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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一些别人口中传言的样子。可是她怎么看,也很难想象不远处的女人是男人们嘴里水性扬花、勾三搭四的女人。
那干活的动作是那么的娴熟和麻利,就算是站得有些远,也能看到对方双手的粗糙。还有那脸上的风霜,一看就是被生活磨砺过的。
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生母吗?
真的是那个她从小到大听到别人议论的风流女人吗?
她试图想找出自己和对方相像的地方,可是怎么看她都无法把自己和对方联想到一块。更奇怪的是她的心里没有半点的激动,别人都说母女连心,站得这么近,她都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小时候,她是幻想过生母的模样,是美丽的是妖娆的。
她会躲在被窝里一边恨着对方,一边又盼着对方能回来。
安城离江市并不算远,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个女人就生活在离自己并不远的地方。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哪怕是一眼也好。
没错,这个女人正是米爱花。
看到生母过着这样的生活,韩数的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难受。要是对方衣着光鲜,她反而会觉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会过得这么不好?
透过米爱花的样子,她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前一世。或许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也是另一种可怜,另一种可悲。
虽然衣着光鲜,物质丰富。可是丈夫在外面有女人,自己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每天除了处理公司的事情,竟然没有自己的生活。
而沈氏的钱,沈书扬可以用它们去养别的女人。
那是何等的讽刺!
别人看她,也是同情的吧。
命运有时候真是喜欢捉弄人,生活推着人前进,有人被时光打磨得更加圆润通透,而有的人则在风雨中千疮百孔。
她感谢命运,能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街道的客人渐渐少起来,之前的拥挤慢慢变得空荡。馄饨店的客人开始稀稀拉拉,附近的早点店有的已经收拾完东西,准备关门。
那个男人不知道和米爱花说了什么,跛着脚骑着三轮车走远。
米爱花目送着丈夫离开,想坐下来歇一歇。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一对男女,眼神撞在一起,她当场就愣住了。
赵时律和韩数的长相太过出色,和逼仄简陋的街道格格不入,也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不是同类人。任何人只要随便看去,就能注意到他们。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那出色的男女朝她走过来。
韩数停在她的面前,近距离看,更能看到她脸的上风霜。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别人口中风流成性、专门和男人厮混的女人。
“请问,你是米爱花吗?”
米爱花瞳孔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是…你们是…?”
韩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姓韩,我爸叫韩东。”
米爱花的脸色立马变得煞白,下意识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像是确定丈夫不会这么快回来,才算是放心了一些。
她的心乱成一片,她从来没有再和过去的人联系过,这个姑娘是怎么找过来的?又是怎么知道她的住处?
“你们…找我做什么?”
韩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就是自己的生母。多年后重逢,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找她做什么?
对于这样的生母,自己还能有什么幻想?
“我不能来找你吗?”
一个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是这样的态度吗?韩数的心寸寸冰冷,在来安城的路上,她想过千万种重逢的方式和开场白。
唯一没有想过是这种。
她本以为,作为一个母亲。抛弃二十多年女儿找上门,再不济也得象征性的掉两滴眼泪,问一问她的近况。
显然,事实比想象的更残酷。
看对方的表情,恐怕是做好准备一辈子都不会认自己。
“我看你现在过得挺好的…没事来找我做什么?我求求你快走吧,等下我老公回来,我说不清楚…”
米爱花的眼神闪烁不停,看这个丫头的打扮,应该过得不错。既然过得好,为什么要来找她?她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再也不想多生事端。
她只想眼前的两人赶紧消失,要是被老公和儿子回来撞见就不好解释了。她从来没有和老公说过以前有个女儿,要是突然冒出来,老公会怎么想?
韩数悲哀地看着她,心已冷到麻木。
还有什么可问的?还有什么值得期盼的?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我现在不方便。要不这样…你们先走,下午我有空,你们再过来,好不好?”米爱花的眼神中带着乞求,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像针扎似的。
韩数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现在的模样,看到她祈求的眼神,竟是有些不忍。
“好,我们下午再来找你。”
米爱花立马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愁苦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韩数不忍再看,扭头就走。赵时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将她轻轻拉住。她低着头,眼里已经有泪。
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就觉得想哭。
替自己不值得,替自己觉得悲哀。
赵时律将她揽着,慢慢地走出街道。迎面碰到那个男人,骑着三轮车,三轮车的后面坐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
男孩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脖子上系着红领巾。他长得眉清目秀,看着跟骑车的男人并不像,眉宇之间肖似米爱花。
三轮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个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车后面的男孩一直看着他们,在这样的地方,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人会来的。男孩的眼神有好奇,还有疑问。
“爸爸,今天我们单元测验了。”
“怎么样,难不难?”
