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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突然开口:“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樊、江、宁。”他一字一顿念给她听,末了,又补充道,“江宁,就是南京的那个江宁。”
见她不说话,他以为是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奇怪,便道:“我妈是南京人,就随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江宁江宁,也不奇怪啊。很多人都夸蛮好听。
说了半天,他才想起来:“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呢。”
楚洛咬唇不语,她一时拿不准要不要说。
见她不说话,樊江宁叹口气:“我救了你两次……你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
“……江薏。”她轻轻吸了口气,手心有薄汗,“我叫江薏。”
希望堂姐江薏能够原谅她。
“真好听。”果然,他夸奖道,“哪个yi?”
楚洛面不改色道:“薏米的薏。”
其实他的中文听说可以,但读写不太行,所以也不知道薏米的薏到底是哪一个,但仍记下来了:“哦,薏米的薏。”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楚洛拿出来一看,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妈妈在电话那头问:“宝贝,什么时候到家?”
“哦,台里临时有工作,要加班。”她现在这样肯定不能回家,“我下周末回家吃饭。”
“……好吧。”妈妈叹气,“那你晚上吃什么?”
她想也没想,“待会儿和同事一起去食堂吃。”
樊江宁在旁边憋笑憋得很辛苦,等她挂了电话,他看着她,忍不住说:“你说谎话都不眨眼睛。”
“是啊。”楚洛回视他,心里想,你才知道啊。
也许是因为感兴趣,也许只是因为无话可说,樊江宁问她:“你家里有几口人?”
楚洛眨眨眼睛,“三口人。”
“独生子女?”说完他自己都发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除了双胞胎,都是独生子女。”
楚洛十分平静的“嗯”一声。
他又摸了摸口袋,“我想把戒指还给你,但怕你再扔一次。”
楚洛没吭声,他说的不错,还给她她还是会再扔一次。
樊江宁把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举到眼前端详,“江小姐,你很有钱吗?这么贵的戒指,你说扔就扔。”
楚洛从包里翻出烟盒来,里面只剩得最后一根。
她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平静说:“哪里贵,比不上我其他首饰的零头。”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
五年前的陆琛不比如今,那时他的公司还在高速发展期,没有太多的闲钱可以挥霍。
求婚钻戒好是好在情意上,不然怎么比得上她的家传首饰。
樊江宁倒抽了口凉气,喃喃道:“……富养女儿真可怕。”
楚洛听见,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这话,和我们家亲戚说得一模一样。”
父母哥哥从不给她压力,可不代表别人不会在背后说闲话。
有好几次,楚洛听见家里其他亲戚私下议论:“你们还说什么女孩要富养,不然一根棒棒糖就被人家骗走了。现在倒是富养了,那可好,你们看看结果,连根棒棒糖都不用给,就跟着人家跑了。”
说的可不就是她和陆琛么。
那会儿陆琛刚和父亲决裂,一穷二白,陆老爷子一生清贫,哪怕生前肩上扛了三颗星,可留给孙子的遗产也不过刚够他在国外把书念完。
只是彼时爱意正浓,楚洛并不觉得。
她只知道自己的爱人有才华有抱负有野心,即便和家族决裂,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东山再起。
过了这么久,她的话得到印证,她当初没看错人,陆琛的确是那种仅凭自己便能一飞冲天的人。
不过短短十年,现在还有谁对着他能说出“高攀”两个字?
可毋庸置疑,她又确确是看走了眼的。
他再好,如今也和她没半点关系。
指间的香烟积了长长的一段烟灰,红色的火星一隐一隐。
她轻轻一掸,然后笑:“我不要这个,是因为他给她买的钻戒更大、更好。”
两年婚姻,他在拍卖会上拍下过许多钻石,大抵都是送给苏曼青的。
就连后来离婚,他仍拍下一颗十二克拉的裸钻,大概是觉得愧疚,于是当作分手礼物。
他对苏曼青愧疚。这话她想想便觉得像是句笑话。
他那样对她,转过头来却对苏曼青觉得愧疚。
楚洛有时候会想,如果一个人总是习惯付出,是不是就没有人会把对她的亏欠当作亏欠?
樊江宁忍不住了:“你不要这么霸道,人家给自己老婆买钻戒,不是天经地义么?”
楚洛低下头,“可是他答应娶我。”
樊江宁苦口婆心:“男人想和你好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呀。我跟你说,男人要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你自己好好想想看,他哪怕是有一点喜欢你,又怎么舍得让你这么伤心?”
就像他,打死他也不可能让糖糖这样伤心。
后面的话他也并没有说出来——“你都要自杀了,也没见他心软。”
楚洛又吸了口烟,然后低低道:“本来我们是说好,等他把那个富婆的钱都骗完,就和她离婚娶我的,没想到他说话不算数。”
樊江宁瞪大了眼睛:“什……”
“我以为是那个富婆难缠……可是你知道,对付难缠的人,有难缠的法子。给她买个巨额保险,再来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意外,事情不都解决了么?可是他不愿意……”
樊江宁额头上开始冒汗:“不、不是,江小姐,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属于……”
楚洛突然抬起头来,望向他,问:“我漂亮么?”
