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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以为是什么奶娘,或者粗使嬷嬷之类的人,可一听她说话,就知道错了。
因为对方的声音非常好听,跟外表十分不相称,而称呼大男孩雨桐——
“我的儿,你怎么敢对三老爷不尊重!还不给我跪下!”
“娘!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回陆家,我不想离开你!”
“胡说!你本来就是陆家的种,天生就是陆家的子孙。哪怕你死,也给我死在陆家的宅子里!”
说话的人,竟然是碧荷——那个爬床的丫鬟。
原来以为是狐媚的贱人。却没想到面相如此的忠厚诚恳。要不是说话的声音,以及言辞口吻,有些意思,根本不像是大家出来的侍女。
长得这么难看,也亏得陆之熠下的了手!
吴氏扭着帕子。满心的愤怒。
碧荷见儿子犟着脖子不肯低头,就直挺挺的跪下,“三老爷,碧荷已经是外面平民的,按理来说,是不该置喙陆家的私事。但雨桐这孩子。千真万确是二少的骨肉!碧荷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哼,你的命?你的命值当什么!日后若有人如你,堕胎药不喝,偷着外面生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再往家门口一送。岂不是乱了纲常?”
“碧荷也知道,乱了规矩家法。但这是唯一一个能让雨桐活着长大的办法!当年碧荷苦苦哀求老夫人,老夫人不肯答应,碧荷实在没有其他法子……”
“好啊,原来你送子过来是假,是来抱怨老夫人不够慈悲怜下了?陆之焕,你也是这么想的?才等着你母亲过世,把这个孽种接进家的?”
“父亲。绝无此事!”
“最好没有。不然,你母亲尸骨未寒,泉下有知。该多伤心?”
陆老太爷说着,脸上露出痛彻心扉的表情,哀伤之极。
碧荷跪在地上,也是呜呜的哭泣,“碧荷一直记得老夫人的恩典,当年若不是老夫人救了奴一家。根本救活不到今日。老夫人对碧荷的大恩大德,只有尽心抚养雨桐来报答了。”
陆老太爷气得胡须直瞧。“你养个孽种,还好意思说报答?走走走。赶紧给老父走!陆家没有来历不明的子孙!”
碧荷不肯,拼命拉着儿子雨桐给陆老太爷下跪,磕头磕得脑门青紫,“老爷,您打我,骂我,怎么样都成。但雨桐真的是二少爷的儿子。他的名字,也是二少爷诗中的一句话,‘门外湖光清似玉,雨桐烟柳扶疏’。碧荷还留着当年稳婆的认证,还能衙门开具证明,是雨桐的生辰八字。”
说完,碧荷哆哆嗦嗦的的拿出两张发黄的纸片,而陆老太爷看都不看一眼,呵道,“还要怎样,真要请你们离开,才肯走吗?要不要派八抬大轿请你们?”
雨桐到底年轻,眼泪混着耻辱流淌不止,“娘,走吧,走吧!再留下来,也是自讨其辱!我想回家,咱们平平淡淡的在城里过日子不好吗?我不想做什么老婶子陆家子孙。这个老家伙绝情无义,谁要当他的孙子!”
“你给我闭嘴!三老爷你怎么可以不尊重!他是你亲爹的父亲啊!”
“呜呜,我是没有爹的。我没有爹!如果我有,他怎么不来见我?当年他为什么不争?如果他肯说一句留下你,娘也不会被赶出陆家,我也不会在外面出生,被骂孽种了!”
正说着,一个声音高高叫着,因为太过高亢而变形了,十分刺耳,“让开,都、都让开!”
碧荷转头,就见侧门冲出来一个影子,那影子拨开愣神的吴氏,根本就没反应过来,那是他新娶进门的妻子!
陆之熠,终于离开困着他多年的藏书楼了。
他的身材在陆家不是秘密,可也有很多人没有见过他真人,此时一看,真是太矮了啊!半大孩子雨桐,都比他高出不少。
陆之熠看到碧荷,又注意到大男孩雨桐,顿时嚎啕大哭,“是你吗?碧荷,是你吗?你给我生了儿子?你竟给我生了儿子?”
这一生,原来以为就这么与书本作伴,慢悠悠不知岁月长短的过去了。外界纷纷扰扰与他无关,他活一日,就安静的等待一日,直到死亡将他这具残躯覆灭。
他会腐烂,像所有正常人一样,走完自己的轮回。
正常男人想要的野心,权利,荣耀,以及家庭,妻子,孩子,他从来不敢想,也不敢索求。为了陆家的名声,他甚至不敢出门,不敢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下。
他谨小慎微,他与世隔离,他清高而孤独,总是一个人躲在无人的地方品味自己的人生。为了给可怜的人生增添点色彩,他与书本为伴,读更多的书籍,将它们转化为陆家所需要的,知识,或者任何一种有利的存在。
孩子?他竟然有孩子?
为人父对很多男人来说,都是人生的重大转折。对陆之熠,同样如此。
他突破了自己设置的笼牢,生平第一次主动踏出藏书楼,还不管多少陆家下人在,他一定要来。
来见他的孩子。
来见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
是恩人啊!是他一辈子的大恩人啊!
陆之熠是跪着爬着扑到碧荷身边,“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傻?你年轻,漂亮,读过书会弹琴,就打掉我的孩子,嫁到有钱人家,过轻松快活日子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坚持生下我的孩子!”
他的眼泪纷飞如雨,拍着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道,“万一跟我一样,你不是拖累死自己吗?”
