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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烟哪里敢跟月婵说,这样难堪的印子藏着捂着还来不及,月婵要是知晓金穗受伤,打骂的不还是她?便连连点头,忍不住揣测是谁伤了金穗。金穗今日是和贺掌柜、姚公子一起看账本,贺掌柜识数知礼,见了金穗从来都在她三步以外。客气有礼。倒是姚长雍在她眼里本就是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晓烟两相比较找出了“罪魁祸首”,只不过她不敢说姚长雍的坏话,且变得更为忐忑不安,金穗如何得罪了姚长雍?
金穗不知晓烟心里百转千回,让晓烟守在门外。去内间换了女装。出来后,连喝两盏茶,这才去看望姚长雍。
林大夫已经离开,贺世年的脸上有种深沉的悲伤,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整个人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金穗见了他的模样吓了一跳,问巫秀道:“巫秀,林大夫怎么说?”
巫秀怀中抱着他的刀,朝姚长雍看去,没有回答金穗的话,而是说道:“四爷醒了,有话要对黄姑娘说。”
他依旧面无表情,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冷了。
金穗来到塌边,姚长雍的气息很弱,胸口缓缓起伏,头发被汗水浸湿,有些颓废,有些狼狈,但当他的眼睛睁开时,如大海一样包容万物,平平静静,把所有的情绪和不堪都压在了眼底。
金穗坐在塌边的凳子上,不自觉地放柔声音:“姚公子,你好些了么?”
“嗯,”姚长雍微微阖眼,再度睁开,气息有些弱,“黄姑娘已经晓得我中毒了吧?”他说完,轻声咳了咳,扯动肺腑,胸口起伏大了些,眉心微蹙。
金穗忙俯低身子,凑近姚长雍,说道:“姚公子,有什么吩咐需要我去做,你慢慢说,不着急的。”
姚长雍的目光随着金穗俯身而下转,看着少女半侧着脑袋伏在他胸口,她换了身裙装,细细长长的红珊瑚鲤鱼耳坠晃晃悠悠地若有若无地垂在他的胸口,正好是他心房的位置。她的眼神盯着塌内的仕女图,专注的却不是仕女图上的美人,而是竖起耳朵聆听他的声音。他半阖着眼,看到她光洁莹白的额头,细腻如瓷的肌肤,弯弯的蛾眉,挺翘的羽睫微微颤动,小巧玲珑的鼻子,灵巧的耳朵,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交握在小腹前,压着裙子和胸前垂下的长命锁。
他恍惚觉得这一刻她要听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他心跳的声音,就在那么一瞬间,他那被疼痛折磨得疲惫的心脏忽然发出强而有力的咚的一声,在他霎那间空茫的心野里回荡……
他仿佛看到露水凝结在绿叶上等来了晨光的照耀,墨滴在苍白的宣纸上晕染出缥缈的蓬莱仙峰,积雪经年的长白山顶飘起寥寥炊烟,他仿佛听见亘古的洪荒上牧童骑着老水牛,吹奏着悠扬欢快的牧笛……
莫名的,他非常想去看看她那能发出轻柔而沙哑的声音的菱形唇瓣,而他只是怔了一下后,再度阖眼复睁开,眼中依然是清明的,声音缓慢镇定,不像因疼痛,而是像因要眷念某一段时光:“黄姑娘,今天我中毒的事谁都不要告诉,连老太太也不能,我会让贺掌柜和老太太说,我临时去外地了。老太太身子不好,不能再受刺激。”
低缓的声音如玉石相碰,回声涤荡,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金穗又等了几秒,没有听到别的指示,她有些心酸地直起身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姚公子。”姚长雍瞒着姚老太太,看来是没有解药了。
