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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花间起梦情,女儿心性未分明,无眠一夜灯明灭,分煞梅香唤不醒。昨日偶尔春游,何人见梦。绸缪顾盼,如遇平生……”
她这一念便是停不下来,恨不得要将整本回顾一遍。正在这时——
“背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干净又清冽。
顾言惜一怔,这才发觉颈间的黑石有些发烫——应是贺霖。她不知这人在她身后听了多久,转过身循声望去,身后却不见人影。
“在这呢。”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发现是从头顶传来的,于是又抬起头去看。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那是个五官与厉江波十分相似的少年,蜷伏着长腿蹲在高高的墙头,两腿稍稍叉开,一双运动鞋白得耀眼。他双手随意架在膝盖上,右手两指之间还捏着半根烟。与她说话时,薄唇仍微微吐着烟气。他周身笼罩着一股张狂与玩世不恭,更因为年纪原因,眼角眉梢笼着些专属于这个年纪的锐利与棱角。
他身上穿着跟她一样的校服,白色的短袖衬衣、黑裤子,可衣服却脏得可以。不仅裤脚全是污泥,连胸口、袖子上也染了点点血迹。
但这般有些落拓的装扮不仅不会让他显得邋遢,倒更衬得他笑容干净。
黑石烫得厉害,她不必拿出来看,也知一定是发了光的,于是回给他一个笑容:“牡丹亭。”
他弓起身子,脚下轻轻一蹬,身体一个舒展,稳稳落地。那么高的墙头,他跳得十分轻易,想来做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说一定稀松平常。
“什么女儿心性,书里还有这么带劲儿的句子?”他站到她面前,故作狐疑、却眼角含笑地看了看她,伸手灵活地将语文书从她手心里抢了去,前前后后翻了几页,都没找到那一大段话:“你唬我?这哪有什么牡丹亭?”
虽然只有17岁,他的个子已经相当高挑。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拿着她课本的手骨节分明,上头布着些星星点点的小伤口,手背还能见青紫色的血液脉络。
怕是又去打架了。这年龄,总有压不住的年少轻狂。
顾言惜抬头望着他,一双圆圆的眼睛眸光澄澈:“我只是偶然想到那段戏文……”
“语文不是都考完了么,”他依旧将目光放在她那本书上面,注意力却全在她的身上:“你怎么比我还糊涂?现在这时间,该考物理了。”
“现在?”顾言惜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因为考试的缘故,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嘴角微扬,一双虎牙在唇中若隐若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小臂带着一块十分复杂的手表,却并没有帮忙看时间的意思。
她有些窘迫地等了一小会儿,手机终于打开——果然,已经比开考时间过了十分钟了。
“坏了,我得回去考试了。”
她心里一急,伸手要去抢回自己的书,可他动作比她灵敏得多,一回手便躲开,继而,他将那书高高地举到头顶:“拿得到就还你。”
顾言惜将头抬到最高,才能勉强看到那本被他举到天上去的语文书。
饶是她对方才看到的那首诗依旧不舍,可眼看已经迟到了,她只好气呼呼地撅起嘴巴:“算了,我不要了。”
言罢,她转头就往考场跑。
望着她纤细又有些执着的身影,他眯起眼睛,高声道:“明天这个时候你来这,我还你。”
她连头都没回。
“冒冒失失。”这词总是老师在说他,可此时,他却觉得把这四个字送给她更恰切。
他将烟头按灭在垃圾箱上,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也往他的考场走。
顾言惜到考场以后,一个个埋头写题的学生全抬起头来望向她,继而,有讨论声传来。
由于是跑着回来,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解开的第一颗扣子下,皮肤却是雪白,整个人看起来水嫩嫩的,有种莫名的诱人感。
两个坐在前排的高个子男生相视一笑,“咱班新来这位转校生,有点意思。”
“安静!”监考老师一声令下,考场里瞬间又鸦雀无声。
“顾言惜,怎么迟到了?”监考老师也知道她是刚刚转校来的,态度总比对班里的其他熊孩子好些:“找错路了么?”
顾言惜只好点头。
“快过去坐吧,别忘了写班级姓名。”
与她的监考老师这温柔态度截然不同的,是监考贺霖的那一位。
传说中的全校四大杀手之首,教数学的那位范老师,数学奥赛队的队长。即使不是他们班的学生,任谁在学校里看到他,都不免要绕着走。
他冰着一张脸,走到贺霖书桌旁:“你小子,够给面子的,才翘了两场考试就露面了?”
