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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周易一书,一般人都说它穷造化之妙,宇宙事事物物,都逃不出易理,这是甚么原因?因为易经所说的道理,包含有力学原理,宇宙事事物物,既逃不出力学规律,所以就逃不出易经所说的道理。我们如就卦爻来解说,读者未免沉闷,兹特另用一个法子来说明:假定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位圣人都是现在的人,我们把他四位请来,对他说道:现在西洋的科学,很进步了,一切物理,都适用力学规律,我们想把力学原理编译成一部书,不惟用在物理上,并且要应用到人事上。我们订有一个编译大纲,你们照此编译。(1)西洋的力字,译作气字,正负二力,译作阴阳二气;(2)发散的现象,用阳字表示,收敛的现象,用阴字表示;(3)正负二力相等时,阴阳二电中和时,俱是寂然不动的,这种现象,译作“太极”。他动作的时候,有发散收缩两种现象,称之曰“两仪”;(4)由内向外发展,称之曰“其动也辟”,辟是开放之意。由外向内收缩,称之曰“其静也翕”,翕是收合之意;(5)凡物运动,都是以直线进行,若不受外力,他是一直永远前进的,因此可下一定例曰“其动也直”,直是不弯曲之意。凡物静止的时候,若不受外力,他是永远静止的,因此可下一定例曰“其静也专”,专是不移易之意;(6)正负二力变化,有八种状态,可把他描画下来,名之曰八卦又把这八卦,错综变化起来,把它所有的变态,穷形尽致的表示出来;(7)每一卦作一说明书,把宇宙事事物物的变态包含其中,使读者能够循着轨道推往知来;(8)这部书言盈虚消长之理,由虚而长而盈,是发散作用,由盈而消而虚,是收缩作用,可定名为易经。易有变易交易两解,经字即常字之意,使人见了易经二字,即知书中所说的,是阴阳二气变化的常理,换言之,即是正负二力变化的规律。以上八条,即是我们所订的编译大纲。他们果然这样做去,把书作成了,各书坊都有发售,阅者试读一部,检查一下,看与编译大纲合不合,即知与力学规律合不合。我们说:周易与力学相通,更可引严又陵之言为证。严复译《天演论》,曾说道:“夫西学之最切实而可以御蕃变者,名数质力四者之学而已。而吾易则名数以为经,质力以为纬,而合而名之曰易,大宇之内,质力相推,非质无以见力,非力无以呈质,凡力皆乾也,凡质皆坤也。奈顿(即牛顿)之三例,其一曰:“静者不自动,动者不自止,动路必直,速率必均。”此所谓旷古之虑,自其例出,而后天学明人事利者也。而易则曰:“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后二百年,有斯宾塞尔者,以天演自然言化,著书造论,贯天地人而一理之,此亦晚近之绝作也。其为天演界说曰:“翕以合质,辟以出力,始简易而终杂糅。”而易则曰:“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至于全力不增减之说,则有自强不息为之先。凡动必复之说,则有消息之义居其始,而易不可见,乾坤或几乎息之旨,尤与热力平均、天地乃毁之言相发明也,此岂可悉谓之偶合也耶?严氏之言如此,足为周易与力学相通之明证。
老子是周秦诸子的开山祖师,他在中国学术界之位置,等于西洋物理学中之牛顿。牛顿看见万物都向内部牵引,因创出万有引力的学说。其实这种现象,老子早已看见了。他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贞而贵将恐蹶。”老子的意思,即是说:天地万物,都有一个东西把他拉着,如果莫得那个东西,天就会破裂,地就会发散,神就会歇绝,谷就会枯竭,万物就会消灭,侯王就会倒下来。看他连下裂发歇竭灭蹶六个字,都是万有引力那个引字的反面字,也即是离心力那个离字的代名词,可见牛顿所说的现象,老子早已看见。牛顿仅仅用在物理上,老子并且应用到人事上,他的观察力,何等精密!他的理想,何等高妙!