她冲动地加上一句:“姚公子刚刚才答应我,要带我游历梁州,这话还冒热气儿呢,姚公子可不能食言。”
“……好。”姚长雍很低很浅地笑了一声,双眼缓缓地闭上。
金穗惊慌失措,脸色刹那变得惨白,差点站立不稳,慌张地扭头低喊了一声:“锦屏姐姐……”
锦屏就在她身边,忙扶住她,柔声道:“黄姑娘莫怕,四爷方才吃了林大夫的药,有安眠效用,这会子是睡过去了。”她盯着姚长雍,眼眸里的光渐渐黯淡,直至熄灭。
金穗松口气,身体有些瘫软,她还以为姚长雍交待完遗言,安心地……
贺世年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对金穗歉疚道:“今日吓到黄姑娘了。四爷暂时不宜挪动,要暂时住在蜀味楼休养,还请黄姑娘为四爷的行踪保密。”
“蜀味楼本就有姚府上一份,贺掌柜不用跟我交待,尽管让姚公子住在这儿。姚公子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不会做有害姚公子的事儿。贺掌柜,姚府里的老太太贺掌柜可要打起精神应对,老太太锐眼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她……”金穗鼓励了两句,贺世年如斗败的公鸡似的,眸中灰败,濒临绝望,姚老太太极易看出破绽。
“多谢黄姑娘提醒。”贺世年深深地吸口气,眼中恢复些许神采。
金穗轻摇头,她今日受的刺激太大,又安慰了一番,和晓烟回府去了。
不知贺世年怎么跟姚老太太解释的,姚府一点动静没有,金穗怕自己露馅,尽量减少去姚府的次数,好在姚老太太忙着跟江夏王府谈亲事,忙着为姚莹莹准备嫁妆,一时顾不来这么多事,没有使人唤金穗过府。
金穗日日过来看望,她平常便常来蜀味楼走动,并不打眼。
倒是黄老爹察觉金穗有些恹恹不乐,情绪有几分烦躁,遂找了晓烟去问。晓烟想起金穗手腕上的淤痕,支支吾吾不敢说“真话”,只说金穗与人发生口角,因此才会不快。
黄老爹便叫来金穗开解,金穗努力按捺下心绪,装作受教,装作若无其事,没敢跟黄老爹提姚长雍之事。她怕人多嘴杂,别的事不要紧,可这是攸关姚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她一点不敢马虎,家里可是有四个丫鬟是从楚王府出来的,她对四个丫鬟是个个放心,也是个个不放心。楚王府跟黄家没有大的冲突,可跟姚家就不一定了,即使没冲突,也不代表不会在适当的时机对姚家落井下石。
姚家不管放在谁的眼里都是块肥肉。
因此,这几日金穗去蜀味楼,总要找机会把晓烟支开后才会去见姚长雍。
五六日过去,姚长雍的病情没有起色,反而有严重的趋势。
金穗这个不会医术的人,也明显看出姚长雍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青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清醒的时候都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即使是昏迷时也不见得就不疼了,才几日时间而已,他整个人脱了形。
金穗实在忍不住,胆战心惊地问林大夫:“林大夫,姚公子到底中了什么毒啊?”
没有姚长雍的同意,林大夫不会回答金穗的问题,亲自用小秤称了草药命锦屏去煎药。
巫秀瞥了眼金穗,说道:“是寸寸成灰,也叫,十日断肠散。”
第352章 铭刻
金穗打个寒颤,竟然是这么个“金庸牌的”毒药名字,顾名思义,中毒之人会在十日之内死亡,还是一点点烂掉肠子,她掰着手指头一数:“这,这都过去六天了!”
她觉得眼前发晕,一个活蹦乱跳,漂亮得魅惑众生的人,四天后就要痉挛抽搐着死去?
巫秀哼了一声,说道:“林大夫及时为四爷服了药,可暂缓毒性发作。寸寸成灰从毒发之日起,十日内,五脏六腑烧成灰烬而亡。”
金穗不寒而栗,双手握成拳,她没法想象姚长雍那样悲惨地死去,研究这种毒药的人实在太毒辣了。她抖着声音问:“那姚公子发作几日了?”