当年的碧荷,能被派遣到少爷身边,肯定是出类拔萃的,容貌都不是关键的事了,言行举止那是京城陆氏熏陶出来的,且跟在陆之熠身边,诗词歌赋都有涉猎。这样的碧荷,即使堕胎之后,趁年轻将养好了身体,完全可以嫁到有钱富贵人家,做妾也罢,或者嫁到家境殷实的人家当正室,都是不错的出路。
可她偏偏选了最艰难的一条。
生下孩子。
然后低三下四的依靠兄长,艰难的拉扯也许身有残疾的孩子。之后,因为处境太过艰难,不得不嫁人了。嫁的只是普通的手艺人,无能无才无多少本事,只为图个有遮风挡雨的家。
碧荷的眼泪也是掉的又急又快,“少爷——”
仍旧是当年的称呼,可她的容颜已经变得不能辨认了,苍老、憔悴,哪里能看到当年执拗忠诚俏丫鬟的模样?
她喃喃的,像是自己低语,又像是在告诉陆之熠,
“碧荷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啊!碧荷离开离开你,碧荷都向老夫人发誓,生下孩子就离开陆家,一生一世都不踏足,也绝对不会联系生下的孩儿!可老夫人不肯,不肯让碧荷生下孩子。碧荷不能,其他女人也不能。老天,为什么!我的少爷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该落得孤独终老、无人送终的地步!”
陆之熠大哭,就那么跪着,和碧荷哭成一团。
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铁石也要心软,陆老太爷好像老了几岁,大概那句“上天不公,不该无人送终”彻底刺中了他的心。
他这些年,都不肯看一眼这个,曾经让他无比骄傲的儿子。他不敢,生怕看一眼就多一份伤心。可,世界上有一个对陆之熠忠心耿耿的丫鬟。
她不怕伤心,不怕生活的苦泪,执意抚养一个可能残疾的孩子。贴身伺候陆之熠,她不会不知道生养一个不能见人的孩子,有多心酸痛苦。
可她固执的坚持了。
陆老太爷茫然了,不知道当年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也许,要是狠一狠心,让人将这个儿子弄死了,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陆之焕上前,搀扶起兄长,“来见见雨桐吧。他今年十四岁了。”
十四岁,长得很高了,之比陆之焕矮一点。
高好,高就好!陆之熠眼泪还没擦干,就欢喜不已的搓手,“我,我是你的……”
“父亲?”
雨桐固执的模样,其实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他咬着唇,“我是不会认你的!”L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不同意
雨桐的话,无疑大大伤害了陆之熠敏感脆弱的心。
这种伤害,和其他人的嘲笑眼光、冷言冷语不同,好像一把利刃,直接刺如他的心脏,顿时就无法言语的痛楚,觉得天昏地暗起来。
好在碧荷,这个最了解她伺候了十多年的忠心侍女,上前就两巴掌打醒了儿子。
“你凭什么不认他?我拼死拼活生下你,要劳心劳力养大你,就是让你逞强、让你狂傲说不认亲爹的?你再说一句试试?再说一句,我先勒死你,再勒死我自己!也省得少爷伤心难过!”
陆之熠眼泪流成沟壑,“别,碧荷,你别打他。”
“少爷,你别哭,别哭啊!你一哭,碧荷恨不能把心掏出来,就算全天下不知道你的好,不记得你,只要碧荷在一日,就不会忘记!”
碧荷动情的说完,又打了儿子两下,“你腿坏了?信不信我给你打断?”
雨桐遭受亲娘的暴力,委委屈屈的跪下,一边哭着揉眼睛,一边说,
“怎么光骂我!是我不想认爹的吗?明明是他们不想认我!一口一个孽种,我顶着孽种的名声回来,有什么好的?不如在外面自由自在些!就算操持卑贱的活计,我也活得堂堂正正。”
陆之熠见儿子不是反感他,急匆匆的转头向陆老爷子,“爹!”
这一声呼唤,隔了十多年光阴。
明明是至亲父子,却忍心在同一宅院内不相见。大概都不知道用们态度面对对方。
而这会儿,为了亲生儿子,陆之熠低了头。先一步跪在陆老太爷的面前,求他,求他给自己的儿子一条出路!
“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父亲,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碧荷对我有恩,她为我生了儿子,求您看在这个孩子他……他很正常的份上,让他回家吧!儿子求您了!”
说完,砰砰砰的跪下磕头。
雨桐看着亲爹,呜呜的流泪。
他倒不是悲哀生父是个小矮子。事实上在市井之中长大的他,见过太多身体有残缺的,多了一个手指的,断了腿的,还有耳朵被人割掉的。有的是天生。有的是被人伤害。
看多了,也不觉得奇怪。
小矮子,虽然不大美观,但联想他母亲和他的遭遇,这才说得过去——要是他的亲爹是陆之焕这样品貌才华俱佳的人,他根本不敢跨进家门!只怕一听说,就催着生母继父赶紧逃开,躲得越远越好。
陆之熠生平没怎么求过人。他的需求已经降至最低。为陆家贡献那么多,只不过求一方净土和三餐衣食。陆老太爷对他的愧疚,可以说是无法衡量的。
他当然知道雨桐的来历出身。将来肯定要成为靶子,被人攻击。但他也明白,这个儿子受了太多太多的罪。如果此刻他绝情的反对,也不会受到怎样的激烈对抗。
陆之熠还会像平常那样忍下委屈痛楚,慢慢退回藏书楼的小天地。只是,以后的他就死了。心死了,身体也会死了。
等于他亲手逼死自己的儿子!
三十年前做不到。三十年后他人更老,更舍不得亲情了。又怎么做得到?
仔细看着雨桐,这孩子,倔强的模样,像是谁啊?
“碧荷虽然做过你的侍女,但还要细查!要是查出有问题,叫陆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陆之熠听了,欢喜之至,回头看看碧荷,“太好了!”
碧荷也满脸喜意,“老太爷,随便您查,衙门和稳婆……”
“我不问那些,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