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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秦临渊,心境比任何人都要再宽广一些,并未就此弃了无邪而去。
“多谢临渊兄。”无邪真心诚意道这一句“多谢”,犹如钟子期终遇知音,这世间缘分之事,如此难得。
秦临渊依旧安坐着,他抬起眼来微微一笑,随手拢了拢自己的外衫,此刻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刻,从那灰布帘子之外渗进的阳光,令他那满头潇洒不羁的白发,仿佛要度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昔日他尚且一夜白了头,方才大彻大悟,又怎能指望无邪能够在自己几句言语相劝间,便能舍弃了自己一直所坚持的?
于是秦临渊便散漫一笑,端的是比天上神祗还要逍遥上几分:“虽是劝不动你,但为兄亦不能就这么看着你回去冒险,总要赠你几句良方,也可助你化险为夷……”
无邪对于他的这番心意是十分惊讶的,以秦临渊的性子,断不会令自己再卷入那他最厌恶的地方的,秦川和秦燕归相争,更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且不说这权柄纷争早已不是他所关心的事,若论亲疏,他二人也都是秦临渊的手足,并无远近之别,谁输谁赢,秦临渊根本不会插手,也没有那个兴致去关心,
他这样潇洒豁达的人,与他谈论这些,简直是亵渎了他,而今他却肯与她说这些,实在是看在她的面子之上,否则他也断不会为难自己,与无邪说这番话。
无邪私心里对秦临渊是极为感激与敬重的,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心境与性子,更是因为他待自己亦师亦友的恩德。
秦临渊给她的这几句良方,的确是谈笑间,智谋无双,与他论阴谋智计,既是折辱了他,亦是亵渎了他,他虽不屑,可若真要论起来,心计谋略,秦临渊却是不输任何一人的,他只是不屑为之罢了。
莫忘了,如今这潇洒不羁的秦临渊,昔日可也是个城府无双,唯一一个令建帝真心疼爱,欲传以江山社稷之人。
知无邪有愧,秦临渊朗声大笑,眉眼间,俱是笑意:“你不必这般看我,为兄虽为你献计,但到底还是存了份私心的,望你也体谅为兄,并不希望令大局因我倾倒任何一方的心思,不能再助你太多,只能予你此等令一切恢复制衡之计。”
“多谢。”无邪轻轻一笑,知他肯做到这份上,已是不易,自然不会再贪心,奢求太多,此番她唯一忧心的,便是可否能在自己这“小靖王”真的被下葬之前,赶回京城。
秦燕归晃晃悠悠地起身,白发红袍,皆染了酒香,那神情和那姿态,似仙人要起身,羽化归去:“你无需忧心这等小事,那两头蠢鹿,自会带你回京。”
无邪知道他要走了,忙问道:“临渊兄要走了?”
秦临渊听了,哈哈大笑:“为兄此行,本是要去京城悼念我那死去的故友,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去的必要了。”
也是,他肯为她出谋划策,已是天下之难得,自然不会再与这些事纠缠太多,无邪也只好拱手道谢,不与他矫情。
秦临渊跳下车前,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顿下动作来,回头看了无邪一眼,然后一手扶着门沿,一手自自己的衣襟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来,那锦囊与秦临渊一般风范,只简简单单一块绸布缝制成了锦囊的模样,而上面,再无那些多余的繁纹装饰,他将锦囊随手一丢,扔给无邪:“为兄既与你见面,自然不能空着手,此物赠你,他日想必你会用得着。”
无邪接过了锦囊,他没有告诉她,那锦囊里是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何时能用,何时能打开一看究竟,无邪也没有问。
秦临渊拢袖而立,长身站于马车外的横辕上,作势要就这么跳下去,任凭那马车飞驰,路上的大风卷起他的白发红袍,衣袂翻飞,与无邪相约了改日再与她喝酒,只是那“改日”,他亦只与真正的无邪喝,说罢,便潇潇洒洒,如乘风归去一般,把车留给了她,自己则扬长跃下了马车。
无邪忙把头探出车外,欲与秦临渊道别,却见他扬长而去,只背对着他,衣袂翻飞,林风猎猎,往相反的方向,乘兴而去了,似是知道无邪正将脑袋探出来与他作别,秦临渊没有回头,只懒洋洋地抬起了一只手,与无邪挥了挥,便喝着酒,吟着歌,潇洒离去,那嘴里唱着的,似是逍遥游,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那两头“蠢鹿”,知秦临渊走了仍不自知,依旧傻乎乎地继续赶路。
无邪收回了身,坐了下来,但见车内有一包裹,似是秦临渊留下的,打开一看,才知正是一套她可穿的男儿装,无邪心中不禁失笑,此秦临渊,已是出神入化,料事如神,都可以当神仙了。
……
回到卞京之时,无邪才发觉,这短短的十几日,卞京好像换了天一般,气氛变得沉闷压抑得很,城中虽看似一如寻常,可戒备却森严了许多,就是她入城时,都经历了一番盘查,那些守城官见了她,各个如同见鬼了一般,但却碍于无邪身份,并不敢阻拦,满腹疑问,也对她放了行,只怕是立即要向上通禀去了。
回到王府,果真如秦临渊所言,靖王府挂着白绸,一片肃穆,办的正是她的丧事,无邪苦笑,不想这今生今世,竟还有幸得以见识到自己的灵位棺柩。
无邪正欲进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她的王府中走出,正是一身素衣的轩辕云染,大概是因她的缘故,素来喜欢艳丽华色的云染,难得地穿了一身素缟,尽的,是她俩之间的情谊。此时一见云染,只觉得她形容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尖肖,眼窝也有些凹陷,分明是历经了大悲之人,她的左右,并无侍候的宫人,看来这太子妃,又是私自出宫,为她守丧来了,无邪心中有些动容,这单纯直率又飞扬跋扈的女子,到底是真心为她哀恸的。
思量之间,无邪还是迎了上去,云染因心中难过,又身子憔悴,就连走路都是低着头的,十分无精打采,见自己的路被拦了,竟也没有发作她太子妃的威仪,只侧了侧身,要自旁边走过,不料那人还是挡在了她的面前,云染这才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来,张口要训斥的话已经吐到了喉咙口,此刻又生生卡住了,呆怔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无邪,然后终于是脸色一白,吓晕了过去。
无邪无奈,叹了口气,忙接住了晕眩过去的轩辕云染,揽着她回了府。
待云染再次醒来之时,人已是躺在了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而无邪也正坐在她榻前的椅子上,轩辕云染面色一惊,便要再晕,那椅子上的人没开口,倒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无邪身后的容兮垂下了眼帘,低声道:“太子妃不必惶恐,您见到的,确是王爷无疑。”
云染当然知道她就是无邪!就是因为知道,才被吓晕过去的!
