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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良继续说道:“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况且升平之世,平安无事就是最大的功劳!”他转着手中空杯,语气愈发的轻佻,“我想,你们兄妹二人也不要太较真。日后不多事,甚至是不做事,就有俸禄拿,优哉游哉的不是很好么?”
云西扫了一眼云南,她觉得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怀揣满腔的抱负,却先被现实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他会如何反应?
坚守原则,拍案而起,而后绝尘而去,离开这个污糟的地方么?但哪里又会有绝对干净的地方?
太平盛世时都净土难寻,更何况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明末时代。
那么,刚直不阿的他会选择妥协吗?
她很期待,期待他如何妥协,期待他最后的抉择。
“人与人不同,人与人的志向也不同。”沉吟了许久,云南才缓缓开口,他望着符生良,冷峻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云南无意标榜自己,想做的,和徐仵作是一样的事,那便是‘本分’二字。”
“刑房吏不同于仵作,仵作如实记录,没人去推断,去核查,就和没记一样。刑房书吏则是去推断,去查实,去证明有无罪。动一点便要牵动方方面面。云兄这一句‘本分’,可是会要命的。”符生良冷冷笑道。
“谁的命?”云南昂首回视。
飘荡着菜香的温暖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云西正撕咬着咸香的鸡腿,肥嫩的肉丝还衔在嘴里,讶异的抬起了头。
符生良敛了所有的笑意,第一次正色,几乎一字一句的道:“只可能,是你们的命。”
第十一章 是敌是友?
云南微微一怔怔,随即恢复如常,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终于大笑出声。
云西又加了一块肉,埋头继续奋斗。
云南的表现已经优秀得远超她的想象。再无须她担心,她终于可以甩开腮帮子尽情吃喝了。
云南的笑声在符生良听来,却甚是嚣张,他的眉不觉间蹙了一下,随手撕下一只鸡腿,用筷子夹着在眼前轻轻晃悠,皮笑肉不笑道:“就差被人撕着吃了,却不自知,的确可笑。”
云南的笑容已经退去,他薄唇微启,淡淡的回答:“非是可笑,是可信。”
“哦?”符生良抬起头,清浅的笑容带着不屑与狐疑,“可信?”
“酒宴伊始,表面上,是云某频频试探符兄,实际上,却是符兄在试探。”说着,云南站起身,伸出手,将鸡腿从他手中拿出,转而放到云西的碗里,又道:“风寒忌油腻。”然后为他夹了一注白菜豆腐,从容的说道:“符兄真要我俩做个碌碌无为的庸吏,大可加之以威,施之以财,何须如此试探?”
此话一出,符生良持箸的手一滞,筷子险些掉在桌上。他盯着云南,久久无言。忽而,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慨然道:“推官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云南俯身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即便叔父大人为人正直,且素有识人之明;即便我云家声名远播,操守举朝皆知,却都免不去符兄的猜忌,我想,这滕县的水,应是深得见不到底了。”
符生良盯着云南的眼睛,良久才将筷子放下,露出了一丝苦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户房书吏白染,本是我的同窗,辅佐县丞,主管一县账目,不想却被···”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退后了两步,双手交叠,举在面前,揖手说道:“刑房吏将是我最后一条臂膀,不是信不过云兄,实在是前车有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云南也站起身,端起酒杯 “为了一句公道话,家父不惜赔上全族的性命,信的就是本分二字。实不相瞒,云南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功名利禄于我早已是过眼烟云。”说着,他一双凤眼射出逼人的神圣光彩,语气愈发郑重。
“我云南,云修竹愿在此立誓,绝不做有违云家祖训的事,绝不依附权势,颠倒黑白!竭尽所能洗冤禁暴,为大明百姓建树功勋。”说完,他一饮而尽,利落的亮出杯底。
烛火荧荧,映在符生良的眼底,晃晃闪烁,他深深一揖,“匡正滕县冤毙,生良要仰仗二位了···”
云南连忙上前,一把掺起符生良,动容道:“符兄言重了,推案刑断就是云南本职,云南定当竭力!”
符生良握住云南的手,白皙的脸上满是期寄,“在滕县断案,说难不难,说不难却又难于登天,现如今,就有一道难题。”
“符兄请讲!”
“吕德才一案,七日内结破,可能做到?”
“七日?”已经啃完第二只鸡腿的云西抬头惊呼,“七日太短了吧?”
符生良转头看着满嘴油腻的云西,强忍住嘴角的抽搐,尽力诚恳的说道:“现有山贼横行,七日后,县衙就要全力部署剿匪,虽然只会做做样子,但是顺带搁置悬案,已是惯例。内情现在来不及详说,只七日这一条不容变更!”
云南刚要借口,却见云西用袖子擦了下嘴,站起身,傲然道:“好,七日就七日,我们接了!”
第十二章 七窍流血
在云西的承诺中,这一场鸿门宴,终于落下了帷幕。
面带潮红的符生良,始终言笑晏晏,他将二人送出二进院,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早有小厮走到二人前面引路。三人穿过二堂院门,再次绕回了大堂的一进院。年轻的小厮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转过头热情的搭着话:“二位书吏可是初次入衙?”