近代的数学,以X代未知数,遇着未知物,也以X代之,如X光线是也。古代的数学,以一代未知,故中国古代的天元数,和西洋古代的借根方,都是以一代未知数,老子看见万物都向内部牵引,不知是个甚么东西,只好名之为一。
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又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又说:“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这究竟是个甚么东西,值得老子如此赞叹?如今科学昌明了,我们仔细研究,才知他所说的,即是向心离心二力稳定时的现象,也即是阴电阳电中和时的现象。他看见有一个浑然的东西,本来是寂然不动的,一动作起来,就非常奇妙,“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个东西,动作起来,就生出一发散、一收缩两个东西,由这两个东西,就生出第三个东西,由此辗转相生,就生出千万个东西了。
数学上用X或一字代未知数,是变动不居的,可以代此数,又可代彼数,故用一字代未知物,可以代此物,又可代彼物。我们研究老子书中的一字,共有两种。他说:“天得一以清”的一字,是指万物向内部牵引之现象而言。他说:“一生二,二生三”的一字,是指离心向心二力稳定时之现象,也即是阴阳二电中和时之现象。我们这样的研究,老子书中的一字就有实际可寻了。
西人谈力学,谈电学,都是正负二者,两两对举;老子每谈一事,都是把相反之二者,两两对举。如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有无难易对举。“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虚实强弱对举。他如:言静躁,言雌雄,言洼盈等等,无一非两两对举,都是描写发散和收缩两种状态。
正负二力,是互相消长的。老子知道:发散之后,跟着即是收敛,收敛之后,跟着即是发展,所以他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他以为要想向外发展,必先向内收敛,因此他主张俭,主张啬,俭的结果是广,啬的结果是长生久视,俭与啬者收敛也,广与长生久视者发展也。一般人都说老子无为,其实误解了。他是要想有为,而下手则从无为做起走,故曰:“无为则无不为。”他的话,大概上半句是无为,下半句是有为。例如:“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为成事长。”等等皆是。我们用科学的眼光看去,即知他是把力学原理应用到人事上。
我们生在今日,可以援用力学公例,老子那个时候,力学未成专科,当然无从援用,但老子创出的公例,又简单,又真确,即是用水作比喻,如“上善若水”,“江海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等语,都是以水作比喻。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他以水作比喻,即可说是援用力学规律。
学术是进化的,牛顿之后,出了一个爱因斯坦,发明了相对论,他的学说,比牛顿更进一步;老子之后,出了一个庄子,他的学说,也比老子更进一步。庄子虽极力推尊老子,然而却不甘居老子篱下,你看他《天下篇》所说,俨然在老子之外独树一帜,这是他自信比老子更进一步,才有那种说法。
庄子学说,与爱因斯坦酷似,所异者,一个谈物理,一个谈人事,爱因斯坦谈物理,从空间时间立论,庄子谈人事,也从空间时间立论。爱因斯坦名之曰相对,在庄子则为比较,从空间上两相比较,从时间上两相比较,比较即是相对之意,庄子和爱因斯坦,所走途径,完全相同。
庄子说:“泰山为小,秋毫为大。”又说:“彭祖为夭,殇子为寿。”这类话,岂不很奇吗?我们知道他是从比较上立论,也就不觉为奇了。拿泰山和秋毫比较,自然泰山很大,秋毫很小;如拿恒星行星和泰山比较,泰山岂不很小吗?拿原子电子和秋毫比较,秋毫岂不很大吗?拿彭祖和殇子比较,自然殇子为夭,彭祖为寿;但是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拿彭祖与之比较,彭祖之命岂不很短吗?蜉蝣朝生暮死,木槿朝开暮落,拿殇子与之比较,殇子之命,岂不很长吗?庄子谈论事物,必从比较上立论,认为宇宙无绝对之是非善恶,世俗之所谓是非善恶者,乃是相对的。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上发明的原则,庄子谈论人事,早已适用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必兼空间时间二者而言之,庄子学说亦然,泰山秋毫一类话,是从空间立论,彭祖殇子一类话,是从时间立论,所以说:庄子所走的途径,与爱因斯坦完全相同。
毛嫱西施,世人很爱她,而鱼见之则深入,鸟见之则高飞,同是毛嫱西施,人与鱼鸟之自身不同,则爱憎即异。骊姬嫁与晋献公,初时悲泣,后来又欢喜,同是骊姬,同是嫁与晋献公,时间变迁,环境改易,连自己的观察都不同。我们平日读庄子的书,但觉妙趣横生,今以爱因斯坦之原则律之,才知他的学说是很合科学的。
儒家的学说,把相对的道理忽略了,对于空间时间的关系,不甚措意,认为他们所定的大经大法,是万世不易的。庄子懂得相对的原理,故把儒家任意嘲笑,以为凡事须要看清空间时间的关系。儒家开口即谈仁义,庄子则曰:“仁义先王之蔽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之处。”此等见解,实较儒家为高。
儒家最重要的,是《大学》、《中庸》二书,《中庸》“放之则弥六合”,是层层放大,“卷之则退藏于密”,是层层缩小,具备了发散收缩两种现象;《大学》亦然。《大学》说:“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这是层层缩小。又说:“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是层层放大。绘图如(丁),阅之自明。孔子“上律天时,下袭水土”,仰观俯察,把宇宙自然之理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创出的学说,极合自然之理,而《大学》、《中庸》,遂成为儒家嫡派之书。
丁图
诚意之意字,朱子释之曰:“意者,心之所发也。”而明儒王一庵、刘蕺山、黄宗羲诸人,均谓,身之主宰为心,心之主宰为意,故曰:主意。其说最确,故可绘图如(丁):西欧学说,无论利己主义,利人主义,均以我字为起点,即是以身字为起点;中国则从身字推进两层,寻出意字,以诚意为下手功夫。譬之建屋,中国是把地上浮泥去了,寻出石底,方从事建筑;西人从我字起点,是在地面浮泥上建筑,基础未固,建筑愈高,倒塌下来,压毙之人愈多。所以由斯密士学说之结果,会酿成社会革命;由达尔文学说之结果,会酿成世界第一次大战,第二次大战;如实行中国学说,绝无此流弊。(详见拙著《中国学术之趋势》)
孔子问礼于老子,其学是从老子而来。老子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是向内收敛。又曰:“无为则无不为矣。”这是向外发展。《中庸》“放之则弥六合,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