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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他一回,我的亲事他就不用费心了——”
左平心里也知道,就凭那唐坊里制出来的水力吊装机,他家公子是绝不会让大娘子随意嫁人,但她唐坊远离大宋,但凡要在大宋办的事情,没有相熟的人脉怎么可能真正办成?
比起敌友不明,还要花费几年才能互相熟悉的福建海商,结交了十年的江浙海商才是她真正可靠的盟友。
还是黄大东主说的好,人情交谊都是在来来往往的日子里堆积出来的,就算是大娘子真嫁给了陈文昌,她和陈家将来到底如何谁又能说得准?
大娘子绝不会自断退路的。
更何况只要她一天还是坊主,她就得操心身后还有三万人等着吃饭呢。
——想到这里,他连忙想要说上几句,却被她看住,不能开口。
季青辰直视左平,唇角带笑,眸光却是冷凝,道:
“怎么样迁坊民回大宋,替他们得到户籍得到土地居住,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劳他费心,但他要是愿意替我安排,把唐坊坊民和宋人联姻的这件大事办成了,不但人质他有了——将来的北伐之事,叫我替他赴汤蹈火,也不在话下。”
左平的身影长长地伸在了中坊大街上,渐渐向坊外走去。
她仰面看着天上那一轮弯角似的明月,听着海风中不仅传来了管弦月宴中短促鱼哨声,泉州乐伎们绵密柔长的拨弦声,还传来了坊中老街上几缕熟悉的排萧之声。
凄凄切切,点点滴滴。
也许是因为刚才听到了大宋国使月宴中的那一曲《望江潮》,听到了远方故土的来客在深海寂寞的海浪声中,吹响了宋地的乡曲,唐坊内库深处的渔村老人们,也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古老的排萧……
南九州岛渔村里的排萧,是在中土遗民之间流传下来的远古中原巫曲乐器,不仅巫祝们熟悉,就连经历过岁月的老人们也懂得吹奏排萧,听风辨气,可以占卜战事的凶吉……
“……大娘子,扶桑……扶桑的内乱很吓人吗?季三哥也不能保护我们吗?所以大娘子想让大家都迁回大宋去?”
牛车摇摇晃晃地在坊中行驶着,小蕊娘撑着面颊,也不用她再来提问,就已经在努力地思索着。
“……你季三哥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最喜欢干的是就是仗着他天生的蛮力,恃强欺弱,以大欺小,绝不会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平常到濑户内海上抢上几票生意,就能把南坊里的帐填平,这一回他怎么就突然要去东海上?”
她在车内叹语着,“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说话间,她渐渐地也有了些疲倦,不由得微闭双眼,腰背却还习惯地挺直,没靠在车壁上休息,季蕊娘乖巧地上前替她揉着肩膀,努力地想了又想,只能想出一个答案,道:
“因为……因为他知道大宋国使要来——?”
说完了,她自己也觉得是胡说八道,果然惹得季青辰笑了起来,抬手抚着她的头,道:“三郎手上缺钱,哪里还有这样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之所以突然去了东海打劫,应该是在濑户内海上亲眼看到了扶桑人的海上厮杀——”
“咦?大娘子,扶桑人已经打起来了?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小蕊娘吃惊地看着她。
濑户内海从北九州最北处的下关口而出,扶桑人最后几轮决战的地点到唐坊不过是上百里的海路,否则那式部丞又怎么会如此恰到好处地出东海来迎接大宋国使?车外照路的火把摇晃,透过青帘照了进来,季青辰凝视帘外模糊闪过的唐坊街巷,看着坊中一排接一排的板屋坊门。
这是十年来,她和三万坊民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栖身之地。
然而要在战火之付之一炬,又何其容易……(未完待续)
☆、055 世易时移
“平家已经是大败了,连平安京城都守不住,一直向九州岛逃过来了,虽然他们在濑户内海上已经聚集了西日本的所有海船,准备决战一场后回复京城,但如果这场海战失败,他们船上的安德小国主也许就只有跳海自沉一条路了——”
她轻轻叹息着,告诉着蕊娘,谋反的东日本领主们已经在占领的平安京城另立新皇了。
“扶桑人自唐末之后,一直没有向中土称藩,平氏如今却突然派了式部丞到了大宋国使的船上,请他们登岸,不过是想借助外力,为这场决胜之局再加一层筹码。”
她并不知道,大宋国使楼云能不能看出这其中的玄虚。
只不过,他必定是怀疑了,船队才会在五里之外停船不进,又突然摆开这月下国宴。
“大娘子,季三哥是发现濑户内海上全是战船,连扶桑海商的内海商船都被征用了,所以才没有去打劫?反而去了东海上……”
季蕊娘总算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却又疑惑了起来,悄悄地看了看季青辰,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道:
“那……那季三哥要趁着扶桑人自己打战的时候,去抢几块地盘,让坊里的哥哥们都能成家,也不可以吗……”
“……”
她有些意外,侧头看这孩子。
要知道,禁止与扶桑人联姻,禁止混淆血统,是坊里公议的坊规,也是她面对三郎要入侵扶桑,要改姓易名的要求,坚持不变的原则。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这孩子是一定明白的。
“可是,大娘子不是说过——”
季蕊娘被她看得有些胆怯,却还是小声说着,
“这条坊规是因为要让南北坊的叔叔伯伯们都不吵架,踏实一起做生意,还要和大宋商人好好相处的情况才定下的,如果情况变了。坊规也可以变……我……我觉得现在情况就已经变了。”
“……你说的没错。”
她苦笑着。连这孩子都不服,更何况是季辰虎。
好在,这半年的时间。让她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扶桑内乱的消息,也安排了迁移坊民的计划,她更有了能说服季辰虎的理由。
“这一场内乱来得太快,三郎的骑射之术没办法让我放心……”
车已经走出了中坊大街。向老街方向驶去,季家小院的后面就是她的内库工坊。
“你想想,平家虽然是九州岛的海上出身,但在平安京城也有了几十年的积累,却仍然在陆上打得一败涂地。一直被赶到了濑户内海才勉强站住脚,我们坊里那三千多的坊丁一大半连马都没见过,为了抢女人做老婆就冒着性命危险去厮杀——”
想着南坊里那些十*岁的年轻后生。她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扶桑本地人。我们靠着三万坊民齐心合力才能在这异国他乡生存下来,才能衣食温饱,就算是伤了死了一个人,我唐坊哪里又受得起?”