贺霖撇着嘴,有些晦气地偏过头去。
范老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那本突兀的语文书:“把跟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前头去。”
他这一说,贺霖倒把书捏得更紧。僵持片刻,他伸手在卷子上写好班级姓名,把卷子递了过去:“我提前交卷。”
范老师瞥了眼手表:“你来得太早了,开考半小时后才能交。”
“那你就半个小时以后再收走。”贺霖捏着语文书又站起来,肆无忌惮地走出了门。
“霖哥牛逼。”贺霖的死党关斯哲朝他背影树了个大拇指,却又被范老师一个眼刀给杀了回去,立马蔫成一根小白菜。
贺霖不疾不徐地迈步出门,倒也没走远,只到教室外,靠在楼道的墙上,又拿起那本书仔细看了看。
这本书大半空白,只在某几页有圈写过的痕迹。可她那笔记虽写得娟秀工整,措辞却奇特,且是繁体字,比书上那几篇文言文还难懂。
他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她写的那段类似于古文的东西,连个出处都没有。
奇怪的丫头——
他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字上摩挲了一下,又不小心把墨迹蹭花了。他心头一抽,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最后只得懊恼地爆了一句粗口。
这字蹭蹭就脏,也太“弱不禁风”了,跟她本人一样……
他又想起刚刚认识她的场景,心里某处像忽然塌陷了一下。
昨天隔壁学校几个家伙在路上劫道,欺负了一中初中部的学生。他这位扛把子虽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可一向看不得别人欺负自己学校的学生,于是叫了几个兄弟,到对过把那群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门口保安多事,他不愿走正门,刚翻上墙头,就听她声音软软糯糯地在那念什么牡丹亭——
对于书呆子,他从来瞧不上眼。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甜软好听,他不禁就被吸引去了目光,一听就听了快一整本。
她瘦瘦小小的,扎了一个平常的马尾,后颈的碎发随意地垂落下来,衬得那一片肌肤胜雪。初夏的微风中,她坐在学校那凉亭里,即使只是个背影,都像幅画一样。
他忍不住下去逗她。当近距离瞧见她那张小脸,他心底便似有电流划过,一阵震颤,几乎令他窒息。
明明穿着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的衣服,梳着平平无奇的发型,可她柔柔的骨子里却透着不一样的娴静与倔强,好看得像马上便要绽放的花骨朵,蕴含着巨大的生命力与吸引力。
他不知自己究竟花了多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虽然总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可因为外表的缘故,总有些小女生拼死拼活地往他身上贴。其中也免不了有班花、校花。但对于其他人口中的“情窦初开”的感觉,他总是难以捕捉。好像到了他这,男女之情那根弦始终拨不动。
但如今,无数青春与躁动,在他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倏地便将他整个人吞噬了。他从来听不到的声音,都窜上耳畔。他从来都不曾感到过的愉悦,也随之在脑海里膨胀起来。
他拎着书走出教学楼,抽出一根烟点燃,长长吸了一口。可那种上瘾的感觉比烟瘾更深,一直在他心头躁动。
他有些烦躁地低下头,再次望向那本书,希望得到纾解。只是那书上除了寥寥几笔的笔记,连个姓名班级都没有。
他将烟熄灭,回到楼道里,一个个考场找过去。
就在快把高二的考场走完时,他终于看见了她——一脸认真地坐在第二排,奋笔疾书涂着答题卡。她咬着下唇,眼神里有股又可笑又可爱的执拗。
三班的啊……到底还是个书呆子。
他心里虽这样想,却薄唇轻鼓,站在前门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顾言惜这考场的学生连同老师全看了过来。
贺霖不看别人,直直地看她,嘴角挂着邪邪的笑容,把那本语文书举起来,朝她晃了晃,嘴里还作着口型:“我等你。”
顾言惜很神奇地看懂了,随即一怔,立刻红了耳尖,当作没看见一样,继续低下头,胡乱涂她的答题卡。
“贺霖,你在这干什么?回你考场去。”这位活阎王,全校闻名,就没一个不认识他的。监考老师拧着眉头出了门:“你又抽烟了?”
贺霖没说话,倒是龇着牙笑了出来。
这两天的考试对于顾言惜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考完,她正打算到凉亭那里,找贺霖要回自己的语文书。可是她刚刚收拾好东西出门,便被班主任叫住了。
“顾言惜,”班主任岁数不大,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教的是语文。她柔声对她说道:“你是不是在这不太习惯啊?你们原来的学校课本和我们这不一样么?”
顾言惜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只要摇头。
班主任叹了口气:“我听几个副科老师说,你几乎交了白卷啊?而且……一整张数学卷子,就写对了三道选择题?”
林姝这会儿正巧出门吃饭,听了个正着。
班主任压低了声音:“到底怎么回事儿,跟老师说说?”
顾言惜只好咬着唇小声道:“我……我就是,看不懂,也不会写。”
“可你爸爸说,你在原来学校学习很好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班主任依旧一脸的不解。
“我家里——”顾言惜想了想。原文里,原主的确是因为父母离异,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才会让她转学到姑姑所在的城市。她现在也是跟姑姑生活在一起。
但这些并不是她交白卷的理由呀。
见她沉默,班主任以为戳到她痛处,赶紧道:“没关系,你先去吃饭,等正式上课了,我想办法给你补一补。”
顾言惜连忙点头:“谢谢老师。”
班主任在她肩膀拍了拍:“行了,快吃饭去吧。”
“我带她去。”林姝上前拉住顾言惜的胳膊,跟班主任咧嘴一笑:“老师好。”
班主任颔首:“嗯,去吧。”
“言惜,你还真不会写啊?一整张卷子就写对三道?”林姝难以置信地拉着她,一边走一边惊诧:“你你你,不是学霸么?昨天你跟我说你不会,我还以为你是虚伪,不乐意跟我说话呢。”
顾言惜十分委屈:“我哪里有,我是真的不会。”
“哎呀,这你可怎么办啊,要变成全校重点关注对象呢。”林姝又替她担忧起来:“一本率可是一中的命根子啊。”
顾言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走到楼道尽头,她忽地见到贺霖,正靠在二楼与三楼之间楼梯拐角的窗子上。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不知装的是不是她的书。
阳光洒进窗子,落在他的身上,替他全身镀上一层软绵绵的光芒。
他冷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