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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面,即将临盆的珍珍正望着柿饼咽着口水,并用顽强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伸手去抢柿饼。
她于是转移注意力问:“舅爷爷,谁给你寄的信啊。”
李念原又咬了一口他家秦厨娘独门秘籍做的柿饼,随意地歪头看了眼信封,含糊不清地说:“哦,是说家的回信。”
“说?”珍珍想了想,“啊,你是说索府的信?那快看看说什么了?”
李念原说:“唔,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等我把柿饼吃完。”
他慢悠悠地一口一口把柿饼吃完,末了还一根一根把手指上沾着的糖霜都舔干净,这才把信打开看。
“哈,成了,这噶礼的信到还真管用。信上说,让我明儿直接去国子监报道去。”
“舅爷爷,这索额图怎么知道你住在这啊?这皇上身边的人都知道,适安园是阿灵阿在京郊的园子,他要知道你住在马上就能猜到咱们的关系,这样他还答应帮你办事,也是匪夷所思。”
李念原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我怎么会让他晓得咱们的关系,我留的住址是京城的江苏会馆。我给了每日往会馆送柴的樵夫一两银子,让他每天送完柴就在那等信,等收到了信就给我送来这。”
珍珍听得目瞪口呆,李念原这隐蔽功夫绝了,简直可以去当地下党了!
收到信的李念原第二日把自己收拾得比读书人还文雅,坐了辆驴车晃晃悠悠去国子监报道。
国子监是明清两代的最高学府,来这里读书的监生大多品学兼优,他们都知道有了监生的身份,如同半只脚踏进了进士的门槛。
为了隐瞒同珍珍他们的关系,李念原婉拒了阿灵阿要陪他一起来的提议。
这国子监里藏龙卧虎,既有靠祖上荫恩的年轻荫生,也有各地学政推上来的拔贡。
年纪上从二十来岁到五六十应有尽有,瘦下来还算清秀的李念原混在里面一点都不打眼。
他按规矩拿着名帖和结状到监丞那登录名字。此时国子监已经开课,博士们正在厅堂中为监生们授课,登录名字的绳愆厅内只要几个小吏在低头忙碌。
监丞收了他的学档,看了一眼就说:“哦!你就是那个例贡啊。”
他这一声瞬间让屋里其他人都抬头朝李念原这里看了过来。
朝廷已经好几年没有例贡了,上一回例贡还是三藩打仗的时候,那时候户部供着前线入不敷出,只能开了一堆例贡。
这例贡都是有钱人花钱买来的,不算正途,在这格外讲究清贵的国子监里必是要低人一等。
监丞眼皮一番,颇为不屑地说:“什么出身哪?捐了多少钱?走的哪家的后门啊?”
李念原经商这么多年,好人没见过几个,阅狗倒是无数。尤其是生有一双狗眼的,最爱把人看低的,他对付这种人尤为有经验。
他淡然地说:“扬州盐商出身,捐了二十万两银子,走的兴化寺街的后门。”
监丞一听扬州盐商,已经是一怔,接着的二十两银子,让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最后那个“兴化寺街”更是让他直接站了起来。
这兴化寺街上最大的一座宅子就是索额图相爷的府邸了,这一位的例贡竟然走的索相的门路。
监丞咽了口口水,“你同索相爷什么关系?”
李念原仰头望着黑黝黝的屋顶,想了半天,说:“关系?哦,大概是银货两讫的关系吧。”
监丞一时哑然,李念原问:“可还有什么不清楚要问的?”
扬州盐商有钱都知道,谁想这人不但有钱还接交上了索相爷,监丞心里知道这位可不是个好得罪的,他坐下说:“没什么了,把姓名籍贯再报一遍吧。”
李念原于是说:“姓李名念原,扬州人士,顺治十三年,应天府乡试中举。”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正走进屋来的人惊呼一声:“你……你是念原兄?”
李念原转过身,监丞伸头往他身后瞧了一眼,立时站了起来。
“祭酒大人。”
国子监祭酒卢荀快步走到李念原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惊又喜地说:“念原兄,真是你啊。”
李念原把对方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压根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个一副老学究模样的人。
“你是……”
卢荀说:“念原兄,我是卢荀啊,咱们从前在广陵书院是同窗,后来还是同科的举人,你怎么忘了?唉,念原兄,一晃三十年,你是一点没变啊。”
李念原这时心想:也就是老爷我饿了三个月瘦了回去,要是放三个月前,我就不信你能认出我来。
他想了会儿才终于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把“卢荀”两个字给翻了出来。
没法子,他这辈子要记的事实在太多,有生离死别的家人、两淮的生意,还有他的大小老婆以及秦淮河流水的花魁,不重要的人早就被他给抛之脑后了。
他咳了咳,装着认出对方的样子,还假模假样抹着眼角道:“卢年兄,原来是你。”
李念原也不明白,这卢荀到底为了啥子这么激动!
这才见到他一会儿功夫已经是满眼泪花,甚至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流出的眼泪。
“念原兄,当年你中了举人后毅然决心放弃功名去经商,咱们几个同窗还有恩师无不为你叹息。恩师甚至说,以你的资质,必能金榜题名。”
李念原嘴角一抽,那个白胡子老头竟然还说过这个话?
那他后来赚了大钱一年四季孝敬他山珍海味,又给书院捐了一百亩学田的时候,老头子怎么还笑得合不拢嘴?直说我经商才是正途?咱两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李念原道:“世事艰难,你也知我家里当时的境况,我若不去挑着担子,家业便要毁于我手了,我就算得了功名,我也无颜见我爹娘。”
卢荀叹了口气,“念原兄,你今日来可是为了贵公子?”