巫秀瞪她一眼,冷哼道:“黄姑娘是诅咒我家公子么?”
“不是……”这毒药还没发作呢,便疼成这样,倘若发作,还不要疼死人?
“四爷体内的毒还没正式发作。”巫秀冷瞥她一眼,背转身去,不再理会金穗。
金穗略略松口气,也是,毒一发,五脏六腑开始腐烂,即便救回来,后半生也多半是个多病多痛的身体,思及此,她的心又吊起来,怜悯地看向姚长雍。
林大夫将注意事项一一列在纸上,见巫秀没有避讳金穗,瞥了眼满脸同情的金穗,对锦屏道:“锦屏姑娘,四爷的毒靠着百花凝玉丸,只能再暂缓三日了,三日后若是还不能配齐解药,一旦毒发,老朽也回天乏术。”
锦屏背过身,捂着脸轻轻啜泣,贺世年的脸变成石灰色,巫秀背过去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下。
金穗心一动,问道:“林大夫是说,已经有解药方子了?”
林大夫轻点头。
“那还差哪几味药?”金穗接着问道。
林大夫看了看金穗。轻摇头道:“这药连济民堂都找不出来,巫秀已经派人去慕容王府和钟王府求赐解药了,可是钟王府未必有,即便有,也未必会给,人间是寻不到的。”意思是。连累世的医药世家钟王府都没有的药,小小的黄家更不可能有了。
“既然能有解药方子,难道那方子上的药材只能天上有不成?”金穗颦眉道,看来是很稀罕的药材了,连偌大的慕容王府都没有。
“确实只天上才会有,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林大夫说完,手脚麻利地收拾小药箱,回姚府去了,下楼的脚步声很是沉重。
金穗沉默地望着林大夫的背影,又看看姚长雍,暗中祈祷钟亲王府能出手相助。
一旁的贺世年轻叹道:“若是顾大夫在或许能好些,可惜怎么也找不到顾大夫的身影。”他恨恨地添上一句:“这老小子。约摸是料着出事了,竟躲藏起来不见人,生怕牵连上他!”
“顾大夫来了也无用……咳……”姚长雍虚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四爷醒了?”贺世年惊喜道,和巫秀、锦屏不约而同地扑到床榻边上。
金穗满脸欣喜地随后而至:“姚公子。”
姚长雍凝望的眼中闪过一缕波光,轻笑着朝几人点头,目光在金穗脸上凝聚一瞬,又转开了。
锦屏扶起姚长雍,在他背后垫个大迎枕。
姚长雍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上盖的被子。身后的迎枕。以及床榻上的床单、蚊帐散发着少女的气息,这些全是金穗的。锦屏本想要换下来,但是被褥之类的是大件东西,且蜀味楼人来人往,她没敢轻举妄动。再者。金穗说过,她从未曾在蜀味楼过夜,这些被褥只是准备着,从来没用过。
姚长雍挨过这几天的剧痛,已有些适应了,扛疼能力提高,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趁着这会儿清醒,对巫秀道:“巫秀,把文书取给我,锦屏搬个案几过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但眸中的神色却是不容反驳。
巫秀和锦屏各自行动,贺世年心酸道:“四爷,有什么事非要急着现在去办?请四爷直接吩咐属下。”
姚长雍以拳抵口轻声咳嗽,金穗忙递上自己的帕子,她自己曾经咳过几年,最明白那种摧心拉肺的感觉,而姚长雍此时比她当初要疼百倍不止。这样的毅力连她这个警校出身的人都心生佩服。
姚长雍接过帕子闻见薰衣草的味道才知是金穗的,他顿了一瞬,轻轻掩在唇上咳嗽,咳了几声,对贺世年道:“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那下毒之人定是知晓我这几日就要不行了,届时谣言四起,怕是有大动作,我姚家军心不稳,有些宵小之辈浮出水面。贺掌柜,我命你暗中监督梁州各大掌柜的动静,伺机揪出有异心的人。我们姚家在梁州经营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