜急转着……
楼云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就听得四面全是喝彩嘻闹的哨声,几乎把海涛声都盖住了。
海面上呼叫“七娘”、“淑卿”的喝彩声不断于耳,口哨声简直是震耳欲袭,五里方圆的海面就像是个煮开了水的沙锅堡。
他侧目看去,外围上千渔娘们全都在船上站了起来,一边尖嚷着再来一曲,一边吹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渔哨,唐坊男丁捏唇口哨的喧闹声还远在她们之上。
不仅在他的船边,甚至五里外唐坊的水门附近,驻守坊中未出的坊丁们都在拼命吹哨喝彩,吵闹声一波掩过一波地传了过来。
更让他吃惊的是,楼大那混帐小子居然也凑到了船舷边,跟着那些大宋海船上的二三千的船丁、水手们一起玩命伸出头去,下死力地吹着口哨。
“再来一曲——”
他们拼命挥手,希望那名操船驶入了唐坊船阵里的吹陨女子能转过头来,向他们看上一眼,那丢人现眼的样子让楼云恨不得一腿把他踢进海里去。
要不是那两位扶桑使者团团乱转的情形比他们好不了多少,连他手下的副使、吏目也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丢脸也是一起丢光,不分彼此,否则这一回他精心准备的的国宴就全砸在那吹陨女子的手上了。
“林行首——”
他正在庆幸身边带着十六名泉州技艺第一的乐伎,要让林窃娘与她们合奏一曲,把局面平静下来,转眼却看到林窃娘眼中含泪,向他看了过来,颤声道:
“大人,明心自见,这位娘子的音律之声足以让听者明心自见,窃娘真是自愧不如……”
“……”
眼看得其他十五位乐伎全都是一副遇上国手大家的激动神态,就连病弱的任翩翩都半站了起来,双唇微颤,似乎是想要走到船舷边一睹音律大家的尊容,楼云面无表情地向她们挥了挥手,她们顿时一哄而散,涌到船舷边。
眼见得上官开恩,吏目们纷纷告罪离席,秦从云也尴尬陪笑了两声,最后一个起身,挤到了船舷边,也要去看看那淑卿娘子是什么模样,两个扶桑使者早就在人堆里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楼云一个端坐在正位之中。
他低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国宴,仰头看着天上的一弯明月,在心中自语:
“明心自见……?”
他见到了什么?
海风吹过,清寒遍体,他这时才发现,他官袍下贴身的绢衣已经被一身冷汗渗透,只为了刚才曲终时他惊见的那廊下倩影。
什么时候,他已经对那未曾谋面的季氏女子如此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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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女子深情
他在座中沉默不语,半晌便起身离席。
在众人只顾着看许淑卿的喧闹中,他的眼光扫过了深夜月色下的辽阔海面,渔船点点散布四周,他当然早就看到了唐坊所有渔娘左肩下都配备了一只改装的小弩机和十枝短羽箭。
而他更没有忘记,以扶桑的制弓技术,他曾经在泉州蕃坊里见过他们最好的弓箭不过是射出五十步,而大宋军中常备的强弓已经能射出二百步,更不要提弩机了。
但唐坊这种更适合女子所用的小型弩机,他不论是在大宋,还是在交战过的金军里,都没有见过。
那位女坊主,不仅在坊中开了工坊制火器,连弩机也在她的准备中吗?
她如此苦心经营,却居然并不支持季辰虎内侵扶桑?
她还有什么更重要的战事要准备?
他沉思着从席上踱步离开,行走间,他从袖中抽出了她让李海兰呈上来的赔罪礼单。
长长的礼单里不仅是珠宝财货,也隐晦地献上了一副弩机,一杆火枪,一台投石机,一套厚纸铠甲。
她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她对大宋的礼敬?
也许还要告诉他楼云,她对大宋朝廷里韩参政的擅权图谋并没有关联?
说不定正是因为唐坊里这种他无法看透的形势,他心底才会对那女坊主念念不忘……
他将礼单纳入袖中,缓步走回了舱内,一时间,竟然也忘记去查看同席的王世强和陈洪到了何处。
舱道笔直,他拢着雪披。深思着,一步接一步,终于到了陈文昌的房前。
房前看守着的两个陈家仆从被曲声所动,也早已不见踪影,但门底缝下透出的灯光和依旧静坐观书的人影,还是清楚表明着陈家最出色子弟的与众不同。
他伸手欲叩门,却又迟疑。
陈文昌虽然委婉。却也很明确地表示他不愿意因为求亲之事而再生纠葛了。
而那份女坊主。她多年来不惜耗尽金砂海珠,仅仅就是为了支持那位曾经悔婚的王纲首,为了他们之间一番情意才对大宋的北伐大计全力准备。毫不懈怠?
这便是女子的深情?
他本来以为,族妹楼鸾佩对王世强的情意才真是百死而无悔……
“大人——”
楼大心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恰到好处,楼云正觉得突然来找陈文昌完全是莫名其妙。听到楼大的声音,不自禁就心中舒出一口长气。顺势转身看他。
楼大隔着七八步远,借着舱道口的火光看着他的脸色,只觉得他似乎也并没有生气。
“怎么回来了?”
