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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云的事,你没有说实话。”
阿池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身边的他。
“他和你提过你们的亲事了?你没答应?”
她有些意外,刚才他和楼云在山道上说话,根本没有一句是见不得人的话。
他怎么又开始怀疑了。
“并不是我没有说实话。他在鼓楼上确实什么话都没有提。只说了宋国的公事。”
她本是牵着小蕊娘下船坐车,索性让阿池坐在了牛辕上,另一边赶车的是姬墨,阿池
仍是拿定了她和楼云之间有什么往来,断然道:
“就算是如此,也必定有事。”
“……”
在阿池的质疑中,她摸了摸身边坐着的小蕊娘。
“……你说得没错。我也不是小女孩子了。他没有说明,我心里也有数。”
“你居然也不问他?”
“……”
她简直是无语,暗骂这阿池,他还是个男人呢,也没见他先去和楼铃说话?
但她却只能解释着,道:
“我问他什么?我这边还正准备订亲呢。我愁自己都来不及。我与文昌公子确实少了相处。我也不知道这门亲事成不成……”
阿池的不为所动,不被她带偏话题。
“不用管这些,他是怎么说的?”
她只好继续道:
“他能说什么?他和顺昌县主订亲,本就急了些。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情意深浅如何。但这事订得太急,就只能为了他在朝中的公事。现在他是后悔还是不后悔,自然是与我无关。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犯不着和他一起去担这个骂名。”
阿池听她声音平淡,说得如此冷漠疏远。不由得就斜她,道:
“这样不解温柔。他没看上你,岂不是应该?”
车上的季蕊娘冲着他耸鼻子,阿池却根本不理。
她哑然失笑,道:
“我与王世强的婚事,也是太急了些。我本也是想着建坊时他帮了大忙,我管理唐坊也得要他的助力——”
“王世强的事我当然知道——”
“现在。岂知楼云他突然有意于我,他不是为了韩参政府的事而着急?”
她并没有忘记楼云在鼓楼上说过的话。
他提出切断金源,一旦被她拒绝,他就忍耐不住提出她和陈文昌的婚事,
“更何况。又岂知我如今对他,不是为了迁回泉州城的事而着急?”
一如当初她与王世强的接近。
“大娘子不会如此。”
季蕊娘马上安慰她。
她失笑低头,看着她道:
“心里想一想并没有什么,你日后也别待自己太苛刻了些。老虎还有个打盹的时候,何况我们?”
她自问,刚开始做一些不擅长的事情时,想找人靠一靠是太正常的事情。
“将来去了泉州城,你也要自己开始做些事情了。平常如果方便。向有经验的男子讨教,并不是坏事。但如果心里不踏实的话,就千万别仓促行事。”
她教完了小蕊娘。这才正色看向阿池,
“他心里事多着呢,单是他和顺昌县主的婚事能不能顺利解去都难说。若是他出使前没急着订亲,或是再过个四五年他安稳下来再遇上。这事都好说。说不定他还未必看得上我。但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她顿了顿,
“万幸他还有自知之明。没有开这个口。”
他在鼓楼上要是直接说了当初在蕃商大会上的事情,今日下山时。她都要避开另走了。
他不知分寸,她却吃够了教训。
“你也是太小心些了。王家小子是伤了你的心,但也不至于这样叫你畏手畏脚——”
她稍稍沉默。
季蕊娘对阿池怒目而视,姬墨也冷眼看他。
阿池面无表情,心里也觉得有些太直接的时候,她却又开了口,道:
“有件事你不知道——认识我之前,王世强当初也订过亲。”
阿池第一次听说,不由一怔。
连姬墨都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你是说——”
问到这里,阿池也突然觉得,王世强以前订过亲,才是正常的事情。
他也和宋商经常打交道,知道王世强毕竟是大家的庶子,不是季家这样小门小户父母不在的暴发户。
王家的嫡母再不待见他,却还是要为庶子订亲,门面功夫毕竟要作好。
她慢慢说着,道:
“他大了我六岁,认识我的时,他已经二十岁了。”
王世强没有如陈文昌那样举人功名,他也不是陈文昌那样父母溺爱的嫡次子,可以早早地在家里吃名下的铺面。
他怎么可能随心所欲,没有订亲?