卢荀是国子监祭酒,盐商们富贵了就想着下代怎么也得摆脱商人的阶级,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不少盐商出身的举人上京考科举,李念原在这不奇怪。
李念原“嘿嘿”一笑,说:“是为了我自己,我花了二十两银子,捐了个例贡。”
卢荀先是一愣,旋即拍着李念原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念原兄,这么多年过去,你竟是一点儿没变,总是这么让人出其不意。”
卢荀笑罢,对那监丞说:“这位李举人的登录可是做好了?”
监丞在旁听了半天早就对李念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盐商可是不得了。竟然还和他们这位不仅学问一等一,又清贵之名在外的祭酒卢大人是同窗好友。
他忙说:“办好了办好了,李举人现在可以走了。”
卢荀没看出一点问题来,他笑笑说:“念原兄,咱们久别重逢,可是要痛饮三杯,走走,咱们这就走。”
李念原还没回过神呢,就被卢荀拉着走出了国子监,他两刚出门,就瞧见门口停了一辆大车。
车幔一掀,徐承志钻了出来,他一下愣在了马车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卢荀和他搭在李念原手腕上的手。
半晌之后,徐承志黑着一张脸,指着卢荀问:“老李,这人是谁!”
李念原心里嘀咕:这老徐今儿怎么嗓门这么大。
“这是从前咱们在广陵书院的同窗卢荀。哦哦哦,对了,你是后来才进的书院,而且和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你不认得他也正常。”
徐承志抱着脑袋,疯狂在装了四十来年记忆的脑袋里苦苦搜索“卢荀”这两个字。
徐承志也不知是不是年轻时候喝酒太多,断片的时候不小心把过去的记忆给喝断了,徐承志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人。
“喂,老徐你要不要下车啊,堵在这做什么,别总干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
徐承志背后又冒出一脑袋来,正是拿四大才子之一的高朱普。
不亏是三十年来阅尽春色的人物,那记忆就是比一般人要好,高朱普那眼睛那么一扫“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徐承志歪头看他。
“你认识这人?”
高朱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认识啊,不就是从前每天跟老李黏糊在一起的卢荀嘛。”
…
说来也巧,李念原去国子监报道的这日恰好是中秋。
攸宁是数着日子觉得珍珍产期将近,于是早早就和明珠夫人觉罗氏打了声招呼,和揆叙一起搬到了明珠在西山的别院。
她今日也是来珍珍这里陪她过中秋,顺便——嗯,蹭饭。
攸宁京中有公婆又有亲爹,来珍珍这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李念原的厨子吃一回就足够让她念念不忘了。
攸宁现在根本不看她那个大腹便便的好闺蜜,只围着李念原的几个厨子探究着中秋宴该怎么准备。
“这月饼还能放肉馅呢?”
宋厨娘笑着点头,还给攸宁看了咸菜肉馅、咸蛋黄肉馅和虾仁肉馅。
攸宁咽了咽口水,回头对窝在软榻上的珍珍问:“你要吃几个?”
珍珍苦着脸说:“最多一个,姐姐派来的稳婆不让我多吃,说孩子大了不好生。”
“我剩下的都归我了!”
攸宁豪气地对宋厨娘吩咐:“五个!都我的了!”
珍珍拍了拍身边的矮桌吼了一句:“大格格!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吃食的!”
攸宁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宋厨娘,跑回珍珍身边勾着她说:“看你,看你!顺便看我的干闺女,干闺女,你什么时候出来呀?咱们可等你好久了!”
珍珍摸了摸突出的小腹,感觉肚子下的孩子又踹了她一脚。
她轻轻“啊”了一声,攸宁一紧张问:“怎么了?是要生了吗?”
珍珍朝她摇摇头,“没有,就是踢了我一下。”
攸宁手也放在了珍珍肚子上,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孩子的脚一直在踹他。
“真有力气!出来以后也一定能说会打。”
珍珍忧心地问:“你说他要是太皮怎么办?”
“咱们连四阿哥都搞得定,他怕什么!”
想起往事,攸宁和珍珍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珍珍突然觉得一阵不对劲。
不好,她好像是要生了!
第149章
珍珍被人抬进屋里开始准备生产的时候,隐约想起自己上辈子的一点事。
自从和阿灵阿结婚,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现代的事了。
她记得有次去父母工作的医院食堂吃饭,几个小护士八卦说,产科有个生二胎的上厕所时候一用力孩子差点生在厕所。
那时候的珍珍怎么觉得来着?
她记得她和朗清说:“好扯淡!”
但今天她大笑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羊水破了要生时,再想想那八卦……
算了算了,珍珍挥去那些胡思乱想,赶紧先跟着稳婆好好调整呼吸再说。
产房外,什么都不懂的攸宁正在干着急,她派了自己的婢女去请巴雅拉氏。待巴雅拉氏来的时候,素来没什么主心骨的她这回却有条不紊。
“快快快,参片去备上,别现在就让她含,等最后的时候再含。”
“热水,让园子里能烧的热水都备上,棉布丝绢都备够了。”
“这剪子一定要烫过才行,放三把备用。”
“去报信找少爷了吗?也别太急,他个大男人什么都不懂来了也添乱。”
巴雅拉氏想了想,又派苏日娜带着管事去园子四周走一圈,看看各处有没有疏漏。
都吩咐妥当的巴雅拉氏深吸一口气坐在了产房外的椅子上,下人给