脚步声响,楼云在舱道中走了几步。很干脆地离开了陈文昌的房门,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似乎也懒得训斥楼大。只是道:
“外面怎么安静下来了?”
“那坊里有老妇人坐船出来,把她接回去了。说是她们坊主召她回去——”
楼大小声禀告着,见着他没有生气,便放心地露出了满脸的失望之色,
“听说那女子姓许,已经和季辰虎订了亲,看着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唐坊女子怎么这么早就订亲了,那李姑娘也是——”
他的声音颇为沮丧,似乎许七和李海兰没有订亲,说不定他楼大还有机会的样子,直让楼云无奈,只听他继续道:
“那女坊主既然要她回去,大人,是不是季辰虎已经回坊闹事,所以才——”
“等着骏墨传回来的消息吧。”
楼云也不再多问,更没多去思量他早就安排在唐坊中身份是小宋商的细作,想必骏墨会找到机会引开注意力,好让那熟悉唐坊的小宋商趁乱挂出烟雨风灯,在她所居的小院屋前标上暗号,让他早已经安排好的计划顺利完成。
如此一来,此次东海之行便可一举而定。
等陈家与唐坊联姻之后,他也不需要再去费神思量,三年前他收到族妹的求助信,派出那扶桑僧人去试探王世强,是不是一场大误……
他只是一边向外走着,一边吩咐道:
“你传信给驻马寺里的泉州僧人,让他们今晚就直接面见空明大师,出示本官的亲笔书信,问一问唐坊私造火器,又一直打探福建路对岸的琉球岛,到底是什么居心?”
“大人,陈家不是向大人禀告过,半年前她就暗示过嫁到泉州的条件,是要带一些陪嫁的匠户到大宋落籍,大人不是还在泉州知府那边协商过,在蕃坊里给他们留了五百个落户的名额?那女坊主没料到大人有如此手段,所以才打听了琉球岛?”
楼大跟着他向外急走,又回头瞟了刚才他站着的,陈文昌紧闭的房间,眼中对这书呆子在外面如此的热闹中无动于衷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居然也有一丝佩服之意,
“大人好眼光,陈家的文昌公子,说不定还真能与那位女坊主般配,大人是打算让他亲自进坊,当面求亲?”
舱口风吹,楼云身上虽然还有几分寒意,却摘了身上的雪绢披风,丢在了他的手上,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叹道:
“且动动你的脑子吧,你看刚才那些唐坊男女在外面布阵的声势,还有他们为那许娘子吹哨欢呼的着魔样子,五百个名额怎么够他们用的?”
说到这里,他摇了遥头,
“要不是亲眼看到,本官也以为季氏只是和南洋那些小国蕃部的王子、贵族一样,在国内争权失败,便带着几百人的奴口和财货到大宋来避难享福,也不一定需要拆散他们,在几十万人的蕃坊里一送,自然而然就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他不再多言,眼光一亮。脚下也已经走到了甲板舱门前。
他此时眼光一扫,看向已经归位安座的宾客和属官们,还有窃窃私语着的十六乐伎,皱眉半晌后,突然道:
“王纲首呢?”
问话间,他不由得暗恼刚才听了那陨曲后心神不宁,居然都没发现王世强离席不见。
楼云刚召了家将去放鸽传信。此时回过身来。连忙道:
“大人放心,刚才小人已经问过了,王纲首到了船尾去接了刚刚从唐坊回来的黄纲首。两人正在密议。”
他脸色缓和下来,总算也觉得楼大有了些用处,点头之后向席位上走去。
在入席之前,自然有林窃娘不需要他的眼色。就已经亲自取了琵琶在手,她两三轮华丽的指法迸出雨打芭蕉的清艳之声。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宴席上的众人。
而他听到这乐声,不由又想起了那陨曲,反而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看海面上如星光遍布的点点渔火,吹陨女子的小船果然已经驶回了唐坊水门。他突然向一直跟在身后的楼大问道:
“你看到什么了?”
楼大一愣,好在他有些正事转不过弯来,但这玩乐嬉游之事却万分聪明。马上反应过回楼云是在问他听陨曲时的感觉,顿时来了精神。小声禀告着:
“大人,那曲子听着很像咱们在西南山里的时候,山呀水呀草甸子,什么都有,还有女人——”
然而他居然又不再继续说,只是一味地捂着嘴偷笑,一边向楼云递着男人都懂的眼色,眼角余光还不时地瞟向了林窃娘所在的乐伎席上,竟然是对那十几位乐伎都脉脉含情。
“……”
楼云一看他那猥琐的笑容,就知道,那怕这小子与他前半截说不定都是一样的感受,山雨海风,幽深壮美,后半截这小子看到女人,断然不会和他一样镇定跟随看个究竟,更不可能会在曲终时走到那板屋小院里,一定是早就钻树林子和女子们胡闹去了。
他完全就问错了人。
此时,他背上渗出来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