“认识我的时候,他嫡母就已经给他订了一个亲。本也是嫡母远亲里一位小县吏的女儿,听说做过一个穷县的县衙主薄。按说不是亲母子,替他找了一位小官家的女儿也足够了。他也没有反对。但他心眼多,后来去打听,原来那小县吏是在做官的地方贪墨,被削了职的罪官。”
季蕊娘一听是个罪官,就睁大了眼,掩住了嘴。
“他那时就明白,他的婚事不能靠嫡母。所在才自己寻了我。”
她含笑看季蕊娘的吃惊样子,
“这件事我当然也知道,我那时也觉得,这门亲事既不是他自己意思,我和他两情相悦也无妨。”
“当然是这样。”
阿池显然觉得订亲不订亲完全不值得考虑,
“岂有不知自己的心事,反倒叫别人决定的?便是父母也不能如此。”
他是完全不会听父母的。
如今,他家父母在他面前,早已没有说话的余地。
“你说的当然没错。但——”
她摇了摇头,叹息着,只觉得那时她毕竟还是少了历练,不知道人心,
“他和我在一起时,确实是解了这门婚。那小县吏的女儿如何我也不知道。但现在细想想,当初是太急了。他那时和我要好,又宁可和家里闹翻都要娶我,看似与我情深义重,只怕大半却是不忿于他的嫡母罢了。他本心上——还是想娶官家女子的。”
说到这里,前面的人影停住了。
离着坊中大街还有一段路,她看得到,楼云在人群里转头看了这边一眼。
下山的大半都是男子,只有她和劳氏坐了两辆牛车。
她知道许大和许四会掩人耳目,把楼云送到南坊大屋,演完这一场戏。
江浙海商们心知肚明他去了驻马寺,但现在这个局面里,他们暂时也不会来多问。
又走了一段,她下了车,转头看向阿池,道:
“所以,楼云和顺昌县主的事是他的事,我和陈文昌的事是我的事。我自然不会去听一个订亲在身的男子能说些什么话。”
不值得听。
好在他也没说。
阿池听到这里,便也不好再说话。
而她踏足到了坊中大街时,正是晨阳初升。她站在路口,认出了陈文昌,看到他在睹光中露出来的微笑时,她便也知道:
这一次,她可以重新开始。(未完待续)
☆、113 粉墙花树
“二郎去了大宋?”
季青辰并不认为,楼云提前回大宋,她和陈文昌就不能顺利订亲。
但她坐在唐坊海船上,远望着大宋明州港船帆相连的海岸线,她万万没料到老二季辰龙居然参加了金国对大宋的边境的一次逆袭。
更要命的是,他极可能被宋人捉住了。
而在她头痛不已的时候,她耳朵里还要听着陈洪与季辰虎为了聘礼嫁妆的争论声,此时的她就不能不觉得:
临安城里的韩参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金宋两国表面交好,暗中各自备战的情况已经一百年来年了。你这边既然还在密议要收复北地,难道不应该更防着人家先发制人吗?
江北边境的防备居然被攻破,宋军战败了。
她无语之中,实在不能不想起楼云在鼓楼上对江北边军兵源不佳的评语。
她苦思着楼云是不是有改良兵源的打算,又在心里坚决反对他曾经想拉季辰虎进泉州水师的企图。
拉了季辰虎,就等于拉了三千坊丁进宋军,让他们为大宋抛头洒血。
但要不是她坚持要回大宋,他们面对的就仅是扶桑人,而不是可怕十倍的金人、西夏人和蒙古人。
她绝不会答应。
她深知,大部分坊丁根本就不记得故土了。更没从心底把大宋当故国。
除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家园,他们可不会令行禁止。就算是季辰虎,如果为了抢老婆、保护唐坊之外的原因让他们上战场,他们要么被严格军法压制得做逃兵。要么抢上了瘾做海贼、流寇。
然而这样一想,再想起江北边境的军队如此不可靠,她到了泉州城后,难道仍然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仍然只有全力准备向南洋逃走的后路,才是上策?
“不需担心。”
唐坊船舷边的拐角。她收回远望的目光。
她转过头来看向了陈文昌,他正步下了船楼的楼梯,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暗叹一声,竟然不知道如何与他面对面说话,只好侧低了头站着。听着陈文昌小声安慰着她,道:
“叔父那里。我自去劝说。你不用理睬他。”
因为他话里明显的不以为然,分明是对陈洪在二楼船厅里漫天要价卖侄儿鄙视至极。她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便也转过头来看他。
“二郎的事情,我已经托了在临安城的同窗。到兵部衙门里帮你去打听了。”
“……多谢二公子。”
她也托了黄七郎,请他到江北边军里去帮她打听季辰龙的下落。现在她急也无用。好在金国毕竟没有打算大举南下,现在已经罢兵。
只要季辰龙没被宋军在战场上杀死,总能在俘虏里找出来。
到时候就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他对大宋可是极有好感的。
季辰龙要不是被四明书院买来的历次科举试题集难度吓到了,他已经把唐坊让给三郎,直接去四明书院读书,然后直接参加科举了。
去高丽私学读书只是他无奈的选择。靠他自学,毕竟和大宋那样官、私书院、家塾、舍馆、书会的激烈竞争相差太远。
她只能放下了几许心事。微微抬眸。
清澄的海天间,陈文昌和她一样,也有些局促的笑容落入她的眼中。
这几个月来。她和陈文昌其实并没有好好说过一回话。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见陈文昌。
一年过去,他仍然是和泉州城里初相见时一样,容长的瘦脸,温润的眼神。
他用白底竹纹发带束着*的黑方发髻。发带随意飘落在肩头,一身衣裳也是白绢墨竹色笼纱大衫,透薄的青纱下能看到衣袖上的竹叶飘影。
他仿似是泉州城城墙之角。一丛自然生长的野山竹。
他腰中玉腰,还悬着一串白中泛出古老青纹的刀形串玉。
她琢磨那刀形串玉。看起来是上古时的钱币,陈文昌虽然是读书人。果然还是海商世家出身。
然后,她也发现陈文昌的眼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暗叹口气,悄悄把自己的手贴着腰放到了身后。
她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把右腕上那串泛旧的白荔枝花腕绳向里面扼了一扼。
因为楼云老是看着这腕绳,她也早就发觉,她把陈文昌送给她的贴身之物天天戴着,似乎也不见得是好事。
泉州城中的大宋女子未必会如此,陈文昌也不见得就会喜欢她这样随意。
但她也懒得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