但此刻说话的是容兮,容兮是无邪身边的人,她的话,云染还是信的,此番这话里的意思是……无邪没死?
反应过来的轩辕云染一阵又悲又喜,愣愣地看着无邪,倒是没有再晕过去,只是眼眶迅速地红了,这北齐的女儿,突然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像个孩童一般,蹭地一下跳起来,差点把无邪也扑倒在了地上,毫无设防之心地抱住无邪一顿大哭,更无“男女之防”的念头,无邪无奈,也只能任她抱着哭,所幸这门是关着的,这里又只有容兮一人在场,否则让人见了,她这小靖王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还要再担上一个与自己皇侄的太子妃有染的罪名,那可真是冤枉了。
待云染哭够了,这才抽抽嗒嗒,锤着无邪一阵打,无邪本就带着内伤,禁不起她这一番折腾,不禁闷哼了一声,将云染吓了一跳,赶忙停下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无邪:“无邪,你真……没事?真的还活着?”
“我无事。”无邪摇了摇头,淡淡笑道。
云染听了她亲口这么说,到底是放下了心来,随即眼眶又是一红,面容更加憔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真的很难过,这么大一个卞国,除了太子哥哥他们,我便就只有无邪你一个朋友了,你若真死了,我伤心得要死,迟早也是要短命的。”
无邪无奈地叹了口气,照云染这么煽情下去,只怕要没完没了,好在云染点到即止,无需无邪发问,便自己转了话头:“那日是我鲁莽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去涉险的,后来太子哥哥来了,让人把整个地底下都挖了下去,可就是找不到你,我和太子哥哥都不信,就让人继续挖,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出来,旁人都劝太子哥哥,那是老祖宗的陵墓,挖祖宗的墓,只怕要受世人唾罚,但太子哥哥不听,还怒杀了那劝谏的人,只让人挖,继续挖,挖到你为止,可最后我们将整个王陵都挖了个底朝天,还是不见你,太子哥哥当即白了脸,我也难过得晕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太子哥哥对父皇说,你已经死了,太子哥哥也因冲动鲁莽,大逆不道之罪,被父皇罚了板子,幽闭思过,太子哥哥没有怪我,可我知道……”
轩辕云染神色黯然,没有再说下去,害得无邪涉险,她本就内疚,太子虽不曾说些什么,但轩辕云染知道,太子心中,岂能对她无怨?彼时她见那样温润如玉的太子沉了脸,那样暴戾,那样杀人不眨眼,只命令人挖,一直挖下去,轩辕云染便知,无邪的死,太子是真难过。
无邪顿了顿,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问道:“宣王他如何?”
说到宣王,轩辕云染不禁面色一白,神色更加黯然:“三哥他……”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昔日她冲动,要去找那帝王剑,就是不希望自己最喜欢的无邪和太子哥哥有朝一日会为了权势为敌,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让事情变得这样糟糕
……是她害了无邪,是她害了三哥,如今太子哥哥被关了幽闭,三哥却是被建帝疑心谋反的……
无论是太子哥哥也好,三哥也好,她从来不希望,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会出事,会为敌,她求太子哥哥救救三哥,可是太子哥哥只微笑着看着她,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眼底都是冷的,如冰霜一般寒冷,即便他正对着她微笑,说话的声音也还是那样温柔,但轩辕云染就是知道,太子哥哥冷漠得,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就好比那日毫不眨眼地就抽剑斩杀了那个一直劝谏他不让他挖帝王陵的人一样。
云染说着,便觉察有些晕眩,险些连坐都坐不稳,无邪忙探出了一只手,扶住了她,云染满眼茫然地看了无邪一眼,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见无邪对她微微一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云染,你不要怕,你只是气血太虚,身子憔悴了些,怀有身孕,不可这样待自己。”
怀有……身孕?
云染下意识地去看容兮,见容兮点头,这才信了,自己是真怀有身孕了,不禁有些更加恍惚,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云染。”无邪眼神微闪,但还是静静地看着云染,那眸光沉静,有种无端端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也不知她在云染耳边说了些什么,云染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神情犹豫,挣扎,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无邪,问道:“真的?”
无邪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轩辕云染仍是谨慎,可眸光却有些动摇了:“你能保证,太子哥哥不会有事?”
无邪点头,云染便又道:“你发誓,永远不会为了皇权,和太子哥哥为敌。”
无邪仍旧点头,绕是如此,云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