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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自己现在和熙阳是恋人的关系,但对望舒的积淀下来的情感,并不能说断就断。事实上,我已分不清这情感到底是不是爱情,但无论是出于哪种情谊,他替我承担了牢狱之苦,这一份责任和惭愧,始终都横亘在我心底。
预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我收到了拒绝会见的通知。
拒绝原因上,只有寥寥一句话:相见无言,不如不见,勿念。
我默默收起拒信,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一如当年那未曾寄出的信笺,上面写着:“雨澄明月淡,山高翠色远。嘤语问梦人,**可凋零?”
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仿佛几个世纪那么遥远。我把和他有关的信以同样的动作收在口袋里,却早已不复当初羞涩甜蜜的心绪。
齐奶奶走得有些累了,无论如何精朗,还是逃不过岁月的风蚀。她歇下来,坐在回廊边的红凳上,眼睛盯着廊顶,若有所思。
“我不去看他,是怕他心里难过,但我总归担心他。”她的鬓角卷着怅然的白发,“小左,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您说。”
她的皱纹凝起忧思:“如果你有空,能不能去看看泽轩,看看他的精神好不好,过得怎么样,就当以我的名义吧。”
她的身子半靠在木栏上,还余有刚才散步带来的喘息声。一位慈祥的奶奶忧心在狱中的孙子,近人情更怯,怕互相看了徒惹伤感,我理解这纠缠的心绪,又怎能有理由拒绝呢?
我由衷地心疼起眼前的老人,点头应下:“好的,我去看他,回来就告诉您,奶奶放心。”
或许,望舒不愿意再见我,也是这样的心绪吧。我总共去狱中看过他两次,第一次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第二次他将齐奶奶托付予我。能说的,我们之间都说了,不能说的,望舒藏在心里我亦无法知晓。想来,我们之间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言语需要交付,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若是见了,恐怕也和前两次一样,以沉默开场,以离开作结。
不见也好,去看看齐泽轩,对我自己而言也是一种宽慰。在狱中,他与望舒是最好的朋友,比起望舒的缄默不语,从齐泽轩那里,我或许可以了解更多。
前两次去看望舒时,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雨雾连绵,浸着难断的愁绪。而今天去探视齐泽轩,则是难得的艳阳高照,云卷云舒,心情也放松下来。
兴许是和齐奶奶相处久了,潜意识里,连见她的孙子也变得轻松愉悦。我坐在会客室里,暗自揣度着即将见到的齐泽轩,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全然没有忐忑不安。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坐在了我的对面,五官俊秀,目光清澈,虽然穿着监狱统一的宽大条纹衫,依然无法掩盖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齐泽轩?”我试探性问道。
“是的。”他的微笑令人如沐阳光,让我周身暖暖的。相貌可以装扮,但气质变不了,说这样的人会强行侵犯女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我奶奶还好吗?”他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已看了他许久,气质太好的男人,总是难免让人走神。我赶忙收回目光:“她的身子骨还不错,精神也好,只是特别惦念你。”
他大概是感到了我方才的失神,体贴地帮我打圆场:“那你好好再看看我,回去跟我奶奶说些好话,让她不要瞎担心。”
我抬眸看他,见他笑得闲适安逸,也放下心来,不再有刚才的错乱。他这幅样子,倒的确和齐奶奶有几分相似,坐在乌烟瘴气的狱中,仍葆有气定神闲的气场,浑身都有种让人觉得舒服的气息。
怪不得望舒如此信赖他,大概也是因为他的嘱托,望舒当初才会答应我的第二次会面。望舒曾说,齐泽轩帮过他许多,这是不是意味着望舒在狱中遇到了过多般刁难?此时,我很想开口问一问,望舒经历了什么,他到底过得好不好,甚至问一问,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齐泽轩似乎天生就有揣度人心的本领,十分理解我的心思,再开口时,正是我心心念念却难以启齿的话题:“关于望舒……”
☆、068 理解非了解
已经太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望舒的名字,如今听齐泽轩提起,心中依然有忍不住的颤栗。更新最快最稳定我情绪一紧,顾不得矜持,迫不及待地追问:“望舒他还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情绪、状态都很平稳。”齐泽轩说完,我似乎觉得放心了一些,他又补充道:“我听他说起过你,你们认识四年多,应该了解他,他没有过得不好,但也没有过得很好,心里总埋了事情的。”
他说中了我心坎里的结,我苦笑:“认识望舒这些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从来猜不到,更无从了解他。”
或许是齐泽轩温润如玉的气质让我放下了戒心,这番从未对别人倾诉的心里话,竟不自觉便流露出来。
他并不介意我有些唐突的倾诉:“每个人都有苦,有的人说了出来,有的人闷在心里。有时候我们会十分同情一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苦难就真的比别人多,只是他们表达得比较精彩罢了。”监狱暗沉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有一种被温和包容的色彩,“你不要太责怪他,他心里必定有苦,只收没法说出口。我虽然也不太了解他,但我理解他。”
不了解他,但理解他。
一股莫名的暖涌上心头,我似乎寻求到了一种解脱之路。其实我未尝没有感觉到望舒心里的痛苦,他平和淡淡的外表下,有着压抑、再压抑的克制。他唯一抱过我一次,在国庆节的黄昏,我哭得不成样,他的拥抱却没有安抚的意味,像受伤的月亮,那样纯净,那样哀伤,连痛苦的呜咽都是克制的。
或许那是我唯一一次窥见他内心最真实的面目,却同样猜不透缘由。我所能做的,只有反手也抱紧他,两个人相拥而泣。我为了他而哭,却不知道他是为了谁。
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在埋怨他不曾让我懂得,却没有意识到,理解或许比了解更重要。每个人心底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为何又一定要刨根究底,去扯出他不愿诉人的心事呢。
我收回思绪,问齐泽轩道:“你和望舒是怎么认识的呢?”
