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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个无奈,一个无力,我深知他们的情意,但这一切,全只怪我,怪我生错了时代,穿越错了时空,恋错了人。
走到一座宫殿门口,卫青终于停了下来,转头望着我,他那么深切地望着我,眼中满是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他说:“真真,有人要见你。”
我愣在那儿,半晌木木回了句:
“将军,我见到时光机器了。”
他神色不惊,只微微蹙眉道:“在下本望你能远离这些是非之地,无奈,还是不甚了解真真之心意,你赴汤蹈火而来,本是为了另一个人,这一切也只是天意而已。真真,卫某已尽力了,但请真真原谅卫青……”
我捧住他手,但终未扑入他的怀中。
分离之际,这些都是徒增伤感的东西,还是不作为吧。
我淡淡笑着,眼里却有湿润:
“应是请将军原谅真真……”
他伸出手来,拂去我额头上的那几缕头发,隐忍道:
“进去吧。”
我只身走进大殿的门。
悠长的门楹挤压声,在空气中摩擦出回响,萦绕于耳。
这是个空旷的大殿。
殿中,烛火朦胧,屏风后,透着两个健硕的身影,隐隐却传来笑声和交谈声。
我心一提,知道那声音是谁的,但终还是忍住,轻声下跪道:“韩真真求见。”
“进来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小心地提着裙摆,碎步走到屏风的一侧,屏气凝神并不敢抬头望去。直到其中一人道:“起来吧,韩真真。”
我抬眼望去,一见他二人的脸,便傻住了。
左边那位,正是汉武帝刘彻,而右边那位,正是霍去病!
我傻了三秒,脱口而出:“大色狼!你在这儿?”
话音落下,是片刻的安静,突然,刘彻抚掌大笑道:“大色狼,哈哈,去病,你何时成了狼族异类?”
霍去病面露尴尬,只道:“请陛下恕内人无心乱语之罪。”
这一句“内人”说得我脸色通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刘彻看出我的心意,笑意更浓:“好,内人,朕倒真是欣赏你这内人,为救夫君于险境,竟连老鼠都请来帮忙了,真是妙哉妙哉。”
我连忙跪下,咚咚磕头:
“真真愚钝,冒犯天子圣地。”
“你来这天子圣地作什么?”
“我是来偷一件东西。”
“何物?”
我朝着霍去病轻轻一指,坚定道:“大色狼。”
刘彻一怔,即又哈哈大笑起来:“韩真真,你果然胆大包天,竟敢到宫里偷人?”
“请陛下恕罪。”我深深拜下身去。
刘彻止住笑容,似真似假道:“韩真真,你所做之事,哪一样不是死罪,这死罪加在一起,那死几回也不知了。”
听刘彻这样说来,也不觉得怕,倒有种释怀的感觉,于是,干脆鼓起勇气道:
“圣上想杀我?”
“是的。”刘彻笑眯眯。
“圣上也想杀霍司马吧。”
“是的。”刘彻仍然笑眯眯。
“那既然如此,真真有个不情之请。”
“说。”
“真真是死罪无数,也不怕再加上一条了吧。所以,斗胆恳请陛下一事,请陛下放过霍司马一命,真真愿替他死,死两回。”
“死两回?”刘彻眸光一闪,又问,“朕倒是头回听说死两回,如何死两回?”
“呃,真真是负责被杀的,至于怎么杀,那是技术型的问题,要问陛下。”
我也不知我怎么就想出这样一句义薄云天的话来,这种话多半用在英雄就义的时候,观众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死的是英雄,不是他们。所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冲动是魔鬼。
刘彻探上身来,调侃道:“好!就让你死两回,朕允了。”
他的话落下,我是片刻的怔木。强烈的思想斗争在我的脑海展开,有种千军万马齐轰鸣的气势。我在想,死两回的技术难度并不高。
凌迟处死,便成了。
先在我上半身切下十块肉,再在下半身切下二十块肉,放在一起,整个一新鲜肉铺,我必定痛得哇哇大叫,然后晕死,再晕死,不,可能还没下第一刀,我就晕死过去。糟糕,我是革命意志如此淡薄的韩真真,我竟说出这种为他人死的话。好吧,我真的后悔了。
“啊,陛下,您这就允了?好歹也犹豫下行不?”我慌不择路地连忙改口,狠狠瞪了眼一侧的大色狼,这家伙居然面不改色,还优哉游哉在一侧看热闹。真是气煞人。
“怎么?朕满足你的愿望不成吗?”
“呃,这个,我只是个假设和推论而已,还没有成为一个结论啦。要不,陛下您先开个会讨论下先?”
“去病,你说如何办?”刘彻笑盈盈地转向霍去病。
霍去病抚唇,眼中闪闪烁烁。
“内人想替夫君死,臣感动得三月不知肉味,也请内人死后,陛下为其在皇城根下,立下忠洁的牌坊,以流芳百世。臣定于每月初一及十五,以告慰爱妻亡灵,以谢她忠贞不二的旷世情怀。”
“好你个大色狼!”我气得一跃而起,朝他没头没脑地挥掌而去,“你……你……你才流芳百世、遗臭万年呢,我劈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打闹了一番,刘彻却已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指着我道:“韩真真,你这家伙,叫朕如何舍得杀你。”
我一听,连忙跪在地上,连声道:“陛下,这可是您说的,君无戏言呢。”
刘彻只示意我起身,说道:“你可真逮着机会不放呢。”
“那是,陛下的话,真真最爱听了。”
他笑容微敛,神色严肃下来,道:“来来,坐下,我正与你的大色狼谈论长生的问题,朕也来听听你的说法。”
“长生?”