季蕊娘一想到自己哥哥季大雷也没有成亲,说不定也要上战场,难免也有死伤的危险,顿时就闭了嘴。
“三郎要自立门户,这是好事,我何尝不想如了他的意?把内库和田庄都交到他手上,让他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再加上工坊里一直都在仿制的火器、弩箭、铠甲、投石机,他如果只要几块地盘容身,有我和二郎帮他,他也未必一定要改姓……”
她本来还是向季蕊娘说着话,到后来,渐渐变成了喃喃自语,
“但他连自己穿衣吃饭的帐目都填不平,手底下的人大半都是图着眼前快活,没个长久之计,带着这群人出去厮杀,我只怕他们出坊过不了几天,就全变成了一群打家劫舍的流寇……”
更让她担心的是,三郎的狂症要是再发作,现在可再没有空明大师替他诊脉,也没有那连法号都没有留下的老武僧帮他调整紊乱的内息了。
她这般详细讲述着,开始时还是在教着小蕊娘,到后来就已经是自顾自地低语,小蕊儿竖着耳朵也只听清了两三个断续的字句,只觉得她的手心微凉。
她抓紧了大娘子的手,抬头担心地看着她。
似乎因为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季青辰低下了头,看着这女孩子在月光下洁白娇嫩的面容,还有她大眼睛里,半大孩子特有惶恐与担心。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坊外那一千多名,驾着尖头渔船,点起渔火,和街坊姐妹笑语着煮熟家常鱼粥,度过这漫漫长夜的的唐坊女子……
她愿意看到她们学着大宋庶民的结…社风俗,在平常做工和操练之外,还自由组织起弓箭社、草药社、乐器社、阵图社、舞蹈社、绣画社、采珠社甚至还有弩机社等各种社团,不仅自娱自乐,也能强身健体,增长见识。
但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让她们在唐坊没有受到直接攻击的情况下,上战场。
“大娘子,难道真要和王纲首和好吗?”
季蕊娘犹豫着,想要问些什么。
她明明记得,大娘子半年前,也向来提亲的泉州陈氏打听过福建八位海商纲首,打听他们手下福建三千二百余名专走南洋海路的福建海商。
大娘子也曾经问过,这些福建海商有没有和外夷人结亲的习惯,她甚至还记得,当时大娘子还问他们,福建人有没有迁民到附近一个叫琉球,大娘子也叫它台湾的海岛上开荒的事。
就像刚才她问左平时一样。
只不过,那时大娘子和福建海商根本是敌非友,和陈家管事的问话更多的是旁敲侧击,而不会像今天对左平这样直来直往,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听懂。
要不是这一次她也在旁边听着,根本还不会突然想明白,原来大娘子半年前和泉州陈家说亲时就有了这样迁民回大宋。和宋人联姻的打算。
所以她小蕊娘也终于想明白,唐坊人口有三万,连她都知道不可能一口气全迁到在大宋……
大娘子对西坊的扶桑商人都还戒备万分,他们坊里这么多老老少少,哪个大宋的官府会敢让他们全都留下来?
只不过,大娘子必定早有所准备。
“大娘子,福建路那边……”
她小声地问着。季青辰向来喜欢她的心思灵敏。便也笑道:
“总不能再把筹码全压在江浙。”
牛车沿着月光碎落的砌石小路,缓步前进,上了坡。过了季家小院,向内库方向驶去。
内库后的水门码头,正通向驻马寺。
季青辰并没有多提将来迁民回大宋的事,只是笑道:
“王纲首这个人。刚愎自用固执太过,有时候就会失了人情。即使不提他到底是贪新厌旧还是一见钟情,才悔了与我的婚事,就算他全是为了国家大事,为了北伐大计——他能为了北伐悔婚。难道就不会为了北伐把唐坊全卖给外人?况且,扶桑战事再这样下去,扶桑人迟早会开始要强征抢夺唐坊的人力、船货和粮食。我自然要多想些退路……”
小蕊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努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道:
“大娘子说的对,坊里的小孩子很多,我们还要带上爷爷奶奶、爹爹妈妈、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大宋,江浙一定住不下吧?大娘子,江浙是不是有十个唐坊这么大?”
她尽力回忆着在大娘子屋里看到的地图,仍然无法直观地想象地图上茶盏大小方圆的大宋两浙路,还有只是一个细小圆点的唐坊。
“比十个唐坊大多了。”
季青辰笑了起来,并不马上向她解释,只是微笑,
“就连福建海对岸的那个台湾海岛也比十个唐坊大。”
小蕊儿知道说错了话,害羞地转过了头,悄悄揭了车帘,望向了石道的尽头。
天与地相连的内库深处,高高的琉瓦门楼,莲花石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