“正是,敢问小哥,我们住的地方在哪边啊?前面不是审案的大堂吗?”云西好奇的左右张望着,四围的院墙都很高,院落格局方正,即便在晚上,也能感受到整个建筑群中线的存在,因为凡是中心的房室都建的十分高大轩敞,而两侧的排房小院都相对低矮很多。
“大堂的确是审案的,但是大堂两侧还有耳房,再两侧还有厢房,左侧为吏、户、礼三房,右侧为兵、刑、工三房;六房东西侧就是各房吏舍。”小厮头头是道的说着,“大人一回衙,就让俺们收拾出来了两间吏舍,火炉都生好了,两位书吏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点卯。”
云西点点头,还好云南之前为她普及过,不然光听名字就晕了。
“多谢小哥——”云西刚要询问小厮的名讳,身边就传来一声闷响。
云南!
她在心里惊呼一声,猛地回身,果见云南已经摔倒。
“怎么了?”小厮也很吃惊,手中灯笼一晃,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帮忙。
云西一把挡住他伸来的手,镇定的笑道:“无碍,我家哥哥只是吃醉了酒,我搀着他就行。”
“真的没事吗?”小厮看着云南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的被云西慢慢撑起,担心的问道。
“没事的,我家哥哥就是沾不了酒,让小哥见笑了。”云西强装轻松的笑着直起身。
小厮迟疑了一下,别人拒绝,自己也不好太热情。只得稳了稳灯笼,继续领路。
“好吧,那咱们赶紧走,先回房再说。”
好在二进院与一进隔得不算远,
穿过了大堂,下了月台,走过了甬道,经过六房,终于来到了吏舍院。
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三面都是房舍,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东南角相连的两间是点着灯的,摇曳的烛火在白色的窗纸上晕着昏黄的光,显得既温馨又静谧。
小厮忙上前推开一扇房门,云西踉踉跄跄的扶着云南也进了屋。
“这边来,床铺都铺好了。”小厮指着屋内的火炕急切的指挥着。
云西一个踉跄,就把云南扔到了炕上。
“不然我让后厨送点热水来?”小厮看着脸色惨白的云南关心道。
“不用了,我哥他就这样,一会就好了,天不早了,小哥也赶快回房吧。”云西恨不得马上把这个热情的小厮踢出屋子。好在他还算识趣,又说了两句客套话,终于将他送出了门。
看着小厮迟疑的走远,云西一下关了房门,插上门栓,然后立刻奔到火炕边。
眼前一幕却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南烂泥一般的瘫在炕上,双眼紧闭。
有鲜红的血正从他的眼角,鼻孔,嘴角,慢慢淌下。
第十三章 被你榨干
情况的恶劣,远超云西的想象。
虽然她知道,他今夜的确勉强了些,但是看着他一直侃侃而谈,淡定从容的样子,她以为,他至多只是难受,不想却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
再容不得半点迟疑,云西慌忙摘下头上发簪,一把撸起自己的衣袖,猛地刺进左臂,又快速拔出,瞬息之间,也想不起怎么处置簪子,只得用嘴咬住,腾出手来就去扒云南的衣襟。
几滴鲜红的血珠自簪子尖端滚落,淌进她的领口,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轻盈的滑下。
本是液体的血珠不仅没有丝毫晕染开来,反而越滚越紧实,像是被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瞬间凝结了形态,宛如颗颗红色的珍珠。
云西右手按着左臂的伤处,左手重重的按在了云南裸露的胸口。
触手的皮肤冰冷松软,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契约既成,唯吾命是从。”她凝眉默念,骤然松开了右手。
银簪尖端十分尖细,刺出的伤口本就不大,又被她用力按压,已经止住了血。只剩下一个深色的小点,在白皙的皮肤上,就像是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云西死死的盯着伤口,豆大的汗珠自她额间滑下。
不会不行吧?
她一时间紧张起来,鬼差给的这个救急方法,之前还没有用过。天知道那两个挨千刀的烂赌鬼会不会再坑她一次。
时间一秒又一秒的过去,云西在记忆疯狂的寻找着云南使用说明上的文字,会不会是她念错了台词,或是遗漏了什么关键咒语?
慌乱间,她突然发现,云南脸上的血越流越多,脸色也由惨白变成淡青。
不要死!
再顾不得许多,她挥起右手,不断的拍着云南的脸颊。
“云南···”由于叼着发簪,她悲戚的声音含混不清。左手却不敢松动半分,仍用力的压住他的心脏。
不要死!
你不是说要做我哥哥吗?
你不是说怕我败坏云家名声吗?你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害怕他真的就这样去了,害怕那仅存的一魂两魄永远的飞散。
炕桌上昏黄的烛火忽而晃了一下,火苗侧翻着,瞬间变成了幽蓝的磷火!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刺痛感自她手臂袭来,还未待她反应,那朱砂痣一般的细小伤口中突然蹿出一串晶莹透亮的红色血珠,血珠颤动着,瞬间串联成线,打着旋的绕过她的手臂,蛇行一样的顺着动脉的线路,最后汇聚在她的掌心,一下一下渡进他的皮肤,钻进他的心脏!
“呃!”云南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紧紧闭合的丹凤眼瞬间睁开,诈尸一般的挺坐起来。
云西一惊,连忙用力,死死的顶着他的胸口,将他压了下去。
烛火飘忽,恍然熄灭,之后又自动燃起,火光也由蓝色恢复成了正常的暖黄。
当云西的眼睛再度看到光亮的时候,她已经瘫坐到了地上,手臂上的刺痛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