“正是。敢问韩真真,你认为人真可长生吗?”
我心中叹息。
汉武帝同志,方才还要真真死,此时又来谈论长生。真真实在跟不上你天马行空般的跳跃思维。
脑中忽想起方才卫子夫的话。
“让圣上看不见自己。”
想到这里,忽有些明白过来,于是深吸口气,道:“人可长生,亦不可长生,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活着便是死了,死了便是活着。”
现场一片沉默,刘彻的表情凝结在脸上,竟未立即做出反应。而霍去病朝我瞟来一眼,透出些许赞叹之意。
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话来,忽然想起那回在落苏谷遇到的骗子老头,他那时曾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听得糊涂了,此刻想来,这般糊涂的话用在这里,倒正适合不过。捣糨糊是不是,好吧,我最擅长了。
一下,觉着自己思路大开,于是又道:
“比如李广李敢,妄图永生,却反而落得惨淡收场,又比如真真想救霍司马于水火,却反而逼到此刻的死路。死,只源自对生的渴求,若我们忘记了生死,又何来生死?”
“忘记生死,又何来生死……”刘彻喃喃地重复了遍我的话。
“陛下,您用长生图来试探天下人的生死观,利用天下人对死亡的恐惧,来巩固您的政权,殊不知,正是这份对死亡的恐惧,带来了人世间最致命的灾祸。您是最懂生死的人啊,知道,愈怕死,便愈不能永生的道理,您难道也要自陷这生死的陷阱吗?”
刘彻不语,浓密的剑眉微微上挑,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我见机补上一句:
“陛下,请您细细想想这其中的道理。”
他轻叹息:“遥想当年,老聃与天地重寿,与日月同福,朕身为天子,费尽心机,却也始终参不透这长生之术,幸而请来各方神人,制出武库这可让时光倒流的神器,但其中天机却如重重迷雾,难得拨云见日之时……”
“不瞒陛下,真真也是从未来而来,真真以为,回到过去,能改变一些东西,达到自己想要的方向,殊不知,历史如洪流涌过,自有其不可逆转的潮流。真真不想杀人,却无形害了许多人,真真不想爱上谁,却仍义无反顾地爱上谁。我以为,世上本有平行空间的存在,但事实上,在一个空间里,只有一个真真,只有一种活法,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选择一条路,只有尽力而为地走下去,没有回头的方向。这便是真真明白的道理。”
哲学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它可以让复杂的事物变成简单的道理,更能让本来简单的道理,变成让人高深莫测听不懂的火星语。而这种火星语用到政治或是谈恋爱中,真是得心应手,屡试不爽。
其实,与武帝说的这番哲理深奥的话语根本就是胡扯,连我自己都听不明白,武帝肯定是没听明白,但和政治人物打交道的法宝,就是要说一些比他们还要深不可测的话语,他们就拿你没办法。
我终于明白卫子夫为何要说“看不见他自己”的道理了。
其实,他若是糊涂了,我便安全了。
刘彻听着,脸上果然出现赞叹似的表情,缓缓地点了下头,又重复了我的话:“选择一条路,只有尽力而为地走下去,没有回头的方向……是啊,没有回头的方向。”
他长叹一声,从座位上起来,望着遥远的窗外,沉吟道:“朕费尽心思,想借时光神器而获得永生,却不料,这神器只能助朕回到过去,千篇一律地重复曾经的日子,无论朕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既定的历史……朕这才知道,追寻的东西就在当下,而不应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未来或过去。罢了,罢了,朕明白了,朕真的明白了……”
他说着,感慨地转向霍去病,若有所思道:“爱卿,世间皆为过眼云烟,唯有知音长存,你有未来而来的韩真真,与你两情相悦,真是羡煞朕了……朕多想与你一样,能自由自在地敞开胸怀,只对一个女人好,只为她牵挂一生……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生。”
“陛下……”霍去病刚想说什么,却被刘彻打断:“朕身处巅峰,恐怕没这机会了。罢了罢了,你们走吧。”
我与霍去病同时一惊,相互看了下,几乎不相信刘彻的话是真的。
就这么放我俩走了?帝王之心深似海,真是佩服。
他微笑地朝我俩看了眼,又道:“骠骑将军去病从军有功,病死,赐谥景桓侯,绝无后。这段话,算作是朕送与爱将的最后一份大礼罢。”
我俩仍旧傻着,刘彻上前,苦笑道:“还不走?想待朕后悔了不成?”
刘彻显然没有后悔,否则,我与霍去病不会那么顺利地走进一条密道,绕了不知多少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走出了皇宫,走向了光明的黎明。
当见到东方曙光在天空招手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刺刺地带着一些湿润,差点就要唱出《明天更美好》的歌句,来配合我重获新生的喜悦。
我深吸了口气,转身望着霍去病。
二人都知道,彼此心里都装满了东西,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至今是疑惑的。
我的心里有许多的思路缠绕在一起,像团解不开的麻。
我说:“大色狼,现在只我们两个人了,你该老老实实与我交代一番真相了吧。”
他意犹未尽地一笑,并未马上回答,只是在思考着什么。我也不打扰他,知道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实在太多的环中环、计中计,他一时也很难解释清楚。只能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
他终于抬起头,缓缓道:“长生图确是皇上掌握天下人心理的一件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