齐泽轩温和笑笑:“你也知道,监狱是个藏污纳秽的地方,各色人都有。我比他早入狱两个月,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见到他,便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更新最快最稳定或许他也是这么觉得,我们才能有机会坐下来聊一聊。”
“你平日里,和望舒都聊些什么呢?我都不知道可以和他说些什么,我找不到话题,他不去找话题,每一次的开场都是沉默。”无形间,自己竟又开始了情感的倾诉,或许是把望舒埋在心里太久了,和周围的人谁也不能提,所以遇到齐泽轩,话语便如卸了闸门的江水。
齐泽轩沉思了片刻,才道:“或许是家庭背景的共同点吧,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望舒的父母则是长年在国外,从他成年以后就没有见过,也不怎么联系他,只留下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钱。用望舒的话来说,就是相当于没有父母。”
我心里一惊:“望舒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齐泽轩点点头:“他去井队工作也是这个原因,宁愿呆在荒郊野外,也不想回到家里空空的屋子,反正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区别。”他有几分诧异和歉意,“我本以为你认识他这么久,肯定也是知道的,是我说得唐突了。”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沉寂了许久的感情又回溯而来。猛然想起大学时,我问望舒为什么寒暑假都不回家。他只是淡淡地说在学校有事,却也问不出到底有何事,那时我还埋怨他假神秘,如今得知真相,禁不住这剧烈的冲击,生出一股泫然欲泣的冲动。
原来,他竟是无家可回。
我的喉咙梗着心涩,望舒替我入狱之后,我也曾几次想过要找他的父母表示歉意,却一直提不起勇气。我无数次责怪自己的懦弱和逃避,现在却庆幸自己不曾跟望舒提起过。还好,还好我没有戳破他的伤心事。见他难过,我的心也会滴血。
想到此处,我更觉得对望舒的沉郁有所理解。以前的种种疑惑和追问,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便憋在心里好了。让我困惑,总好过令他心伤。
不知不觉,眼角已经溢出了几滴泪,我轻轻抹掉,对齐泽轩真诚说道:“谢谢你,我明白了。”
明白了去理解他,不会再像从前,不停地在他的沉默中追问不休,而是在他的沉默中,学会懂得他的隐忍和克制。
齐泽轩依然有着谦谦风度:“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我***事,让你辛苦了。”
“没有的事,和你奶奶相处是一件享受的事,一点不辛苦。”
他舒朗地笑笑,对我这个说法并不感到意外,之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了两秒,问道:“雨澄,我奶奶独居一人,很是孤单。今年春节快到了,以前都有我陪她,今年恐怕不行了……”
我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会把奶奶接过来,和我一起守岁过节。”
他有几分愧色:“会不会特别麻烦你?”
“不麻烦,我父母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大年二十九我还要加班,他们不太需要我,我也的确赶不及回去。我会把齐奶奶接到我住的屋子,过年那天她就住我那儿吧。”
他松了一口气:“她从小把我一个人带大不容易,我很惦念她,只能拜托你了。出狱之后,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我必定尽我所能地帮你。”
“不必这样,能认识齐奶奶也是我的福气。”我对他郑重的嘱托有些受**若惊:“冒昧问一个问题,我与你之前并没有见过面,你怎么放心把奶奶交给我来照顾?”
大概我的话勾起了他心涩的回忆,他沉色道:“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也不知道我那些所谓的朋友中哪些人还值得信任,不敢去托付。”
他所说的“那件事”,应该就是齐奶奶提过的入狱缘由吧,被诸多好友误会和背叛的冤屈,想必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难得他此时还能如此闲定安适、心平气和。
我接着问:“那既然这样,又怎么敢托付给素不相识的我?”
他这才笑笑:“听望舒几次说起过你,也了解一些你和望舒之间的事,虽然没见过,但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当时你第一次来监狱看他之后,我便和望舒提起过这件事,但望舒说他撂下的话很决绝,估计你是不会再来了。可我总感觉以你的脾性,必定还会再来,于是就这么等着。果然,你还是来了。”
从望舒几次提及的言语中,他居然就摸准了我的脾性,我诧异道:“你是学心理学的?”
他被我逗乐了:“怎么会,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理解望舒,也能从他讲述的你当中理解你一点。但这一点并不多,也是我恰巧猜对了而已。”
我有些犹豫,想问又有些不敢问,但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望舒讲述的我,是什么样的?他怎么看我?”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许久,有时候我觉得望舒对我有着深厚的情谊,有时候又觉得他已经厌倦了我。他冷淡、沉默,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惊心动魄,使得我在两种极端的心绪中交错不安,得不到确切的解答。
齐泽轩想了想,说道:“望舒曾经跟我说过,他觉得你很好,把你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