他还处于巨大的震惊当中,讷讷道:“……漂亮。”
“不过漂亮也没用,对吧?”楚洛笑起来,“你们男人说变心就变心。”
樊江宁本能的想为自己辩解:“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
他这么多年来,也就只喜欢过一个姑娘。
楚洛又幽幽叹口气:“我家里知道我和他的事后,把我关了一个月。”
她突然掀起袖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说:“你看,这上面就是我爸用皮带抽的。”
樊江宁盯着看了半天,白白嫩嫩的,看不出来哪里被皮带抽过。
她把袖子放下来,盖住手臂,淡淡道:“看什么看,早消了。”
楚洛继续道:“他们为了钱,就逼我嫁一个糟老头……下个月结婚。”
樊江宁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很有钱?”
“哦,都是老黄历了。”她轻描淡写,“碰上金融危机,现在没钱了。”
樊江宁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索性闭嘴。
“不过嫁给老头也挺好。”楚洛继续道,“七十多了,身体不好,眼花耳聋,感觉他活不过今年了,忍个一年半载,直接分财产,是不是挺值的?”
樊江宁讷讷道:“江小姐,你、你……婚姻大事,还是要想清楚啊。”
楚洛突然看向他,问:“唉,樊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啊?”樊江宁依旧没回过神来,“我、我是律师。”
“哦,律师呀。”她幽幽叹口气,“律师好呀,钱多话少死得早,找老公就要找律师……樊律师,你说是不是?”
樊江宁擦了擦汗,“……呵呵,你好幽默啊。”
她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樊律师,你接不接遗产案,留个号码吧。”
“不不……不了吧。”他舌头都打结了,“咱俩萍水相逢,有缘总会再见的。”
“说的也是。”楚洛点点头,“那你先把戒指还给我吧。”
这回樊江宁倒是没再拒绝,也不担心她再扔戒指了,直接把那戒指塞回她手里,又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我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聊啊。”
楚洛吸了口烟,“再聊会儿吧。”
“我真的有事。”他干笑道,“那个,抽烟有害健康,你少抽点,拜拜啊。”
终于将他打发走,楚洛将戒指收起来,又坐在那里将桌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然后打车回家。
楚昀八点多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个小盒子。
他在书房找到楚洛,“你最爱吃的那家泡芙。”
甜食有助于维持身心愉悦。
楚洛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他今天会和战友喝酒到很晚。
楚昀简单解释:“没喝酒,他们明早还有任务。”
楚洛点点头,又朝他伸出手,“我的那只手机给我。”
她要看看他和那个小瓜聊了些什么。
一打开信箱,她便不由得微微诧异:“你们聊了这么多。”
两个直男,都是金庸和希区柯克的铁杆粉丝,聊起天来就收不住,简直不亦乐乎。
她随手翻到两人的一条短信往来——
“糖糖你也喜欢金庸?!我还以为你的性格不会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小说,我前几年从一个老华侨手里买到94年三联版的金庸全集,你如果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然后楚洛看见“自己”很淡定回复:“不用,我家里有76年明河社的平装版,我爷爷的收藏。”
楚洛颇有些无语: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较劲的。
反倒是楚昀,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就随便跟他聊聊。”
说完又斩钉截铁地保证:“我会尽快斩断这段孽缘。”
“随便你。”她低头翻着短信,“只是如果他要求见面,你别让我去就行。”
“……那倒不至于。”楚昀是觉得,那个小瓜,话语言谈间,简直就像是把糖糖当成女神一样来供着了,这边要是说不见面,他哪里敢再多嘴一句?
“想想觉得他也挺好的。”楚昀低声道,“这么多年还记着你。”
楚洛笑笑:“其实他也就是记个小时候的我,现在的我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所以才更可贵。”楚昀在沙发上坐下来,“也没想着要图你什么。”
楚洛望着桌面,低声道:“是你爱瞎操心……其实也没人图我什么。”
楚昀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却也不能说什么。
“对了。”楚洛想起来,将那个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哥哥,“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
楚昀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上好的火油钻,隐隐透着微蓝色的光芒,赫然正是陆琛当年的求婚戒指。
楚昀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开口道:“你自己去还给他吧。”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还让妹妹去见他干什么呢。
可是去见一面,见过一面……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他这样在心里想。
楚洛想了想,说:“他不会想见我的。”
他明明是避她如蛇蝎的呀。
就连在乌斯怀亚,若非她意图自杀,恐怕他也是不会来的吧。
楚洛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脸来,灯光打在她精致秀气的脸孔上,没有半点瑕疵,却越发显得不真实起来。
“哥哥,你从前劝我的话很对……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庆幸,当初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今天苏曼青来的时候,她便不着边际的想,还好她没有孩子,如果有孩子,那孩子便要和她一起被羞辱了。
她甚至没有争辩的立场,只因为那个人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
好讽刺,可是她这样难堪的境地,却全部是拜他所赐。
楚昀却觉得她不对头,“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事了。”
她捂着脸,却是低低的笑起来了,“哥哥,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