“不难。”
“我儿子真厉害…”
父子二人的声音远去,他们的对话朴实简单,却透着亲人之间才有的温馨。曾几何时,韩数也渴望着有一天,她会向自己的父母炫耀自己考试得了第一名,会得到父母的赞扬。
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原来,她并没有完全释怀。
走出街道,驾车离开回到酒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她躺在床上,脑海中不停地浮现着那个女人的模样,还有那对父子的样子。
“她是十年前到安城的,当时就和张建国在一起。张建国是甘省的人,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农民。在认识米爱花之前,没有结过婚。”
赵时律清冷的声音不徐不疾地说着,人已坐到床边,给她递了一杯开水。
她接过开水,包在两手中,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甘省离他们十万八千里,米爱花是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这些年,看起来过得应该不太好。”
那样沧桑的脸,那样愁苦的面相,哪里会是一个过得好的女人应该有的?何况还是一个别人口中的美人,变成这个样子,可见受过多少罪。
赵时律垂下眼眸,岂止过得不好,应该说是十分凄惨。
当年米爱花跟人私奔,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一个不务正业,四处招花惹草的。嘴里说着大话,说是什么做生意的,其实就是一个无业游民。
男人用花言巧语骗走她,刚开始还过了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生活。后来男人的钱慢慢花光了,脾气变得暴躁,稍有不顺心,对她就是拳脚相加。
两人最初是在江市附近的城市生活,后来那个男人越混越背,混不下去决定带着米爱花回家乡。
米爱花想过要逃,每次都被那男人找到。
回到甘省后,那个男人变本加厉,对她更粗暴。
男人的老家,是一个特别穷苦的山村。因为穷,很多人都娶不上媳妇。终于在有一次欠了很多钱后,把米爱花抵给一个光棍。
之后米爱花苦难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不知道流转了几个男人,每一次都遭到更可怕的对待。最后在落得一身伤病后被人抛弃,走投无路时遇上张建国。张建国是真心喜欢她,她不想在甘省呆,他就带着她出来。
她想回到家乡,又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决定在安城落脚。这些年,两人一直在安城生活,还生了一个儿子。
种因得果,米爱花已经为她年轻时欠下的债付出了代价。
韩数听完这些,已经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一个女人大好的青春年华都被无情地摧残,是何等的不幸?
可是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是米爱花自己。
如果米爱花不和别人走,选择和韩东一起生活,是不是她的人生就会不一样?而且不光是她的人生不一样,自己的人生也会不一样。
“她这是何苦?你说…她有没有后悔过?”
赵时律没有回答,一个人经历过那些事情,大抵都是会后悔的。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再后悔也不能改变什么。
韩数苦笑一声,“我看她没有后悔,你有没有看到她看我的眼神?没有后悔没有愧疚,甚至巴不得我永远不要出现。这么多年,她应该从来记不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那可是自己的生母啊!
到底是怎么样的铁石心肠,才会事隔多年后亲生女儿找上门来都无动于衷?
“她想的全是她自己,她怕她丈夫知道她以前的事情,怕我们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所以她巴不得我赶紧消失,越快越好。”
“数数…”
“你不用安慰我,我其实早就放下了。如果不是因为孙家人要认亲,恐怕我这辈子也不会过来找她。你说是不是很讽刺,她不想认我,我也并不想认她。天下的母女,做成我们这样子的,是多么的可悲!”
赵时律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倔强的小姑娘,明明难受,非要装出坚强的样子,做出不在乎的表情,孰不知她眼中的泪光早已将她出卖。
熟悉的怀抱,令人安心的气息。
韩数觉得她心里的那丝委屈终于敢释放出来,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无声地哭起来,“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妈?”
为什么啊。
别人的妈妈,就算不疼爱女儿,至少会尽到一个当妈的责任。而她的妈呢?抛弃她就算了,为什么在她找上门来以后,开口就是恨不得她赶紧离开?
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他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
“不哭,你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不值得为这样的事情哭。你还有我,还有其他关心你的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他低哑的话,让她终于哭出声来。
是啊,她也是要当妈妈的人。
可是…一提到这个,她就好愧疚。前世里,是她亲手放弃孩子的,所以她也受到了生活的惩罚。
是不是每一个抛弃孩子的女人,都会遭到报应?
“别哭了。”他用手拭着她的泪水,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哭得他的心都快碎了。
她慢慢止住哭声,手摸着肚子,再次平静下来。
“问过她后,我们就走。”
“好。”
她哭累了,睡了一会。
赵时律眉眼沉沉,一直守着她。
下午两点钟,他们重新去那条街道。米爱花早就坐在店里等他们,和早上的慌乱不一样,她的脸色看起来已经没的那么惶然。
再次见面,韩数的心态也平复了不少。自己已经是重活一世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对方不想认,那就不认。
“你们来了,快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